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唐姍姍總算出了月子，李得意他媽也就跟完成了歷史任務一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這些日子唐姍姍跟老太太相處得很好，有些捨不得，想讓她多住幾天。

老太太說：“不住了，我得回去看看我家那老頭子去。”

話都這麼說了，唐姍姍也不好再強求，其實她心裏明白，老太太是不想再當電燈泡了。而且這一個月來，李得意一直睡地板，老太太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裏肯定也是心疼兒子的。

兩個人把老太太送到車站，老太太說別送了，對唐姍姍說：“以後我兒子、孫女都交給你，辛苦你了。”

唐姍姍搖搖頭，忽然就抬頭看了李得意一眼。

李得意他媽臨上車又跟兒子說：“給孩子取個名字吧，別整天孩子、孩子的。還有等你那個公司弄得差不多了，趕緊回來給孩子上戶口。”

送走了媽，李得意回去就開始考慮孩子名字的問題。

他把孩子擺在床上，一邊逗她一邊說：“叫‘開心’好不好？我叫得意，孩子叫開心，開開心心一輩子。”

唐姍姍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就說：“可以吧。”

李得意對着孩子說：“咱們家開心快快長大，爸爸給你掙錢買大房子，把你送進最好的幼兒園、最好的小學。咱們開心一定非常聰明，肯定能考上重點校，一路考進北大清華，將來爸爸再供你出國讀書，去哪裏好呢？哈佛好不好？還是牛津？牛津吧，名字聽上去就高大上。”

唐姍姍趕緊給攔下了，兩分鐘沒到，二十多年都出去了，這孩子剛出生一個月。

孩子玩兒累了，李得意把她哄着睡着，看了看時間，估計他媽差不多到家了，就打了個電話，問問路上還順利嗎？順便說了給孩子起名叫“開心”的事。

結果老太太不同意。

自從用了微信，老太太的眼界也寬了，知道了好多事兒，她看見過一個講述小學生之間互相起侮辱性外號的文章。比如，胖一點的同學被叫“狗熊”，瘦小的同學被叫“豆芽”，還有從名字演化來的就更過分，比如一個白白凈凈的女孩子，父親姓盧，給她起名字叫“盧玉”，結果就成了“鱸魚”，還有個女孩兒胖胖的，叫“朱美”，結果被同學叫“豬妹”，男孩子的就更過分了。總之，小孩子的想像力是大人無法想像的。

所以，老太太總覺得開心這個名字太容易被起外號了，“開心果”什麼的還是好的，萬一起了什麼不好的怎麼辦？

李得意就勸：“媽，這個外號啊，你也說小孩子有想像力，所以什麼名字都有可能被取外號。”

老太太卻是鑽了牛角尖，說什麼都不同意叫“開心”。

李得意脾氣也是倔，他媽越是不同意他就越是要這麼起，母子倆眼看就要吵起來。

唐姍姍趕緊過來搶電話，說：“媽，不叫開心了。”

她旁邊李得意就問：“那叫什麼啊？”

唐姍姍說：“叫可心，叫可心好不好？女孩子，可心可意的，不是挺好嗎？你們覺得呢？”

她看看李得意，又問問電話那端的李得意他媽。

老太太這回沒什麼意見了，李得意也覺得挺好的。唐姍姍舒了口氣，同時又覺得這母子倆挺有意思的，見不到面的時候互相惦記着，一對上話就不行，兩個都是有主意的人，脾氣也像，都不肯退讓。唐姍姍夾在他們中間，哄這個、勸那個。不過，她喜歡這樣的日子，沒有人拿她當外人，她是這個家的一分子，這種真實又溫暖的感覺包圍着她，讓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總之，李可心的名字就這麼定了下來。

李得意他媽回去了，晚上的時候，李得意再在地上鋪睡墊的時候，唐姍姍就有點於心不忍了，想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猶猶豫豫的，直到李得意被子都鋪好了，才囁嚅着說：“要不，你也睡床上吧。”

李得意此時還蹲在地上，聽到這話意外地抬頭看着唐姍姍。

唐姍姍似乎有點為難，想了想，又說：“最近都是媽跟我睡在可心左右的，她那邊一下子沒人了我不放心。”

以前唐姍姍提到老太太的時候都是用“你媽媽”這樣分得很清楚的稱呼，這一個月來，她對李得意他媽卻是“媽”啊“媽”啊的叫得挺習慣的了。

李得意也沒搭話，把地上的被子一卷，就放到了床上。

唐姍姍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一直睡地上對身體不好，李得意每天又這麼辛苦。可是讓他上床，又怕他想歪。

李得意卻沒有多餘的動作或言語，鑽進被子，守在可心的一側。他伸出手捏了捏孩子的小手掌，說了句：“睡吧。”

