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解脫
我看了看身旁小烈那張越來越見蒼白的臉，只好死死咬着牙，屏住呼吸，忍住身體的萬般不適，站在小木屋門前，焦急的期盼着說要進去跟裏面人先交待一下的維路快點出來。
幾分鐘后，木門被打開了，維路探出腦袋，沖我們擺了擺手，示意我們進去。
進到屋內，紫玄草的氣味被阻擋在門外，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剛剛才深呼吸了兩口，卻在目光瞥到前方靠牆的那張床以後，當即嚇的一蹦三尺高，“啊~~~”的發出一聲怪叫，差點奪門而逃。
空大哥跟小烈也是倒吸一口冷氣，瞬間驚的變了臉色。
只見那張床上卧着一個半人半鬼的怪物，上半身僵直，沒有左臂，右半邊臉缺骨少肉，沒有眼珠的右眼呈現出黑色的深洞，十分駭人，就連他的左半邊臉也被幾縷灰白摻半的長發刻意遮擋起來，將整張臉都藏匿於恐怖之下，辯不清是何樣貌，也就是在魔界，如果是在人間，都不用晚上，估計他白天出去就能嚇倒一片一片的。
空大哥蹙起眉頭，將頭轉向維路，“這位是………？”
維路幾步走到床前，一隻手放到床上那個人的右肩上，沉聲道，“他就是我跟你們提到過的那個人，你們就叫他半死鬼好了。”
我跟空大哥同時一愣，互望了一眼。
半死鬼，名字還真是貼切，沒想到他就是維路想要跟小烈交換性命的人，難怪維路說死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如果我像他這個樣子的話，一定也是生不如死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的樣子嚇到你們了吧。”半死鬼緩緩開了口，破碎沙啞的聲音裏帶有一種莫名的顫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雖然看不清他覆蓋在髮絲下的左半邊臉是什麼表情，但我卻似乎感覺到，從他頭髮的縫隙中射出的一道深深的目光，隱隱透出痛苦、激動以及歲月摧殘出的滄桑，竟讓人沒來由的悲傷起來。
更讓我無法理解的是，他的那道目光從我們剛進門開始，就一直久久的、全神貫注的，像是傾注了所有靈魂般，停駐在小烈的身上。
空氣里突然壓抑的令人窒息。
為了排解尷尬以及鬱悶的氣氛，我盡量擠出兩抹友善的微笑，衝著半死鬼舉了舉手，“沒…沒關係啦，半死鬼大叔是嗎？你好，我叫陽炎，這位是空澄，至於這個受重傷的少年則是我弟弟陽烈！”
為了表示禮貌，我將眾人的姓名全都一一報上前去。
空大哥也笑着沖他點點頭，打了個招呼，“你好！”
只有小烈，可能是因為重傷的關係，臉上擠不出半點笑容，眉毛快要擰成一團，死死的咬住下唇，眼裏混合著傷痛與某種不知名的情緒。
“你…你們好！”半死鬼上半身略微有些顫抖，像是因為某件事情而激動的手足無措，緊接着，他又望着小烈語聲焦急道，“這位少年似乎傷的不輕，你們快扶他到床上來休息吧。”
說完，他用獨手撐住床面朝里挪了挪，將整張床的大半個空間都騰了出來。
“哦，好的，謝謝。”我慌忙沖他道了聲謝，跟着空大哥將小烈扶到床上，躺了下來。
一個奄奄一息的俊帥少年，與一個毀容殘疾、半人半鬼的男人同處於一張床上，形成了一副極為獨特的畫面。
半死鬼沙啞的嗓音里不時的傳來粗重的喘息聲，只見他抬起右手，像是怕碰壞一件無比珍惜的寶貝一樣，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小烈的臉，又急忙將手縮了回來。
“我剛才聽維路說了，這名叫陽烈的少年是被人形血霧刺穿了心臟的主動脈，所以現在只剩下幾個小時的性命了吧！”
半死鬼說話時，臉使終朝着小烈的方向，而小烈也目不轉睛的盯着他，似乎想看出什麼東西。
聽到半死鬼的話，我又瞬間紅了眼眶，眼淚噼哩啪啦往下落，哽咽着聲音道，“沒錯，小烈現在的狀況的確很危急。”
半死鬼深吸了一口氣，卻發現小烈的目光仍停留在他的臉上，不由得將臉別去一旁，聲音有些慌張道，“小子，你幹嘛一直盯着我瞧，是覺得我的臉很嚇人嗎？”
“不…不是，您別…誤會，”小烈急忙搖了搖頭，“我只是……”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臉部肌肉因傷痛而扭曲着，沉寂了十多秒，才勉強壓抑住顫音，輕輕道，“不知道為什麼，…在您身上…我竟然感覺到一種十分熟悉的氣息，…而這種氣息，讓我覺得…有種莫名的悲傷。”
小烈說著，眼角淡淡的滑下兩滴淚痕，他吃力的伸出帶有血跡的右手，似乎想觸到半死鬼。
半死鬼全身猛的一顫，急忙將身體向床的角落縮了縮，避開小烈伸出的右手。
猶豫了一下，他突然換上一種狹促的沉音，呵呵輕笑了兩聲，“小子，我看你的意識已經不清醒，開始胡說八道了，再這樣下去，搞不好很快就會死翹翹，”說完，他又將頭轉向維路，“喂，你將這已經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小子帶到我這來，是想我救他的命吧！”
