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真公主
陽光從骯髒的窗格中射入房間,如天南星雍容的枝狀花序般艷麗,空氣中的塵埃也披上了陽光的魔力,亮閃閃的發出暖光。兩張破破爛爛的木板床,一南一北的放置在房間兩頭,除此之外,只有一個一米高的柜子,算作是一件傢具。
此時北面的床鋪空着,而南面的床鋪上卻睡着兩個人,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和一個清麗絕倫的少女。他們相互依偎着,美美的安睡,臉上都帶着甜甜的笑容,看來就像一對兒默契的愛侶。
陽光給房間內的一切都塗上了一層金黃,蘭斯身上那破舊的牧師袍和雅希蕾娜的淡綠衫子莫不如此。蘭斯的長袍本來就夠舊的,在草叢裏折騰了一晚,早被荊棘掛得千瘡百孔。而雅希蕾娜的短衫本是帶着長裙的,裙子卻給蘭斯留在河岸了,她修長的大腿露在外面,夜裏覺得寒冷了,便使勁往蘭斯身上靠,到了早晨已多半伸進蘭斯的袍子下面去了。可憐的蘭斯,在睡夢裏也受人欺負,被雅希蕾娜擠到了床鋪最裏邊,身子緊緊貼着牆壁。
昨夜回到艾哈邁城后,斯克雷把蘭斯他們送回了旅店,就命令車夫出城走了。斯克雷告訴蘭斯不會再見面了,讓他忘掉晚上的事。斯克雷是魔族,蘭斯是牧師,大家半斤八兩,蘭斯本來也不會想去告斯克雷的狀,斯克雷快點離開艾哈邁正合蘭斯的心意。蘭斯畢竟是個教士,和魔族混在一起會有負罪感,他們沒有假惺惺的互道平安就分手了。
蘭斯和鮑利的房間只有兩張床,這麼晚了,也不好把房東叫起來,蘭斯只好勉為其難的和雅希蕾娜睡在一起。雅希蕾娜的狀況,與其說是昏迷不醒,還不如說是累得睡了。蘭斯不知道雅希蕾娜已經趕了多久的路,但他知道,雅希蕾娜的心理壓力太大了,若不是一股對賈拉索的愛意化為勇氣,她早就心力交瘁的倒在路上了。
蘭斯自己也累壞了,身子一挨床鋪就睡過去一半。但,這年輕有為的牧師的精神力非同一般,居然臨睡之前,不忘囑咐鮑利一番,要他明早為自己和雅希蕾娜各買一套新衣服回來,再去找個舒服一點的住處,搬得遠遠的。兩人窮困潦倒,身無長物,撿來的精靈少女雅希蕾娜,就是唯一的大件行李了,搬家也簡單。
蘭斯佈置好了一切,就爬到了床上。靠着雅希蕾娜軟綿綿的身子,蘭斯感到十分愜意。他認為,此刻心裏的祥和寧靜,是自己做了好事得到的回報。他感謝主的厚賜,很快就睡著了。
這時日上三竿,去買衣服的鮑利已經找好了新的住處,走在回途上。一路上有些艾哈邁少女對着鮑利的後背指指點點,粗線條的鮑利也不以為意。鮑利剛進旅店的大門,就聽到女孩子的尖叫聲。他知道是從蘭斯房間傳出來的,急忙三步並作兩步,推門沖了進來。只見蘭斯傻乎乎的坐在床上,雅希蕾娜則光着腳站在地上,曲着腿站着,用手拉着衣衫的兩個角。
