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

葛芳蕊回到公司的時候，果然看見李得意在，不過也似乎是剛回來，正在自己桌子邊翻找什麼東西，找到之後又急匆匆地邊打電話邊往外趕，正跟進門的葛芳蕊走了個面對面。李得意楞了一下，但也沒說什麼，打完電話開車離開了。

公司里的工作一如既往，在網上下訂單的客戶漸漸多了起來，但也不算太忙，葛芳蕊很快處理完，這個時間公司里人不多，快遞員們大多在隔壁庫房分揀快件，剩下幾個在門口裝車。在庫房的快遞員似乎在討論着什麼，突然哄堂大笑，隔了一面牆，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麼，只能聽見嗡嗡的聲音而已，葛芳蕊也不感興趣，低頭想自己的心事。

李得意他們總公司老闆想再發展幾個網點，李得意有興趣再加盟一個新的，老闆到是沒什麼意見，不過這第二批當然跟第一批的待遇不太相同，當然，李得意這種已經不是初次合作的自然能享受到一些優惠。當初他們第一批的加盟商資料早已歸檔，管檔案的員工恰好不在，於是李得意回自己公司拿了自己存檔的那份資料過去給老闆看。

老闆希望李得意能像當初那樣拿出一個合理化的企劃來，起碼把地點劃定，最好再能展望一下該地未來前景什麼的。不過這種文字性的工作李得意不擅長，他打算回家問問唐姍姍應該怎麼做。

本來李得意想早早回家的，可是老闆挺看重他，看他難得過來一趟，便主動請他吃飯。男人上了飯桌，再點了酒，聊起天來就不注意時間了。等飯局散了，李得意打車回家，已經挺晚的了。

李得意以為這個時間，唐姍姍早帶着可心睡下了，結果回到家發現卧室里還有燈光，李得意挺疑惑的，推門就進去了。

可心側身躺在嬰兒床里睡得正香，李得意又扭頭看坐在床邊的唐姍姍，室內燈光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李得意並沒在意，拿了換洗的t恤去浴室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來，發現唐姍姍還保持那個姿勢坐在床邊，他頓時覺出不太對勁。

李得意走過去，坐到唐姍姍身邊，問：“今天沒啥事兒吧？”

唐姍姍沒反應。

李得意用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又問：“你怎麼了？”

唐姍姍扭過頭看着李得意的臉，就這麼一直看着，看得李得意笑容凝固在臉上，心裏直發慌。他摸摸自己的臉，問：“發生什麼事兒了？我做錯什麼了嗎？”

唐姍姍表情陰鷙，或者說，屋裏的燈光打在她臉上形成了奇怪的陰影，她說：“葛芳蕊為你墮過胎？”

雖然燈光並不明亮，但唐姍姍還是看到李得意的表情明顯變了，連眼神都發生了變化。她馬上站起了身。

李得意雖然不知道她要去幹什麼，但很迅速地抓住了她，力氣有點大，把她拽得又坐下了。

李得意問：“誰告訴你的？我媽？不對，我媽不會告訴你這種事，那是誰說的？”

唐姍姍睜大眼睛看向李得意，說：“媽也知道？”這個事實再次打擊到她，一想到那麼好相處的婆婆竟然幫李得意瞞着她，她心裏就發涼。

李得意始終沒鬆開握着唐姍姍手臂的手，急着說：“你聽我說，這件事挺久的了，我媽和我都覺得沒必要讓你知道。”

唐姍姍沒說話。

李得意又說：“你想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告訴你。”

唐姍姍說：“我不想知道。”

李得意被噎了一下，有點不知所措，皺着眉看着唐姍姍。

李得意想起今天回公司的時候葛芳蕊不在的事，才問唐姍姍：“葛芳蕊找過你？”

唐姍姍沒說話，也沒看他。李得意知道他猜對了。

李得意也不管唐姍姍剛才拒絕了聽他的往事，自顧自地說：“是，我承認，年輕的時候做過錯事，錯得離譜，雖然後來儘力挽救了，但是，那種事……”

唐姍姍嘴上說不想聽，但李得意說的時候她也沒打斷他。

其實是個挺簡單的故事，高中那會兒，李得意在學校里屬於挺顯眼的學生，雖然成績一般，但朋友多，還有些是街頭小混混，有事沒事湊在一起，欺負欺負弱小，小打小鬧什麼的，不過伍陌會看着李得意，他爸管得也嚴，他還不敢太明目張胆地惹是生非。而偏偏有幾次就讓葛芳蕊看見了，才使這兩個本來並不同班，連交集都不會有的人認識。

那時是葛芳蕊追的李得意，這點葛芳蕊也沒否認過，李得意被她纏得煩了，也就同意了。

他們那個地方，離鄉下近，有些風俗也是一樣的，比如早婚，二十來歲就結婚是普遍現象。很多考不上大學的孩子，一到法定年齡就結婚了，即使繼續深造，也會挺早訂婚，一畢業就回去結婚的情況也不在少數。