“沒錯！”維路點了點頭，“我想我這決定應該不會是個錯誤！”
“當然不是！”半死鬼說的斬釘截鐵，“因為我願意救他。”
半死鬼話音剛落，我、空大哥還有小烈同時震的一愣。
“半死鬼大叔，”我幾步衝到床邊，瞪大眼睛驚道，“您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我知道，”半死鬼平靜的聲音沒有絲毫畏懼，“維路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了，他以血易血，以命易命的規矩我當然清楚，他說讓我救這小子，就是要用我的命來換回他的。”
我皺起眉頭，“既然知道，那您還…………。”
半死鬼那透出發隙的目光盯着我許久，突然輕笑道，“小姑娘，你剛才說你叫陽炎，是這小子的姐姐，是嗎？”
“是！”我點了點頭。
“那我問你，如果沒有我的話，你會用自己的命去救你弟弟嗎，我不希望你騙我，我想聽到你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我…，”我猶豫的目光悄悄瞥了一眼小烈，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坦誠道，“我會！”
“很好！”半死鬼讚許道，“這小子有你這麼一個姐姐是他的福氣，我想說的是，像你這樣一個可愛健康的女孩都肯為了別人犧牲自己，像我
這種活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幾乎跟鬼無差別的人，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就像維路說的，死亡對我來說反到是一種解脫。“
“那不一樣啊，”我急聲道，“我是小烈的姐姐，他死了我會很傷心，所以我救他是理所當然，可您跟小烈非親非故，沒有理由讓您來犧牲自己。”
半死鬼上身微微一顫，沉寂許久，他才搖了搖頭，聲音如同夜形動物般陰沉沙啞，“沒有什麼規定，要只有血緣關係才能救人吧，我救他，也是為了我自己，”他頓了頓，緩緩解釋道，“其實以我這種情況，活着如同行屍走肉，不對…，”他又自嘲的笑了笑，“我連走都辦不到，就像是一巨無法移動的殭屍，而我最重要的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全都離開了我，對我來說，活着就是在忍受痛苦的煎熬，而我之所以這麼多年還選擇生存於世，就是因為心中一直有個牽挂，讓我無法離去，可是…就在前幾天，終於讓我等到了這個牽挂，現在的我，可以說已經了無遺憾了，所以，…我在幾天前就已經告訴過維路，我會用自己的命來換取下一個找他救治性命的人，這個…也算是我在死前為自己積德吧，畢竟像我這個樣子還能幫到別人並不是什麼壞事。”
我瞪大了眼睛，驚道，“照這麼說，你早就決定要用自己的命來救別人了，只不過碰巧趕到了小烈身上。”
“是啊！”半死鬼點了點頭，“這麼做即能使我從痛苦中得到解脫，又能救你弟弟的命，這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想，你們應該不會拒絕吧！”
“我…。，”我神色陷於為難之中，思緒混亂，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決定才好。
雖然半死鬼的理由聽起來，會讓人覺得死亡對他來說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他這麼說，我就可以讓他代替小烈去死嗎，真的可以嗎？
正猶豫不定時，卻突然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自床上響起。
“我會拒絕！”
是躺在那裏一直都沒有開口的小烈。
半死鬼一驚，將頭轉向身旁的小烈，“小子，你…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
“聽…到了，”小烈緩緩答道，“可是…我拒絕。”
“為什麼，難道你不想幫我解脫嗎？”
“你……要解脫是你自己的事，總之……我不想你替我死。”小烈竟無端有些生起氣來。
“為什麼？”半死鬼聲音隱含焦急，重複問道。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小烈答的沒有絲毫猶豫，說完，不知道是不是過於激動，他竟痛苦的抓住胸口，巨烈的深咳了幾聲，緊接着，嘴角向外汩汩流出一小股鮮血，眼神開始渙散離迷，似乎是支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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