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
當聽筒里傳來陌生女人的聲音，唐姍姍的腦海里下意識地閃過一個名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肯定，然而事實偏又證明她是對的。
可心還在睡午覺，唐姍姍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現在理應是工作時間，這個女人不是在李得意的公司上班嗎？唐姍姍在想，她打電話給自己，李得意知道嗎？她約自己在工作日見面，李得意同意了嗎？
葛芳蕊在電話里說得很客氣，唐姍姍答得也很有涵養，這是兩個女人間的惡鬥，無關李得意的態度。
不過，唐姍姍還是很想知道李得意是怎麼想的，在他回家后，留心觀察了一下，發現他跟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除了陪可心玩兒就是幫她做做家務，倒是洗衣服的時候，發現他口袋裏的油票比以往要多。
唐姍姍就問李得意怎麼這個月突然多加這麼多油？李得意則說，今年總公司勢頭很好，老闆又動了擴展加盟的心思，他想再攬一個網點，最近一直在找合適開業的地點，說著，又想讓唐姍姍幫他出出主意，可是可心適時撲了上來，纏着李得意跟她玩兒，於是這個話題只好暫時擱置，畢竟現在家裏可心最大。唐姍姍也只好不再追問，心裏卻開始盤算，為李得意的生意開始動腦筋，葛芳蕊的事反而放到了一邊。
葛芳蕊把見面地點定在一間甜品店，這裏原本是閨蜜們聚會聊天的場所，店不大，卻很安靜，擺着不同樣式的桌椅，中間還用很有創意的隔斷隔開，點一份蛋糕可以消磨一整個下午的時光。
唐姍姍抱着可心推門進去時，店盡頭櫃枱后的店長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抬頭看了一眼，很誇張地朝可心招了招手，可心笑了起來，學着電視裏的樣子朝他飛了個吻。唐姍姍拿女兒沒辦法，抱歉地笑了笑，四處找葛芳蕊。
那人正獨自坐在一個角落裏，低着頭想事情，連店門口風鈴響起的聲音都沒注意到。
唐姍姍走到她的桌前，微微點頭算做打過招呼，抱着可心坐在葛芳蕊對面的布藝沙發上。
這樣的店本就沒什麼嚴格的制度，客人來得次數多了，跟店長成為朋友的情況很多，店長也就把所有顧客都當做朋友來看。
店長很有活力又開朗，小跑着過來，以為她們只是普通的閨蜜聚會，彎腰問她們有什麼需要，還一個勁兒朝可心揮手，逗她玩兒。可心高興得想站到沙發上，唐姍姍趕緊把她的鞋子脫了才讓她站起來。
店長問可心：“小美女，想吃點什麼？”
可心睜大眼睛，邊比劃着邊說：“蘋果，蘋果。”
店長點頭說好，又詢問了唐姍姍要什麼，又歡快地轉身離開。
很快，端上來一塊蘋果派和唐姍姍點的咖啡，才衝著可心擺擺手走開了。
直到此時，唐姍姍才正式和葛芳蕊四目相對。
那天晚上看得不十分真切，現在能隱約記起的確是那天在縣裏街頭偶遇的人。
唐姍姍想了想，說：“我記得你。”
葛芳蕊卻沒給雙方太多寒暄的機會，而是直截了當地說：“我為得意打過胎。”
此時她們的位置離其它桌子挺遠，兩個人的位置又很近，彷彿真正的閨蜜一樣。可心看了看她媽，拿起蘋果派咬了一口，沒咬掉多少脆皮，餡反而糊了一嘴。
唐姍姍一時驚得呆住了，連女兒嘴角的蘋果餡掉到衣服上都沒注意到。雖然她也不是沒想過李得意跟眼前這女人的關係親密到何種程度，可是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開門見山地說這個，她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店裏客人不多，且都離得比較遠，不知安置在哪裏的音箱，開始播放安靜舒緩的音樂，聲音不大，不仔細聽聽不到的程度。可心明顯聽到了，坐在沙發上，一邊捧着派一邊跟着音樂扭動還不甚靈活的身體。
唐姍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攏了攏耳邊的髮絲，說：“你特意叫我出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葛芳蕊不知道唐姍姍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僅僅假裝而已，問道：“你不在乎？”
唐姍姍微微側頭，說：“如果把配偶的每段往事都翻出來，那日子就不要過了。”
其實說不在意是假的，但唐姍姍知道，無論此時想什麼都不能表現出慌張，更不能讓葛芳蕊看出來。
而葛芳蕊心裏也沒譜，她並不知道李得意和唐姍姍相戀的過程，不知道他們的感情到了何種程度，甚至對唐姍姍這個人她也不熟悉。她思考着，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唐姍姍旁邊的可心，小孩兒正吃得歡快，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連腦門上都是蘋果派的餡。