唐姍姍放下心來，又為自己剛才的多心感到難為情。李得意是個多好的人啊，自己怎麼能那麼想他呢？又想，如果李得意不是遇到了自己，而是娶了個真心待他的姑娘，那他們該是多幸福的一對。還有那麼善良開朗的婆婆，多麼和樂的一家人。

唐姍姍看向李得意，昏暗的床頭燈的光線灑下來，照在他臉上，形成大片陰影。他最近雖然不用送快件，但卻變得更忙，似乎又瘦了些。唐姍姍想起李得意他媽說過的李得意愛吃的菜，打算明天做給他吃。

她曾經多羨慕李得意這樣的家庭，跟伍陌交往的時候，她就在想，不知道伍陌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無論是什麼樣的人，自己都要儘力去迎合他們、討他們歡心。如今，她什麼都沒做，就得到曾經夢想的一切，婆婆那麼喜歡自己、喜歡自己的孩子，公公雖然木訥寡言了些，但她看得出他也是關心自己的。她失去了情深意重的愛情，卻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親情，可是這份親情她受之有愧啊。

想到伍陌，心裏有些憋屈，但是已經不嚴重了，她曾以為她會心痛一輩子，也許是可心的出生，讓她的感情有所寄託，為了這無知卻純凈的小生命，她無論如何也得從痛苦的深淵掙扎而出，她要給她歡笑，而不是讓她承受她的悲哀。

而且，她發現，這其實並不太難，為了女兒，她就什麼都不怕。

唐姍姍俯下身，親了親女兒的額頭。可心睡得正香，小手臂甩了甩，正打在李得意的大手上，李得意似乎已經睡熟，下意識地握了握。

唐姍姍把藏在床夾縫裏的快遞單子抽了出來。她承認見到伍陌的字的瞬間，心臟猛地抽了一下，後來還聽到他結婚的消息，但卻沒有痛徹心扉的感覺。這麼長時間，她已經漸漸接受了分手的事實。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去哀求、去挽留，又能留下什麼？倒不如放他一條生路，也放自己一條生路。她曾以為自己離開伍陌根本活不下去，可是現在，可心都出生了，自己也活得好好的。

不僅如此，她還要活得更好。把女兒帶大，讓她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她把快遞單子撕碎，扔掉了。就像是下了決心跟過去告別。

關燈躺下的時候，唐姍姍忽然在想，心臟抽的那一下，或許不是舊情難忘，或許僅僅是擔心李得意他媽發現可心不是李得意的孩子。她被這家庭的溫暖寵壞了，才會患得患失。這可怎麼辦？讓她將來如何輕易放手離開？

在這樣糾結與輾轉中，唐姍姍睡了過去。

最近李得意有點愁。他手裏的錢並不多，交了加盟費、租了場地之後就更少了，還要留出來養家活口的錢，他現在幹什麼都精打細算的，可是缺的東西總得買，比如辦公桌椅。有客戶上門寄東西，總得有個桌子填單子吧，而且總得有個文員接客戶電話吧。

可是一提花錢買東西李得意就皺眉。

看他吃飯都心不在焉的，唐姍姍問他怎麼了，李得意就把事情說了說。

唐姍姍說：“倒不是非得買新的。”

李得意想起唐姍姍之前工作單位的老闆也是白手起家，就問：“你有什麼建議？”

唐姍姍說：“我以前公司的老闆是跑到大學城附近收購的。你知道現在的學生可講究了，買的那個椅子、書架什麼的，質量都很好的，而且也沒用幾年，看着挺新的，學生們畢業急着走，也不會賣太貴。只不過現在不是畢業季，可能機會比較少。”

李得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轉天開始，李得意沒事兒的時候就借輛三輪車到處地轉。他沒去大學城，而是在寫字樓附近轉悠。

他運氣是真好，沒過幾天，還真讓他揀了個大便宜。

那是個做建築裝潢的公司，老闆賺了錢，就把隔壁辦公室也租了過來，順便重新裝修一番。裝修之後他就發現，以前辦公室里的那些桌椅都顯得舊了，反正也沒有多少，他就又進了批新的，以前的東西就想扔了。

正在扔東西這個功夫，被李得意看見了。

那些傢具也並沒老舊多少，就是幾年前的款式，現在看不太上檔次而已。李得意就給攔下了，說他想要。

本來業主處理這種大型垃圾，物業是要收費的，老闆一看有人想要，正好省下一筆處理費。於是李得意幾乎是用白菜價買下那些東西，找了個車，喜滋滋地拉走了。

回去一清點，電腦桌、辦公椅，樣樣不少，擺着還都挺合適，竟然還有個保險箱。那個老闆可能是嫌小，可是這個尺寸，李得意用正好。

場地準備好了，接下來就該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