原來雅希蕾娜睡得舒服了,得寸進尺的繼續把蘭斯往牆邊上擠。蘭斯本來已經後背靠牆了,身子倒了下來,砸在雅希蕾娜身上,把她弄醒了。雅希蕾娜一睜眼,發現竟有個人類少年壓在自己身上,而自己,除了件上衣什麼也沒穿!雅希蕾娜大驚,奮力的推開蘭斯,跳下床去。蘭斯隨即醒來,這精神力強韌的牧師,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就明白了狀況,睡眼朦朧的開始講他的辯詞。
“親愛的雅希蕾娜小姐,不用害怕,我是艾哈邁的牧師蘭斯。昨夜我在芬頓河附近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小姐妳,就把妳救回來了。小姐請放心,我不是壞人,……呵。”蘭斯說著打了個哈欠。
雅希蕾娜看着眼前這穿長袍的傢伙,衣冠不整,精神萎靡,哪有半點牧師的樣子?她看到房間裏另有一張床空着,可這所謂牧師卻和自己睡在一張床上。雅希蕾娜不敢再想,鼻子一酸,眼淚立刻就流了下來。
“你撒謊!”雅希蕾娜抽泣着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小姐不要誤會!我……”蘭斯清醒了許多,但一時也編不出什麼謊話來彌補自己的漏洞。
就在此時,鮑利進來了。
雅希蕾娜一看又進來一個身高將近兩米的壯漢,頓時大為驚恐,一張小臉變得刷白。她看看鮑利,又看看蘭斯,不敢說話了,兩條修長的腿彎成“X”形,不停的發抖。
“噢,我想到了,我是在小姐妳的夢話中聽到妳的名字的。還有一個『賈拉索』什麼的,也提到了好幾次。”蘭斯拍着腦門說:“鮑利,快把衣服給雅希蕾娜小姐。”
雅希蕾娜聽到賈拉索的名字,立刻就相信了蘭斯。鮑利把一套艷麗的紅色衣裙遞到了雅希蕾娜手上──這是以一個逃兵的眼光能找到的最好的裙子了──拉着蘭斯一起出了房間,好讓雅希蕾娜穿衣裳。
沒過多久,蘭斯和鮑利聽到了雅希蕾娜的哭聲,急忙又衝進屋來。只見雅希蕾娜抱着小臉,跪在地上哭泣。
“我的寶石,我的寶石被他拿走了!”
蘭斯拍着雅希蕾娜的肩膀安慰她說:“有什麼事,妳都可以告訴我。我蘭斯雖然本領低微,但以主的名義起誓,我會儘力幫助妳的,雅希蕾娜小姐。”
但雅希蕾娜哭得更厲害了,蘭斯只好摟住她,等她自己穩定情緒。鮑利摸着後腦勺,似乎有點局促不安,蘭斯向他使了個眼色,牧師有時為了幫助主的信民,說些謊話也是必須的。
雅希蕾娜哭了好久才安定下來,蘭斯又和鮑利出了房間,讓她自己待着。剛好遇到房東,他們就結了帳。
“蘭斯,我們以後怎麼辦?做傭兵嗎?”鮑利問蘭斯。
“我還沒想好。眼前先得照顧雅希蕾娜小姐,她是銀月城的高等精靈,但是她現在無家可歸了。作為一個教士,幫助身邊有困難的人是天職,得幫她從困境裏解脫出來,至少有個生活動力。”
“嗯,幫助那個小姐我是不反對,這麼楚楚可憐的人兒!”
“你這幾天最好去鍛煉一下,去參加一次戰士等級考核,以後肯定會用得到。眼下我們是不缺錢啦,但坐吃山空,而且有雅希蕾娜小姐在這兒,我估計錢會花得很快……”
“聽你的。”鮑利說。
“至少要考個八級戰士證明回來!”