基於這種原因，當李得意跟葛芳蕊談戀愛，雙方父母也就默許了。

只不過，青梅竹馬的學生情侶生活，李得意很快就膩了，他住校，校規很嚴，而葛芳蕊是走讀，晚自習之後就得回家，所以兩個人相處的時間本就不多，而且葛芳蕊的性情也不討李得意喜歡。

李得意最煩別人管他，他這人也就不敢反抗他爸，其他人他還真不放在眼裏，可是葛芳蕊就喜歡管着他，不許他跟別的女同學說話就算了，不許他跟別的男同學說話這事兒李得意真心受不了。

很快，李得意就想分手了，葛芳蕊看出來了，但這肯定不是她希望的結局，她也想了不少辦法，比如給成天吃學校食堂的李得意帶些他媽燉的肉，或者周末的時候打着補習功課的名義偷偷跟李得意出去看電影，或者趁她爸她媽不在家，帶李得意去她家上網、看電視、打打牙祭什麼的。

孤男寡女相處得多了，耳鬢廝磨的，也不怎麼就出事了。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也很激情，兩個少年人一晌貪歡，事過之後，也沒人察覺，似乎就那麼簡簡單單過去了。

然而事情卻朝着他們根本無法把握的方向發展，第一個發現的人是葛芳蕊一個好姐妹，當時也只是一句玩笑話，調侃近來總是說嘴裏冒酸水的葛芳蕊是不是懷孕了。葛芳蕊當時就是一驚，好姐妹也意識到也許真的烏鴉嘴了，趕緊幫她去買驗孕棒，結果還真是。

葛芳蕊去找李得意，李得意也慌了。即使他一直自詡男子漢，但畢竟還是個高中生。

拜了那位烏鴉嘴的好姐妹所賜，她不僅言中了葛芳蕊懷孕的事，還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媽。她媽恰好是葛芳蕊她媽的牌友，於是很快，葛家也知道了。

接下來，葛家去李家大鬧，要讓李得意負責。李得意他爸那時還在，雖然覺得兒子不爭氣，但已經是這樣了，乾脆就讓兩個人訂婚。畢竟兩人還都是學生，也就沒張揚，李家給了葛家五千塊，算是禮金，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可是肚子來那個怎麼辦？

兩家人坐在一起討論，李得意他爸是執意讓兒子考大學的，而葛芳蕊的成績比李得意還好些，葛家自然也是這種想法。

那麼這個孩子肯定不能生下來，李得意他爸就跟葛家講道理，趁着胎兒不大，讓葛芳蕊趕緊做手術。葛家不是很樂意，跟李得意他爸鬧了許久，最後李家答應，手術的費用、術后的營養費都由李家擔負，李家是認了葛芳蕊這個兒媳的，將來她考上大學，學費、生活費也都由李家支付。

這麼著，葛芳蕊才去醫院做的手術。

講到這裏，李得意對唐姍姍說：“本來我還沒什麼感覺，等到了醫院，坐在診室門口等，看着牆上的宣傳畫，小孩兒從胚胎到慢慢長出手腳，變成一個完整的生命，那時我就覺得，小孩子好無辜。輪到葛芳蕊進去做手術的時候，我心裏突然抽疼了一下，我一直覺得是那孩子在責怪我，明明是我們做錯了事，卻要他用命來償。所以後來，陌哥跟我說起你的事時，他當時說，想讓你打胎，我就想，小孩子來世上一遭不容易，真是不忍心。”

唐姍姍聽了李得意的話，終於明白當時他答應伍陌時的心情，不僅僅是因為他欠了伍陌的情，更是因為自己的經歷，讓他無法無視一條柔弱生命的消失。

說完這些，李得意繼續往下講，後來的事唐姍姍多少知道一點，李得意在街上偶然被卷進一場群架，進了少管所教育半年，這期間，他父親過世了，他出來后，也沒有復學，而是選擇進入社會，不久便來到現在所在的這座城市。

唐姍姍所不知道的，是李得意被抓之後，也就是李得意他爸病倒之後的事。那時李得意他媽完全慌了神，又要顧兒子，又要顧丈夫，忙不過來，就去找葛家幫忙，她覺得，那是准親家，這個時候，肯定會幫襯一把的。

結果，葛家父母到了醫院，在李得意他爸的病床前，奚落了李得意一番，繼而要求退婚，並且獅子大開口，要求李家支付十萬塊的分手費。

李得意他媽當時都懵了，拉着葛芳蕊的媽直叫“親家”，卻被葛芳蕊的媽鄙夷着甩開。

病床上的李得意他爸更是氣得不行，咬着牙同意退婚。

葛家父母走了，當晚李得意他爸就送去急救了。還好那天伍陌放學之後到醫院探病，幫了很大的忙，後來更是一直守在醫院裏。葛芳蕊他爸再到醫院來要分手費的時候更是把人擋在了病房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