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11四面楚歌

【繁盛】11四面楚歌

我這樣渾渾噩噩地過着,慢慢地開始思念那個小崽子。因為我並不欺負他,當然也對他不錯,這要感謝我爸爸。他以前對我們很好,然而回家族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有一天我夢到了我媽媽,也不知為何很想去找他。於是在那個下着大雪的夜裏去敲他的門,他奇迹般說了句:“進來。”

我那時才開始害怕,我這樣做是不合規矩的,雖然我在我小時候的記憶里,我可以伏在他背上玩騎大馬,阿景可以用彩筆在他臉上畫鬍子。

我總是在提以前的事,有時也想搖頭嘲笑自己的啰嗦。然而這一樁樁小事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我悉心地將它們留在記憶里,也會像現在這樣用文字去記錄它們。

那天我爸爸的房間裏一盞燈也沒有開,但窗外的雪地上反着月光,足以讓我看清他。他靠在沙發上,面前擺着酒杯,他是個有點堅持傳統的人,不大喜歡喝加冰塊的洋酒(我不知道在我出生前和有記憶之前他是不是喝)。他近幾年總是在喝亞洲人製造的酒,所以這天他的桌上擺着溫着的黃酒,綿柔的香氣飄滿了整個房間。

我戰戰兢兢地進去,他對我一笑:“聽敲門就知道是你,有什麼事?”

我的心繃緊了,“我做了個噩夢,對不起,爸爸。”我想說我夢到了我媽媽,那不是個噩夢,只是夢醒之後讓我特別地難過失落。可我不敢告訴他,我覺得我很聰明,他不喜歡有關我媽媽的任何事。

果然,他點了點頭,說:“過來。”

我過去了,他點點下巴示意我坐下。

我坐到他身邊,他從溫酒的器具下掏出一隻酒盅,親自給我倒了一杯,他的語氣很慢,慈祥得讓我很難過。不久之後我就知道我為什麼會覺得難過,因為他那天的語氣分明是一個將死之人。雖然他在那天夜裏之後還對我說了一些,卻只有這寥寥幾句話引起了我的難過,他先說:“你今年幾歲了?”

“十二歲。”

“已經是大孩子了。”他又說。

“還沒有。”

“已經是了。”他最後說:“可以學着喝酒了。”

我想,作為一個父親,我即便再不喜歡,也應當對那孩子好些。因為他是我死後唯一一個記得我的人。他會夢到我,不停地回想我。一旦我對他不好,他的心就會受盡傷害,他的世界會因此坍塌,他會覺得很孤獨,沒有方向,找不到在這個世界上立足的可能。

我要對他好一點,即便我不那麼喜歡他,也不想被他知道。

但他對我是很好的,他喜歡貼在我身邊,做有趣的表情逗我笑。所以我經常會思念他。

這滋味很好,因為他是我的,他永遠都是我的。

我以為我找到了一個近乎完美的拖延方式,但我家人以及林至美永遠比我以為的敢想敢幹。

其實我不是個喜歡冒險的人,這點在徐妍接手我的工作之後讓我體會得更深。我總是覺得我應該更穩定一點,可就連她都比我更喜愛擴張。我爸爸更加喜歡,他做管事的時候,我們家族一時風頭無兩,然而他死了,我認為這是一個教訓,因為那時我和阿景都還沒長大,他對我們再糟,我們在物質方面都是整個家族裏最受寵的小姐和少爺。

我知道這世上所有的事都有風險,但我就是不喜歡風險。

我感覺他們的計劃太冒險,於是我冒險地反對了許多次,以至於他們把我排除到了計劃外。

計劃進行的那天我的額角突突直跳,我祖父似乎也覺得不安,特赦了我,要跟我聊這件事。

他把計劃告訴了我,問我的看法。

我覺得很周密,然而額角跳得更厲害。

他看着我說:“你很不安。你不想殺她?”