“我努力。”
兩人回到房間,雅希蕾娜立刻就迎了上來。雅希蕾娜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蘭斯,他心裏有鬼,以為雅希蕾娜猜出他是魔族的同夥呢,被她看得心裏直發毛。昨夜在河邊折騰了一晚上,早晨又沒有洗臉,雅希蕾娜臉上有點臟,被淚水衝出兩條小溝來。蘭斯沒心思笑她,心裏想的是,出去之前自己也得好好洗臉。
“請你一定要幫助我!牧師大人!”雅希蕾娜攥着小拳頭說。
“好說、好說,不要這麼緊張,雅希蕾娜小姐……”
“但是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訴你!牧師大人!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這件事牽扯太大了,你要是知道了可能會對你不利……”
“我會儘力幫助妳,雅希蕾娜小姐……”
“即使我什麼都不對你講,你也會幫助我?”雅希蕾娜不相信的問蘭斯。
蘭斯看到雅希蕾娜鼻子上有一塊黑灰,很想動手給她擦一擦,好不容易才剋制住伸手的衝動。
蘭斯說:“精靈是神的子民,幫助妳是蘭斯的榮幸。”
“但我的族人已經不再承認我了。”雅希蕾娜黯然的說。
蘭斯想,妳也太老實了吧,什麼都自己講出來,若是本牧師想套妳的話,想必連妳的胸圍都能套出來……
“主不會背棄向他祈禱的人,雅希蕾娜小姐。我們的主是全知全能的。即使連妳的親人們都誤會了妳,也沒有關係。主能了解妳的信仰,黑暗只是黎明的前奏。勇敢起來,虔誠的雅希蕾娜,在晴空之上,始終有主洞察一切的眼睛在凝視着……”蘭斯背誦了一篇從洛瑪特神甫那裏聽來的禱文,這篇禱文在各種場合都能用上,蘭斯時常用來救場。
雅希蕾娜感動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牧師,她的視線從他明澈的眼眸中找到了已失去許久的藍天和太陽。雅希蕾娜感受着最聖潔的衝動,閉上了眼睛,蘭斯趁機把她鼻子尖上的灰塵擦掉了。
蘭斯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雅希蕾娜這樣出門是不行的,一個美貌的精靈少女走在艾哈邁這種人員複雜的地方太引人注目了。他記起了斯克雷的打扮,便讓鮑利再出去買一頂大帽子,要至少能把雅希蕾娜的長耳朵塞進去。鮑利點了點頭,出去了。
雅希蕾娜感動完,告訴蘭斯她在找一個魔族,就是那個魔族在河畔偷襲自己,把她珍貴的寶石搶走了。
“魔族?”蘭斯沉吟道,低着頭在房間裏踱步,“幾天前我在艾哈邁見到過一個魔族。雖然他把頭髮包了起來,又用玻璃片遮住了眼瞳的綠色,可我感受到他身上邪惡的氣息,還是把他認出來了。”
蘭斯把斯克雷的面貌向雅希蕾娜描述了一遍。
“就是他!就是那個可恨的傢伙!牧師大人,他在哪裏?你快告訴雅希蕾娜好嗎?”雅希蕾娜激動的拉住了蘭斯的手。
“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那時只是在人叢中遠遠的看到他,一眨眼就不見了。”蘭斯為難的說:“也許他還沒有離開艾哈邁。這樣吧,我帶妳四處找找看。消滅魔族,也是我等聖神教教士的責任。”
雅希蕾娜感激異常,對蘭斯千恩萬謝。這時鮑利拿着一頂一尺高的女帽走了進來,蘭斯一邊罵鮑利“幹麼買這麼誇張的東西”,一邊親手給雅希蕾娜戴上試試。
雅希蕾娜的耳朵是最敏感的,蘭斯的手一摸到雅希蕾娜的耳朵,她便羞得滿臉通紅,小身子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雅希蕾娜的耳朵,還從來沒被異性的手碰到過呢!但這牧師既是自己的恩人,還要靠他幫忙追查魔族的下落,雅希蕾娜就強忍着什麼也不說。
幾個人稍稍整理了一下行裝,便出門上街了。由於手裏一個包裹都沒有,誰看到他們也不會認為這是搬家。蘭斯看了看艾哈邁少女們在旅店附近做的記號,心裏暗笑。
這個虔誠的牧師認為,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每日的冥想與祈禱上,還不如真真正正的幫助身邊有困難的人,而雅希蕾娜便是他遇到的最需要別人幫助的人。她雖是個十三級的強大魔法師,但為人天真,沒有半點機心,又缺乏生活常識,沒有蘭斯幫她,她無法在艾哈邁生存一小時,出門便會給人賣掉。況且,雅希蕾娜弄到現在這個地步,蘭斯也多少有點責任。
蘭斯決定下午再去新住處看看,先在市集裏轉悠一會。他在艾哈邁也沒去過什麼地方,不如鮑利路熟,走着走着,無意識的就朝着麥芽酒館的方向去了,路上又經過了禮天路南的市集。
市集裏早有不少對蘭斯芳心暗許的艾哈邁少女,從天亮就開始等着了。與男人相比,多數少女對愛情的追求,都沒有那麼露骨和大膽,前一天追逐帥哥的瘋狂只是一時的衝動,到了晚上就化成了更多的懊悔。少女們覺得,昨天黃昏時的追逐,只是一場荒唐的春夢。但在她們真心裏,還是默默幻想着蘭斯或斯克雷的出現。照在臉上的滾熱陽光忽然被人擋住,抬頭一看,竟是思**了一整夜的人,帶着春天的笑容來到面前,這是多麼美麗的邂逅啊!
