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日照龍鱗萬點金
現在已是冬末春初,離去年追回還恩令足足半年過去。
北平的天氣依舊肅殺。風吹在臉上似小箭,刺痛。
燕王府里的花園卻一派繁花似錦。滿園梅花迎寒盛開,香氣襲人。我折了幾枝帶回住處,一邊插着瓶子一邊對着丫頭珠兒道,“幫我把琴弦上一下松香,下午玉英郡主要來學琴。”
珠兒一邊上着松香一邊笑道,“聽見說王爺回府了。”
我立刻警覺,正色道,“王爺回來了?”
“是啊,我剛才聽見前面服侍王妃的小玉說的,王爺昨夜到府,比來信里說的日子早了好幾天呢!”珠兒漫不經心的答道,她在這服侍我,前面的事確實也輪不到她操心。
我的心裏卻波瀾驚涌,燕王朱棣一直在剿殺蒙古逃兵,一路追到關外,此番終於肅清餘孽,凱旋而歸。我到這裏半年有餘,他是第一次回府。
飯後,玉英郡主便來了,揉到我身邊撒嬌道,“赫連先生,父王昨夜回府,答應我們姐妹明日去狩獵,今日能不能不學這勞什子了?”
我無奈的攤了攤手,“您得跟王妃請假。”
玉英郡主一臉沮喪,往案前一坐,抱起自己的琴,無理取鬧道,“我手指頭疼,什麼也彈不出來,不然先生彈一曲給我聽聽吧。我學着指法便是。”
我無奈,只得自己抱琴而坐。一曲畢,門外忽有人走了進來,我抬眼一看,那人逆着光,臉面一片模糊瞧不清楚,不過身材欣長,擋住了一大片光。
正想起身詢問是誰,朱玉英已經跳起來跑了過去行禮,“父王!您怎麼來這裏了?”
我聽到朱玉英這一聲呼喊,立刻渾身如被上了弦,連忙站起身向前行禮,“王爺萬福。”這時王爺已經走近,面無表情的看着朱玉英和我。而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刀削似的輪廓,玄黑的眼眸,高大的身材,穿着一身四爪蟒袍,頭上也束着金冠,渾身散發著一股凌人的氣勢!
他正眯着眼睛打量我。這是朱棣,大名鼎鼎的燕王,十歲封王,二十歲就藩,如今已經赫赫軍功在身,成為除了太子朱標之外的諸王之首。
現在,他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連額間的青筋我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我的心中既是緊張,更是……興奮。
到燕王府半年,終於見到他了!
朱棣已經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走到朱玉英身邊,伸手撫住她的頭,溫和的問道,“英兒,剛剛的曲子是你彈的嗎?”
朱玉英笑道,“不是的,是赫連先生彈奏的。”
朱棣便又轉頭看向我,“你是齊泰薦來的那個琴師?”
我應道,“是。”
我內心騷動着,既想接近他,又怕惹他注意,最終只是拿眼睛朝他睃去,這一看才發現他也正盯着我,眼神里還帶着一絲狡黠,似乎在告訴我,我的一舉一動都逃脫不了他的眼睛。
就在這時,外面有些哄鬧,兩個十來歲的孩子也走了過來,年長的那位看起來大概十二三歲,胖乎乎的,一臉憨相,笑嘻嘻的對着朱玉英拱手道,“姐姐,我們在外面就聽見裏頭的琴聲啦,當真是聞聲而來!”
朱玉英點點頭,做出一副長姐的模樣,“高熾,你最近怎麼又長胖了?”
朱高熾,朱棣的長子,原來是世子。我心中嘆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我這小小蓬屋竟惹來這樣多貴人大駕光臨!
那稍微年幼的世子也走過來給朱玉英請安,“姐姐,你兩日沒來找高煦玩兒了。”只是他和朱高熾看起來完全不同,雖然只七八歲的年紀,卻已經目露兇相,看起來野心勃勃。
朱玉英似乎也更疼愛這年幼的弟弟,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煦兒,不是姐姐不找你,而是這幾日總是陪母妃抽不出空來。”
小世子寬厚的笑了笑,不再言語。
朱棣見子女和睦,心情大好,復又開口,對我說道,“赫連先生剛才彈奏的曲子不錯,不知可有琴譜給本王看看?”
“王爺見笑,那曲子是赫連隨性所發,並沒有什麼琴譜。”我小心翼翼的答道。
“好一個隨性所發!”朱棣笑道。
他今日似乎非常有興緻,轉身對三個孩子說道,“在京師之時,你們皇爺爺給為父出了個上聯,如今為父出給你們,考考你們的詩書念得怎麼樣。”
“好啊好啊!”三個孩子都蠢蠢欲動。
朱棣走到案前,揮毫疾書,大家上前一看,只見紙上龍飛鳳舞七個大字,“風吹馬尾千條線”。
朱高熾囁嚅半天,竟是對不出來,朱棣皺眉,露出不悅之色,朱玉英上前,胸有成竹,朗聲說道,“柳揚青湖十里漪”,朱棣笑了笑,拍了拍朱玉英的肩膀以示鼓勵。朱玉英臉上露出得色,朱高熾更加惶恐,急得額頭冒汗,依舊是一個字也想不出來。
沒想到此時朱高煦走了過來,將他父王剛剛擱下的毛筆拿了起來,寫出了雖顯稚嫩卻也蒼勁的“雪掃千山萬里雲”七個大字,朱棣見次子氣勢不輸自己當年,大悅,哈哈的笑了起來,全然忘卻長子未對出對聯的不悅,一時興起,轉身對我說道,“齊泰說赫連先生出身書香,不如也對個,叫孩子們長長見識。”
我心中遲疑,不知該不該顯露鋒芒,出這個風頭。
“赫連先生?”朱棣見我沉思,催促道。
“赫連先生絕對會對出傳世佳句,上次我就見到她作詞作曲,文采斐然。”朱玉英起鬨道。
聽了朱玉英的話,朱棣臉上期許更甚,看着我微微笑。我心中暗暗叫苦,只能硬着頭皮呢喃半天,終於還是說出,“日照龍鱗萬點金。”
此言一出,幾個孩子倒是沒察覺什麼,左不過歡呼雀躍,說我對得好,朱棣卻沉下了臉,冷若冰霜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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