第一章 羊叫門
87_87944我叫梁葫蘆,從小失去雙親,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被我師父芝麻皮收在圖南觀里,並撫養成人。
我除了恨他給我起名叫葫蘆,並上了身份證戶口本,還是很敬重他的,因為半師半父嘛。
師父真名叫申莫儀,因為乾枯瘦小,人送外號芝麻皮,六級大風一刮,他就有些飄飄然,捉腳不住。從我記事起,他就天天耳提面命:我們是妖道,我們的觀也不是道觀,是妖觀。彷彿妖是一個很自豪的字眼。
但我從小不這麼認為,圖南觀只有我們師徒二人,三間破瓦房,我住一間,師父一間,窗戶擋風靠蛛網,屋頂遮雨全憑泥。中間房間供桌上擺着一個牌位,卻不是什麼三清四帝,赫然寫着蚩尤,師父說蚩尤是妖主,牆上掛着一幅繪着奇怪圖案的蚩尤旗,多年來蟲吃鼠咬,已是襤褸不堪。廚房安在我師父房裏,因為怕我偷吃。廁所倒是很大,漫山遍野的隨處都能如廁。
圖南觀有個小小的山門,立在一座小山的山頂,山名就叫葫蘆山,觀里壓根就沒有過什麼正經香火,師父依靠山上兩畝薄田,種葫蘆度日,我的記憶中,每年十月份,秋風一掃,落葉蕭蕭,正是我們挑着擔子下山賣葫蘆的時節,因此當初給我取名葫蘆,也不足為怪。
九十年代的時候,葫蘆山附近有個小煤礦,我就在煤礦子弟學校借讀,一直讀到高中,後來我們師徒倆實在窮的吃不上飯了,我就在高二退學了。再後來煤礦基本挖完了,礦上的人全部撤走,只落得葫蘆山方圓幾十里內,坑洞大大小小,人煙稀稀落落。
因此我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進入二十一世紀后,看風水、測八字、跑科儀等等道士本業日漸紅火起來,文玩葫蘆行情也大漲,可我那不務正業的師父,卻不謀生計,依舊天天逼着我學妖術,我學了二十幾年,別說撒豆成兵,就連最簡單的牆上點燈,我也沒煉成。
師父天天說自己妖術精深,可從來沒人見他使用過。就像有些人,在小時候不幸看了場武俠電影,於是手舞足蹈,到小書攤兩塊錢買本輕功秘笈,回家練,一打開就傻眼了,兩天後秘笈扔箱子底,長大了搬家突然發現那秘笈,會心笑笑,誰沒個童年啊,但不能總在童年走不出來。
上世紀九十年代宗教普查,把我們師徒註冊在縣道協,正式命名為道觀,氣的師父直跺腳,叫道:”我們是妖觀,會妖術,怎麼被道士收編了呢?”
道協的工作人員一度認為師父在精神上受過什麼刺激,看師父的眼神是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要知道投身市場化運作,對圖南觀對道協都有利益。有那麼幾年道協的人天天勸師父說:“市場經濟這麼多年了,不要因陳守舊,該市場化就得市場化,道士是種職業。”
師父聞聽此言,鼻孔朝天,不屑一顧。道協的人很想換掉師父,終因圖南觀地理偏僻,香火寥落,沒人肯來作罷。
我也經常勸師父:“人生難得一碗現成飯,何必整天生活在自己的妖術童話里,都是成年人,誰能蒙的過誰?見誰撒豆成兵了?忽悠一下施主就完了,您老也忒認真了。您看四十裡外的白鶴觀,人家施主舍的香油一大缸一大缸的,再看看咱,清水滴滴,乾糧鹹菜……”
每到此時,師父必然大怒,喝道:“你懂個屁,到時候你就會了,我現在傳你的是炁法和咒語,術材還沒傳呢。”
他總是以這個借口來掩蓋我什麼都沒練成,那就是術材還沒傳,按他的說法,妖術學習有三大塊,炁法、咒語和術材,咒語我已經背的滾瓜爛熟,炁法也有了感應,練炁法時師父說體內有如何如何反應,確實都被他說著了,但我懷疑炁法本身可能就是種身體機能誘導,其他兩樣都是師父臆造出來的。