可心抬頭的時候看到對面的阿姨在看她，於是就像對她家附近的阿姨奶奶們一樣，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唐姍姍扭頭看見可心吃得亂七八糟的樣子，趕緊掏出手絹幫她擦臉，她一向不用紙巾給孩子擦臉，只用棉布材質的手絹。
可心發現她媽終於看她了，忙舉着咬了好幾口的蘋果派對她媽說：“媽媽，吃。”
唐姍姍幫可心擦完臉，又把她身上的殘渣揀乾淨，才說：“媽媽不吃，可心吃。”
樂於分享的可心小朋友被拒絕後明顯很落寞的表情，收回小手，默默看着手上的蘋果派。
唐姍姍有些於心不忍，於是湊過去咬了一口，可心抬頭期待地看着她媽，唐姍姍摸了摸可心的頭，說：“嗯，好吃。”
可心終於笑了，繼續手舞足蹈地吃她的蘋果派。
對面的葛芳蕊看着眼前這一幕的發生，一直沒有開口，直到唐姍姍忙完，重新坐好，她才說：“真幸福啊，令人羨慕。”
唐姍姍說：“不用羨慕別人，每對夫妻生兒育女都是理所應當的。”
葛芳蕊點點頭，復又搖頭說：“對你們是，對我不是了。”
唐姍姍皺眉看着葛芳蕊。
葛芳蕊又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懷孕了。”停頓了一下，又說，“都是因為得意。”
這一次唐姍姍是真的吃驚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不能成為母親，該是如何的殘酷？何況，她並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因為某個男人，而那個男人，正是自己的丈夫。
葛芳蕊終於看到唐姍姍的這個表情，她並沒有馬上說些什麼，而是靜靜地看着她，給她時間思考，等待她先說點什麼。
唐姍姍確實陷入了思考，她知道李得意和面前的葛芳蕊交往過的事，但具體的情形她沒問過，李得意也沒說，只是她自己擅自猜測他們曾是學生情侶，僅此而已。或許不是那麼回事，他們是在成年之後交往的，又或者直到成年之後還在交往？她想問，卻發現無從問起。
甚至再多想想，她從來沒有打聽過他的過往，他曾經交往過什麼女人她也一概不知。她曾以為，就像自己愛過伍陌一樣，他愛過誰並不會對他們的婚姻造成什麼影響，可事實似乎不是這麼回事。他以前的女朋友已經找上了她，她既要面對自己完全一無所知的他的過去，又要面對眼前這個人。
唐姍姍問：“你想怎麼樣？”
葛芳蕊盯着眼前的咖啡杯有一會兒，才抬起頭，很誠懇地對唐姍姍說：“你離開得意吧。”
“什麼？”唐姍姍雖然知道今天這場見面的目的就在於此，但對方說出了口，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葛芳蕊面帶悲傷，聲音又輕又小，說著：“你比我年輕，也比我漂亮，又能幹，我什麼都沒有，只有得意，你把他讓給我，我生不了孩子了，會待你女兒像親生的一樣的。”
唐姍姍警覺地看着葛芳蕊，下意識地把可心摟到身邊。可心並不明白母親的緊張，攀着唐姍姍的身體就想站起來。
葛芳蕊淡淡笑了一下，說：“其實得意心裏有我，我知道的，畢竟我們認識那麼久，他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得意沒怎麼提過你。”
唐姍姍說：“得意倒是跟我說過你。”
葛芳蕊笑笑，說：“你不了解他，他這個人脾氣倔，卻是有心思的，他講出來的未必是怕別人知道的事，而他連講都不講的，一定是不重要的事。”
唐姍姍無從判斷葛芳蕊說的是真是假，她印象中的李得意一向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連曾經和葛芳蕊的關係，聽上去就是他不願意提起的話題，他都告訴她了，可是，李得意在外面的時候是如何的，她確實不知道。
葛芳蕊說：“無論是愛還是愧疚，得意的心始終都傾向我這邊，你留在他身邊，是希望他親自跟你提分手嗎？”
唐姍姍的身體不由一震，分手這個字眼讓她想起曾經的伍陌。那種塵埃落定后，被告知的情形她再也不想經歷，如果說萬不得已必須要分手，她寧願由她提出來。不，必須由她提出來。
葛芳蕊看出唐姍姍一瞬的失神，雖然不太明白原因，但她知道最後這句話起了作用。她也不敢再多說，一方面，她並不了解唐姍姍，這次孤注一擲叫她出來，本來就是兵行險着，另一方面，她背着李得意找唐姍姍，也沒請假，如果這個時候李得意突然回公司，發現她不在，她也不好交代。說到底，她還是有些怕李得意的，這種誠惶誠恐大概源於少年時期好不容易才追求到手的感情、對李得意執拗性格的了解，還有那種患得患失的心境，使她即使敢於直接找唐姍姍，也不敢與李得意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