沒想到還未到時間,夢中的王子就出現了。少女們狂熱的喜悅剛剛升騰起一半,就被他身邊的另一個人澆了盆冷水。只見一個身穿艷麗的紅裙,頭戴高高的絨帽的美麗少女走在王子身邊,兩人的距離很近,證明了他們不一般的關係。那裙那帽是有些粗俗,但那女神般的面容卻無可挑剔,嫉妒心最強的艾哈邁少女也無話可說。
她們想,是啊!王子總是在公主的身邊,又沉浸在青春特有的傷感里了。
一個賣小飾品的艾哈邁少女,正悲哀望着蘭斯,忽然有一張漂亮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小臉兒出現在她眼前。少女吃了一驚,認出這正是王子身邊的女人。
“妳有沒有看到一個魔族?這個,這個,這個樣子的……”雅希蕾娜比劃着說。
艾哈邁少女還來不及弄明白雅希蕾娜的意思,蘭斯就一把將雅希蕾娜拽到了身後。
“抱歉。”蘭斯笑着對艾哈邁少女說。
他天使般的笑容立刻就把少女灌醉了。
“哪有妳這麼問的?”蘭斯教訓雅希蕾娜說:“會把普通人嚇壞的。魔族是每天逛街的嗎?妳把『魔族』兩個字去掉,只說他的長相就行了。”
“噢,噢。”雅希蕾娜瞪着大眼睛頻頻點頭。
蘭斯轉**一想,這裏的許多人都見到自己和斯克雷一起經過,若是有人告訴雅希蕾娜,那可糟了,於是他又對雅希蕾娜說:“以後由我來問!”
蘭斯打定了主意,趕快走出這條街,到禮天路去。
“蘭斯,”鮑利插話道:“我想到戰士之塔的考點去看看,你和雅希蕾娜小姐先逛着,下午到麥芽酒館碰面吧!”
“好。”蘭斯點點頭,讓善解人意的鮑利走了。
蘭斯和雅希蕾娜在市集裏轉悠了半天,一邊向店家們打聽,一邊在人群里找斯克雷的身影。斯克雷自然是沒露面,雅希蕾娜看上的小玩意倒是買了不少。走了一會,雅希蕾娜累了,蘭斯讓她在路邊的涼棚下等着,自己去給她買冰點吃。
雅希蕾娜坐在小石凳上,四處觀望,想從人堆里看到斯克雷白色的短髮。
這時一個頂多十四歲的小女孩跑到雅希蕾娜面前,鼓起勇氣對她喊道:“我不會放棄的,姐姐,妳是我的敵人!”說完轉身跑掉。
雅希蕾娜莫名其妙,愣在當場。
這時,蘭斯拿着一對兒白色的冰球回來了。
這冰球是艾哈邁的一種特產,稱為“冰糕”,乃是用冰魔法把摻着蜂蜜的水凍成冰塊製成,正是消暑的極品零食。雅希蕾娜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塊冰糕,立刻現出了驚訝的表情。
“好甜!”雅希蕾娜贊道,幾口就把冰糕吃掉了,意猶未盡,又怔怔的看着蘭斯的冰糕。
蘭斯笑笑,把自己的冰糕也給她了,雅希蕾娜吃得十分高興。看到雅希蕾娜開朗的笑容,蘭斯的心裏也美滋滋的,但轉瞬之間,雅希蕾娜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我們去找魔族!”雅希蕾娜說,站起來就走。
蘭斯被她的反覆無常搞得很暈,一時被落下十步遠,他追過去,兩人又開始在大街上找魔族。
走了一程,來到了禮天路上。蘭斯向麥芽酒館的方向眺望,那裏人還是很多,但並沒有聚成群,可見昨天那個賣唱的女孩子沒有來。幾個艾哈邁憲兵從禮天路上經過,蘭斯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
“雅希蕾娜,有件重要的事忘記告訴妳了。”蘭斯嚴肅的說:“我的牧師身分妳千萬不能講出去。芬頓王不知吃錯了什麼葯,正在通緝全國所有的牧師。”
“通緝牧師!為什麼?”