事實證明這件事最大的受害人是我,所以我才會不安到了這份上。

它為我們家族帶來了史上最大的一次衝擊,多人入獄。為了減少入獄的人數,避免他們供人引來更大的災難,我祖父把魚這件事接觸的所有人,包括高級骨幹,全部都以各種名義騙回來。那段時間那間以往僅用於處理私人恩怨的地下監獄裏血流成河,我祖父每天都苦於如何能做到不聲不響地處理掉那些屍體,或買通或欺騙或搪塞掉他們的家人。

直到我奪權成功,依然又處理了一段日子這件事的後遺症。

但這都是后話。回到我祖父問我的那天,他那樣確定地說中了我的感覺,我覺得自己無法再隱瞞,可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於是我抱着一種與僥倖有關的心情,說:“是。”

事情暫時壓住之後,我就先被撤了職。

他們當然不能相信那架飛機真的完全依靠他們自己救了下來。因為那幾乎是一個奇迹,他們寧可相信是我泄了密,況且我在事發之後的確還保了他們第二次。

整件事要追究失敗的原因,我變成了內奸,我三叔入獄,二叔拿到了他一直想要的管事。

二叔一直對我還好,在家裏諸多照料我,有幾次我被三叔為難,犯了小錯,他還幫我掩護,幫我解決,忙前忙后,十分感人。二嬸“欺負”音音之後,他專程跟我道歉,我們一起喝了酒。

我記得他以前跟我爸爸的關係也還好,他失蹤后我二叔堅持不要做葬禮,說人還沒有死,這樣不合適。他為此跪在了我祖父面前。

他這樣對我,我自然也有些信任他,他偶爾會對我說,要我理解祖父,殺了徐妍之後,我就有能力拿到家族的所有權利,資金可以在黑白之間徹底打通,那之後,如果我再喜歡別人,跟林至美離婚也是可以的。

我覺得他是好意,也跟他聊了些有關徐妍和音音的事,袒露了一些我對她的感情。那時我覺得他即便捅出去也沒有關係,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多喜歡她。

所以我起先很支持他接手管事,因為那樣我就算不能做管事,他也肯定不會像我三叔那樣為難我。我把絕大多數工作事無巨細地交代給了他,但畢竟被人抄底太多次,我也留了少少的一部分,準備看看他接下來的表現。

很快他就有了表現——他把我犯的小錯都彙報給了我的祖父,誇大他自己的解決能力,並且篡改了我給他的工作,好事通通都是三叔做的。他還說我多次告訴他,我不想殺徐妍,我愛她愛得不得了。

那段時間我祖父剛剛失去了三叔,又痛殺了一大批骨幹,正對徐妍恨之入骨。林至美自然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她對我祖母說:“我想跟他離婚。”

我祖母驚愕地問:“為什麼?”

她甩出照片錄像:“他整天在外面鶯歌燕舞,我已經受夠了。當年他把我傷成這樣,但繁伯父對我父親承諾,說他會一生照顧我。所謂的照顧,難道就是現在這種生活?”

林至美搬了出去,我被關了起來,阿景去求情,也被關了起來,好久才釋放。我祖父徹底不過問我的事,即便我祖父告訴他我二叔派人毆打我,還在我的水杯里下藥整我。

起先他只是試探,發現我祖父根本不管后,開始加大強度,他當然想讓我死,這樣他就可以安枕。我甚至無法跟他交流,問問他為何要置我於死地?就連戰爭中都有《日內瓦公約》規定戰俘的待遇,我已經繳械,而且完全配合,我甚至不想東山再起,想要帶着我妹妹搬出去,找份工作,這樣我還能見見我的兒子。

但我沒機會說這些就已經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終於還是阿景想盡辦法把我弄了出來。出來的那天,她說:“哥哥,對不起,如果沒回來就好了。”

我說:“沒事,你等着哥哥回來接你。”

她點頭,小時候我對她交代什麼,她也是聽話地點頭。

我的確為了這件事恨了她許久,也因為她總鬧着不讓我們處理李昂而氣得不行,可這一刻,救我的人只有她,其餘所有人都在忙着落井下石。

我簡直看透了人情冷暖,看透了所謂的親人,甚至看透了整個人生。我內心萬分地虧欠她,憐惜她:“不要讓自己吃虧。等我回來接你走,我給你選個好男人。”

後來我給她選了個我覺得最好,好到近乎完美的男人。

卻成了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

當時我能夠依靠的人只有徐妍,但她當然不是很願意幫我。

我父母去世后,我在接下來的人生里一共被三個人拯救了,阿景算作一個,她在最關鍵時刻救了我的命。費子霖應算一個,雖然當時我跟他其實對彼此頗有微詞。音音是最後一個。

但徐妍是唯一一個成就了我的人,雖然她不願意,我起先也沒這樣設計過。

可正因我要麼因為條件不充足,要麼因為心裏猶豫而沒有殺她(她命也很大),才引來了這些劫難。也在突然之間把我逼上了另一條路:我要離開那個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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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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