三年前,師父終因鄙視道術,只崇妖術,撒手人寰,臨終前託付給我個木匣,拉着我的手說道:“木匣里是妖術術材秘笈,不過現在不能看。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我會妖術嗎?我給你留下了一個術法,三年後才應驗,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的妖術應驗后,你就打開木匣……”
話猶未盡就煙氣了,我痛哭了一場,一是哭師父把我拉扯大不容易,二是哭師父一輩子活在一個妖術的臆想里,臨終都沒放棄,既感人又可憐。
由於圖南觀是個子孫廟,師父死後,連觀帶兩畝葫蘆架都傳給了我。
我當了觀主,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變,首先我與周邊道觀廣泛聯繫,吸取經驗,積極發展道眾,和道協搞好關係。其次主動出去打工,比如裝模作樣看風水,搖頭晃腦掐八字,有白事就去跑科儀,不請也去,最起碼落碗白菜豆腐吃。
因此結識了不良道士玄真,玄真三十多歲,我曾跟着他進城喝酒吃肉,網吧看黃片,對着美女吹口哨,有了活互相叫叫,還跟他學了很多哄騙供養的手法,於是隔三差五,我圖南觀也有了送豆油米面的施主。
不過全沒有了出家人的體面,整個是魯智深式的生活。
溫飽一解決,我還在山上扯了根網線,買了台二手電腦,經常在網上分享同行們狼狽為奸的故事,眼界大開。
至於妖術,全然忘在了腦後。
不覺荏苒三年。我也年近而立了。
一天,玄真所在的白鶴觀里有個大道場,人手不夠叫我去湊數,我扮了個小鬼活靈活現的跑五方,最後主人家賞下錢來。多少分了我一些。
為了感謝玄真有活經常叫我,我請他到我觀里吃飯。
白鶴觀是全真,是要持戒的,我圖南觀道協註冊時是正一,所以戒律相對寬鬆,當我壓低聲音告訴玄真燉山雞的時候,我明顯看到口水從他大黃牙縫裏流了出來,恨不得一步到圖南觀。
前一天我在山上放的夾子打死一隻山雞。
玄真早早跟他們觀主請好假,晚上在我觀里睡。
傍晚我安排好碗碟菜蔬,燙上一壺老酒,撕着山雞腿,和玄真吆三喝四的喝了起來。
推杯換盞間,無非是他羨慕我正一道將來可以娶妻生子,我羨慕他白鶴觀掛單錢很可觀,加上科儀等各項提成,一個月好幾千……
正說著閑話,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把玄真嚇得一哆嗦,身為全真弟子,藏在正一觀里喝酒吃肉,傳出去道士生涯算完了。急忙往供桌底下鑽。
我等玄真藏好,過去開門,門一開,我笑了。
一頭老山羊兩隻后蹄直立,一隻前蹄趴在門框邊,另一隻前蹄騰出來,有模有樣的在敲門。
我剔着牙,滿嘴酒氣和屋裏玄真說道:“這是老天覺得咱一隻山雞下酒太寡淡,給咱送菜來了嗎?來就來吧,還會敲門,你說搞笑不?”
正說著,院子山門裏閃進一個老羊倌,拿着趕羊鞭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這羊咋就忽的失心瘋了,緊趕慢趕攆不上,跑到這觀里……”
話音未落,只見那山羊,突然後蹄直立,前蹄交叉在胸前,人模人樣的張開大嘴,發出人聲,說道:“梁葫蘆,我是你師父給你埋伏的術法,這個名堂叫‘羊叫門’,從今天起,你可以打開木匣了。莫辜負學了二十多年的妖術。”
那聲音竟和我師父一模一樣。
老羊倌當場叫了聲“親娘啊”。嚇得臉色煞白,撲騰跌倒了在了地上。
玄真在供桌底下見到此景,嚇得後門沒把住,肚子竄了稀,連拉帶尿濕了一褲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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