“誰知道!”
蘭斯等憲兵們過去,帶着雅希蕾娜往禮天路東北方走。他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只是走了麥芽酒館的反方向──雇傭兵行會正是憲兵隊活動最頻繁的地方。反正只要不離禮天路,蘭斯就不會迷路,索性帶着雅希蕾娜參觀艾哈邁。
走了不遠,一座高大的圓形建築出現在禮天路北。那建築物氣派非凡,門前留了一塊空場,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馬車,有幾輛馬車正在車縫裏找停車的位子。蘭斯知道,這是貴族聚會的場所,想必就是那著名的艾哈邁歌劇院了,在神學院的時候曾聽別的教士提到過。這時蘭斯的袖子被拉住了。
“蘭斯,”雅希蕾娜拽着蘭斯的袖子說:“那是什麼地方?”
“噢,那是艾哈邁歌劇院,表演歌劇的地方。”
“哎?唱歌的地方嗎?”雅希蕾娜驚訝的道,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告訴蘭斯,“我想去我想去。”
“魔族可能會在歌劇院裏出沒!”蘭斯嚴肅的說:“我們進去看看!”
“嗯!不能放過任何可能!”雅希蕾娜攥緊了小拳頭。
兩人過了馬路,進了艾哈邁歌劇院。推開厚重的天鵝絨門帘,眼前一下子暗了下來。
蘭斯抹了一把眼睛,二十個銀幣一張的門票讓他心疼死了。帶女孩逛街一個上午的花銷,超過他和鮑利半年的生活費。
一盞巨大的枝狀水晶吊燈掛在歌劇院舞台的正上方,周圍還掛着六盞同樣造型的小吊燈。舞台是圓形的,正中央有一團雲氣繚繞,那是演員們登台的入口。十幾團顏色各異的魔法火焰圍着舞台緩緩的飛舞,不時變換一下顏色。
階梯狀的觀眾席分為五層,環繞在舞台四周,能夠容納數萬人。觀眾席最前排的位置,當然是裝潢各不相同的貴族包廂了,從包廂內僅有的幾件陳設和牆面的裝修,可以很容易看出包廂主人的身分和富裕程度。那些沒有被全年預定的小包廂,不過是在座位旁豎起兩層薄板,顯得極為寒酸。蘭斯覺得,與其進這樣的包廂,還不如選第二排的普通座位呢!
歌劇院金碧輝煌的氣派立刻就吸引了貧窮牧師的全部心神。蘭斯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進這麼高級的場所。雅希蕾娜也是瞪大了眼睛東張西望,精靈城市銀月城雖是一座美麗的城市,但精靈的造物總是細膩而小氣,艾哈邁歌劇院的排場與奢侈,真真讓雅希蕾娜開了把眼。
這時歌劇表演還沒開場,劇院中有些嘈雜。蘭斯看了看手裏的票,第五排。他看着頭排那些漂亮的包廂,嘆了口氣,拉着雅希蕾娜往台階上走。
“喂!蘭斯!”
一個女孩清脆的聲音出現在蘭斯身後,他還來不及回頭,後背就被拍了一掌。蘭斯一看,一個從沒見過的女孩笑咪咪的看着自己,長長的睫毛和紅紅的嘴唇彎成三個小月牙。
蘭斯又認真看了一遍,還是不認識,伶牙俐齒的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話說。
“昨天你出了麥芽酒館去哪兒了?和那個小帥哥?”
