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

底片拿回家，唐姍姍立刻用電腦打開，給李得意他媽看。老太太眼睛有點老花，帶了個眼鏡，電腦也不會用，得唐姍姍幫她操作。

李得意則在客廳陪一天沒見面的可心玩兒。選照片這種事兒，他不擅長，更沒有發言權，他的作用不過是在兩個女人為了所選的照片數量超過限制發愁時，挺身而出掏錢把超過的部分也塞進相冊里。

還好，李得意他媽還記得吃飯這件事，招呼全家先吃飯。

唐姍姍幫忙端菜的時候跟老太太提起，他們拍照的那家影樓擴大消費者群，為不曾拍過婚紗照的中年和老年夫婦量身定製套系，並問老太太是否想拍？

李得意本以為以自己媽那種直來直去的粗神經性格會馬上拒絕，只是他沒想過，他媽再豪爽也是個女人，是女人都會追求美，對婚紗那樣充滿夢幻氣息的東西會有一種與生俱來般的嚮往。所以老太太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猶豫，接着問道：“這麼大歲數，穿婚紗會不會很奇怪？”

唐姍姍說：“不會啊，我們今天拍的時候就有一對老夫婦拍金婚紀念照來着。”

李得意他媽彷彿自言自語地說：“人家是金婚啊，我跟老張這種半路夫妻……”說著，偷眼瞥了李得意一眼。

老太太猶記得當初再嫁的時候李得意那反對的架勢，他們最終連酒席都沒擺的，只比較近的親戚吃了個飯而已。雖然如今李得意算是默認了這對夫婦，但當年的事始終是個結。老太太年輕的時候脾氣倔，說一不二，嫁就嫁了，但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反而處處在意李得意的意見，或許是因為李得意是她唯一的兒子，又或許，人老了，變得思前想後顧慮多了，總之，她很在意李得意的看法，如果兒子稍有微詞，她也就放棄這念頭了。

李得意端着可心專用的小碗從廚房出來，隨口說：“想拍就拍唄。”

似乎也沒有“冰釋前嫌”那麼隆重，李得意那麼一說，他媽則“嗯”了一聲，這件事就悄無聲息地被帶過了，這個系在母子甚至繼父子心頭多年的結也就這麼解了。

對李得意來說，過世的父親當然是無可取代的，雖然他印象里的父親身體孱弱，但在他心裏，那個男人始終是他的天，他人生的坐標。他曾經很淘氣，很不服管，但不代表他認為父親是錯的，相反，他一直很欽佩父親，只是少年意氣，青春期那無處安放的躁動，一個錯誤的決定，一個意外的發生，最終導致他沒能見父親最後一面，為此，他的自責無人能勸解並且恐怕會伴隨終生。

至於他媽改嫁，他內心也知道那本身並沒有過錯，無論從道德上還是倫理上。中年寡婦需要一個能和她共同撐起家的男人，這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幸福，也是為了他李得意能有個管束。他心裏都懂。但，家，一下子父親沒了，再一下子母親成為了別人的妻子，他從情感上接受不了，所以才與母親和繼父針鋒相對，乃至於離開了家。

經過漂泊，也經歷成長，長大成人的李得意也就越來越能接受他媽改嫁這件事，早年殘存的那麼點怨氣也早就散了，如今的他，只希望母親和張泉根都健健康康的，這樣，在他心裏，還有故鄉，逢年過節還有個可以歸心似箭的地方，已經知足。

那天以後，唐姍姍陪着李得意他媽去了趟影樓，看了看影樓推出的中老年夫婦婚紗套系，本來老太太還是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當她看到套系樣片里那些中老年夫婦的合影，甚至她們去的那天還有一對中年夫婦在準備拍照時，心裏最後一點顧慮也淡了，回到家就給后老伴打電話，叫他趕緊過來一趟。

張泉根開始以為李得意家裏有什麼急事，還挺不安，等李得意他媽把前因後果一說，老人表示不想過來。

李得意他媽連問好幾次為什麼？張泉根囁嚅半天也沒找個合適的理由。其實沒別的原因，就是害羞。老人把大半輩子奉獻給了家庭，先是父母兄弟姐妹、后是自己的小家，老老實實幹活兒、踏踏實實做人，從來就沒有過“浪漫”這個概念，婚紗照是什麼？離自己太遙遠了。

最後，還是唐姍姍出馬，以可心的名義，終於說服張泉根，起碼先過來看看。李得意他媽挺生氣，一直說這個老頭子性格太彆扭了。

這些事李得意不管的，頂多是去車站接張泉根，送老兩口和唐姍姍可心去影樓之類。他還得上班，心裏惦記着公司的事，總是擔心葛芳蕊給他惹禍。

不過還算好，葛芳蕊雖然工作態度不是很積極，但工作能力還算可以，主要是網上下單這套系統也是剛剛啟用沒多久，使用的客戶還不是很多，而客戶的下單唐姍姍也都能及時處理，偶爾有線上諮詢或者查詢，她也能應對。