蘭斯大驚,心想,這傢伙是哪裏來的,明明沒見過!要是讓雅希蕾娜知道自己在偷襲她的同一天和斯克雷混在一起,別提救贖精靈妹妹的心靈了,還要嘗嘗延遲火球的滋味!
“小姐,我想妳一定認錯人了。”蘭斯硬着頭皮說:“我雖然叫蘭斯,但不是妳認識的那個。我有一個叫鮑利的同伴,把『帥哥』兩個字安在他頭上是極可笑的。”
“她是誰?”雅希蕾娜問蘭斯。
“我不認識。”
“別裝了,蘭斯!”自來熟的女孩用力擂了蘭斯一拳,“這個小妹妹是誰?好漂亮啊!”
“我叫雅希蕾娜。”雅希蕾娜微微一揖道。
“我是夏爾蒂娜!”少女笑着向雅希蕾娜伸出了手,“很高興見到妳,雅希蕾娜妹妹。”
蘭斯仔細打量着這奇怪的女孩,她一直笑着,看樣子也就十六七歲,並不比雅希蕾娜大,卻口口聲聲叫雅希蕾娜妹妹。
“不打擾你們了,蘭斯、雅希蕾娜,我有點急事要辦。那兒,那個是我的包廂,你們用吧!今晚是加布里小姐的復出表演呢,肯定十分精彩!”夏爾蒂娜一連串的說。
“包廂?!”
蘭斯順着夏爾蒂娜的手指望去,只見她所指的正是所有包廂中最奢華的一個,包廂里鑲銀鍍金,珠光寶氣。一個身穿黑色短衫的侍者用手握着包廂的門把手,朝這邊點頭。
再回頭看,夏爾蒂娜已經跑到劇院門口了,正回身向蘭斯招手:“不準在我的包廂里做奇怪的事喔!蘭斯!”說完,她便走出了劇院。
蘭斯看着夏爾蒂娜的背影,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回頭一看,雅希蕾娜已經走到夏爾蒂娜的包廂門口了,那個侍者正在為她開門。
“喂,雅希蕾娜,妳怎麼……”蘭斯只有追了過去。
夏爾蒂娜的僕人對蘭斯笑了笑,蘭斯回了個苦笑給他,也鑽進了包廂。雅希蕾娜正好奇的望着前邊的舞台,舞台四周的魔法焰火正在熄滅,表演就快要開始了。
蘭斯在雅希蕾娜身邊坐定。和天真的雅希蕾娜不同,蘭斯心中忐忑不安,根本無心欣賞歌劇。他冥思苦想,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夏爾蒂娜。對方是個貴族小姐,似乎沒有什麼惡意,可是以蘭斯的牧師身分,多一個人認識他就多一分危險。最不妙的是,自己進了人家的包廂,不太好脫身了。
歌劇開場,可能是由於主唱還沒登場,歌劇院裏不算安靜。相鄰包廂里有兩個貴族青年一直在聊天,蘭斯從他們對話中聽到夏爾蒂娜的名字,便豎起了耳朵偷聽。
“……夏爾蒂娜小姐剛剛出去了?那現在在她包廂里的是誰?”
“另一位小姐。我來的時候看到她正走進去,我連長相都沒看到。”
“夏爾蒂娜的新朋友嗎,阿貝爾?”
“誰知道呢!咱們這位侯爵千金,稀奇古怪的朋友可多呢!據說她還有一些離奇的怪癖,領主大人也拿她沒辦法。”
“都有什麼怪癖?說來聽聽!”
“你可不能告訴別人,佛朗茲,不然我跟你絕交!我聽人說,咱們的夏爾蒂娜小姐……”
那個叫阿貝爾的壓低了聲音,蘭斯聽不到下面的話。這時有一陣悠揚的琴聲從舞台下面傳出來,歌劇開場了。
“天!不會是真的吧?”叫佛朗茲的大聲嚷道,又立刻壓低了聲音,“以夏爾蒂娜小姐的容貌,就在禮天路上做那個,怎麼會沒給人認出來?”
“易容術你聽說過沒有?”
“這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怎麼樣,還有興趣追她嗎?佛朗茲子爵,等你親愛的費爾南叔叔一死,你就可以繼承公爵的爵位了,那時就算是公主殿下,花點心思也能追到,何必在艾哈邁浪費時間追一位侯爵小姐呢?”
“呵呵,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正是我叔叔的意思……”
兩個貴族青年的話題逐漸轉向了政治,蘭斯又聽了幾句,覺得跟夏爾蒂娜沒多大關係,就把心又收了回來。
怎麼回事?夏爾蒂娜就是艾哈邁領主葛朗台侯爵的千金嗎?這樣身分高貴的人怎麼會認得我蘭斯?不會真的是弄錯了吧?
這時歌劇院裏忽然一下子安靜下來,連隔壁的兩個貴族也不講話了。
蘭斯向舞台上望去,只見正從煙霧中升起一個人來。包廂離舞台很近,蘭斯可以清楚的看到演員的長相。那個演員的妝很厚,演的是公主,蘭斯看到她額頭深深的皺紋,估計她的年紀已有五十多歲。看觀眾的鄭重態度,這應該就是今晚的主唱,夏爾蒂娜口中的“加布里小姐”。蘭斯本來以為會是一位妙齡女郎呢,不禁感到有點彆扭。這時加布里小姐開始唱了,她的聲音十分年輕,音色清亮,竟和雅希蕾娜不相上下。但蘭斯想到老太太的長相,心裏的感覺更加不好。
雅希蕾娜聽得十分專註,兩隻小手攥着拳頭,齊整的放在膝蓋上,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她已經完全進入加布里小姐的歌聲中了。
蘭斯看到雅希蕾娜認真的模樣,本來就要出口的閑話也強自忍住。蘭斯不是沒有藝術細胞的人,可他對老女人向來有偏見,究其根源,和他在神學院裏遇到的一位嚴厲的嬤嬤不無關係。
舞台上的公主唱出一個絕妙的高音,結束了第一個唱段。按照劇本,接下來是一段獨白,王子便要登場了。這出傳統劇目,每個年輕貴族都看過不下五遍。公主的唱段難度不小,可聽頭卻不如接下來的獨白,那段台詞正是艾哈邁貴族青年寫情書的原始範本,一封情書里若是不抄上幾句,便失了文采,很難討得情人的歡心。那獨白,可說是異常的經典,百聽不厭。
正當艾哈邁歌劇院裏萬名觀眾屏息凝神,等着加布里小姐開始獨白時,清脆的鼓掌聲忽然在歌劇院大廳里迴響。觀眾們大驚失色,紛紛朝聲音的來處觀望。只見離舞台最近的包廂里,一個身穿紅裙的少女站了起來,向舞台上的加布里小姐鼓掌致意。加布里本人也被驚呆了,詫異的看着鼓掌的少女。全場肅然。
這歌劇院中,只有兩個人是不曾聽過這出歌劇的,此刻都坐在夏爾蒂娜的包廂中。是以雅希蕾娜起身鼓掌時,蘭斯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就沒攔着她。雅希蕾娜鼓完了掌,很自然的坐下,想繼續聽歌。
加布里小姐仔細端詳着雅希蕾娜,少女表情里沒有一絲捉弄人的味道,只是純粹的佩服與欣賞。老太太看了一會,覺得雅希蕾娜不是有意找麻煩,便對她輕輕點了點頭。歌劇繼續進行,一切恢復正常。但是,全場觀眾的心思,早已不在歌劇上了。
此時全場的焦點只有一個,雅希蕾娜。觀眾們耐着性子,等加布里小姐唱完,不待她的身影在煙霧中消失,便紛紛站了起來,朝夏爾蒂娜的包廂眺望。須知加布里小姐的脾氣暴躁是出了名的,有一次,一個外國的大使在加布里小姐演出時大聲講話,加布里小姐立刻憤然離場,絲毫沒給那大使留一點面子。艾哈邁的人們都說,就是芬頓王來了,加布里唱歌時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坐着聽。沒料想,今天竟有一個少女當眾觸加布里小姐的逆鱗,而她卻對那少女點頭微笑,這簡直近乎奇迹了!