無論生活還是事業，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美好，李得意表面上不動聲色，私底下還在為葛芳蕊換工作的事頭疼。

李得意這邊頭疼着，本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沒想到還是被他媽發現了。

李得意這人在家裏的時候沒什麼私隱的概念，手機之類的都是隨手一放，唐姍姍比較尊重他，一般不會翻他手機，李得意他媽沒想那麼多，看見兒子手機上的指示燈一直在閃，就隨手打開了。

老太太一看，葛芳蕊的名字下面短訊數量都六了，一皺眉，直接把短訊打開看了。

其實葛芳蕊也沒什麼事兒，就是因為太沒事兒了，才給李得意發短訊。一般李得意是不回的，她的短訊隨來隨刪，偶爾被煩得夠嗆，才會回一句，基本就是一句知道了，好讓她停止。

今天的內容是她一個人逛街看見條裙子，挺好看的，她就跟李得意講這條裙子，說哪個顏色更適合她之類的，李得意跟唐姍姍陪着張泉根帶着可心去樓下花園玩兒去了，手機沒帶，自然沒收到，所以葛芳蕊就一個勁兒地發。

李得意他媽看見名字，再一看這內容，就覺得不對了，她印象里最後聽到葛芳蕊的消息還是之前李得意跟唐姍姍去給可心報戶口時在縣城裏偶遇的那次，不明白這倆人怎麼還有聯繫啊？

老太太挺上心的，趁唐姍姍去做飯，張泉根帶着可心在客廳玩兒的機會，偷偷把李得意叫到書房。

李得意進書房的時候還挺納悶的，看他媽板着個臉，一副他犯了過錯的樣子，他還在回憶，最近也沒把內褲和襪子放在一起洗啊，也沒剩飯，更沒賴床，這些他少年時常犯的過錯，一旦被他媽發現，要教訓他時，就是這副表情。

李得意覺得自己沒什麼能被他媽教訓的地方，於是笑着說：“媽，有事兒？”

李得意他媽皺着眉好一會兒，才說：“我跟老張商量着，這兩天就回去了。”

李得意一楞，問：“這麼快？不等拿到影集了？”

李得意他媽搖頭說：“老張惦記着他的果樹，找鄰居幫忙看着總歸不是事兒。反正照片都選好了，等出來成品你給我們寄回去就行。”

李得意點點頭，心裏頭有點失落，說：“那你還有什麼想吃的沒有？我去給你們買。”

李得意他媽說：“不用了，家裏什麼都有。”

李得意沒說話，默默坐了下來。

李得意他媽想了想，說：“兒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結婚了，孩子都有了，就好好過日子，懂嗎？”

李得意抬起頭，一臉迷惑地看着他媽，半晌，說：“懂。”

李得意他媽一看他這個態度就來氣，說：“你懂個屁。”

被他媽突然一罵，李得意完全不明白了，問：“我怎麼了？”

李得意他媽不敢大聲喊，畢竟唐姍姍還在家裏，只好不甚習慣地壓低聲音說：“你懂你還跟葛芳蕊聯繫？你說，你跟她認識之後有過好事兒嗎？當初你們背着大人談戀愛，我跟你爸知道之後算是默許了，你們搞出的麻煩咱們家也想辦法儘力去解決。後來你出事，跟着你爸住院，我身邊都沒個能幫襯的人，只好麻煩他們家，他們呢？當著你爸的面忙着撇清關係，說什麼他們家孩子有前途，不能被你耽誤了，你爸身體本來就不好，他們還當面跟他說這話。”

這事兒李得意當初是知道的，葛家提出分手的，他知道之後也生氣，於是立馬斷了個乾淨，他以為跟葛芳蕊是老死不相往來了，也沒想到會是今天這麼個局面。

李得意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發現手機不在，隱約明白他媽可能是看見葛芳蕊的短訊了。他沒什麼可狡辯的，只好實話實說：“我正想辦法把她送走了。”

“什麼？”老太太似乎誤會了，說，“你，你跟她……”

李得意忙說：“不不，媽，你別誤會，她現在在我公司工作，我正在幫她聯繫新工作呢。”

李得意他媽似乎不怎麼相信，說：“你最好說的是真的，你爸可是個正直的人，你們老李家也沒出過那種發家之後包小三的混蛋。”

李得意忙截口說：“媽，我不會的。”

李得意他媽看見兒子焦急得眼睛都有點紅，終於相信了，點了個頭，說：“這事兒我幫你瞞着，你自己處理好了，姍姍是真心跟你過日子的人，你別對不起人家。”

李得意說：“我知道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