眾人引頸觀望,都想一睹奇迹女主角的芳容,而她也沒讓他們失望。只見雅希蕾娜身穿亮紅長裙,頭戴一頂白色的高絨帽,那裙子艷麗的紅色,若是在近處看,必然覺得俗不可耐,和帽子也不甚搭配,可遠遠望着就是另一回事,紅色是如此鮮明,像最醇的紅酒,過分寬大的帽子,也變得出奇的醒目。而雅希蕾娜那清麗絕倫的容貌、優雅婉約的氣質,更是無可挑剔。人們一時都看得呆了,只覺得身處不是人間,而是天堂了。
“蘭斯,我覺得大家都在看我!”雅希蕾娜對心不在焉的蘭斯說。
“瞎說,他們在看老太太呢!妳沒看到那老太太鑽到地底下去了嗎?”
蘭斯剛說完這句話,加布里小姐就又登台了,觀眾的躁動平復下來。此後的演出,猶如白水般平淡無味。過了半個小時,歌劇收場,蘭斯二話沒說,拉着雅希蕾娜就衝出了包廂──雅希蕾娜人氣爆棚,蘭斯終於嗅到了劇院內的狂熱氣氛。再說,他也怕被夏爾蒂娜堵到。葛朗台侯爵正是牧師通緝令的執行人,要是知道女兒在歌劇院的包廂里藏着一個教士,那可不是鬧着玩的。自己進了監獄,雅希蕾娜誰來照顧呢?
劇場裏的人們見雅希蕾娜忽然跑掉了,措手不及,都愣了神。誰也沒料到那位高貴的女郎,竟然和一個身穿平民服飾的少年拉着手在歌劇院裏奔跑。他們認為,那少年可能是她的僕人或保鏢。
這時從旁邊的包廂里又衝出兩個青年來,也朝劇院大門跑去。這兩個貴族青年,一個是艾哈邁的世家繼承人阿貝爾子爵,一個是從都城來的佛朗茲子爵,正是當下艾哈邁交際圈裏最紅的兩個青年才俊。
“阿貝爾,你說的沒錯,夏爾蒂娜小姐肯定是有點怪癖的,她的朋友都是些奇怪的人物!”佛朗茲一邊跑一邊說道。
“今天這兩個格外怪!”阿貝爾為佛朗茲撩起了歌劇院大門的門帘,指着蘭斯和雅希蕾娜的背影說:“你瞧,這麼一位高貴的女郎──比我們艾哈邁所有貴族千金加在一起還要高雅一倍,只拍了幾下她那白嫩的小手就征服了艾哈邁歌劇院,讓那個驕傲得像女王的老太太乖乖低頭,像這樣一位人物,居然只有一個瘦弱的侍從,居然連一輛馬車都沒有!”
“真的!他們步行穿過禮天路了!我們要追過去看看嗎?”
“追?這可不像你的作法,佛朗茲,我以為那有失體統。唐突佳人,罪莫大焉!我們應該向夏爾蒂娜問這件事,畢竟那是她的客人。我相信那是一位公主。”
“哦,你說得對,阿貝爾。不過我想有一點你可能錯了,你的公主並非像你想像的那樣高貴。你注意到她手裏提着的那隻小手袋了嗎,裏面掉出了這樣一件東西。”佛朗茲從地上撿起一件東西給阿貝爾看。
“這是什麼?”
“小木雕,是一隻小老鼠,我想。我在你們艾哈邁南區的市集見到過類似的東西。你認為一個公主會在那種地方幹什麼?接見她的宰相嗎?”
“這我眼下還想不到,”阿貝爾把玩着小木雕老鼠說:“但肯定會有合理的解釋。一位侯爵小姐可以變成吟遊詩人的女兒,但一個商人的女兒變不成一位公主。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嗎,佛朗茲?”
“誰的,誰的眼睛?公主還是夏爾蒂娜?”
“這兩個人都很特別,她們的眼睛裏都有一種別人無法偽裝的東西。侯爵小姐的是善意的狡黠,而公主,是高貴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