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10永遠不會變的
祖父祖母震驚起來。
祖母問:“至美,你們說得是什麼事?”
林至美看了一眼我二嬸,道:“白天阿景打給我,說孩子二太太抱走之後一直在苦惱,她擔心得不行,去看又被推辭。晚上我原本回來得晚些,不好打擾二太太,就讓阿景早些替我抱他回來,我想他想得不行。”
他們邊聽邊點頭,彷彿這是一件無可非議的事,她就是孩子的親生母親,擁有一切屬於母親的權利。
“但阿景抱他回來時聯絡我,說孩子身上有青紫,像是害了病。”
我祖母忙叫她把孩子遞過去,看了一眼,立刻就質問起我二嬸。
那次我二嬸被罰了半年的零用,管家事也暫時由我祖母代辦,她畢竟年紀大了,還讓阿景協助她,此後阿景風光了一段日子。
林至美又說不放心,想讓音音跟着她。其實這當然不合適,她作為一個擁有傳統教育的女性,婚前就住到我家來是不合適的。奈何林家強悍,她哥哥死後她新晉了管事,一直做得很好,我家自然沒人敢置喙她。
她住進來后,整天跟我逼婚,有了這孩子,我就再沒借口拖延。何況林至美說得對,我目下僅是一傀儡,徐妍的事暫時告一段落,只要等時機,我娶了她,就算完成另一半的準備。
音音到林志美身邊后,一直都不大習慣,整天哭,有時夜裏也突然哭。
他還不會說話,無法告訴我這是為什麼。林至美起先對他不錯,導火索是因為我在確定婚期的那幾天又搞出了荒唐事,我甚至告訴她我不愛她,她開始對音音發泄。
然而她在飲食起居方面對音音終究不錯,也是音音此後都應該在一起的人。阿景得知之後去問過我祖母,那時因為她得力,又常常和我祖母聊天,我祖母對她的感情深了些,告訴她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林至美自然就不會再傷害音音。
這邏輯當然不錯,畢竟林至美沒有孩子,從她對孩子的態度來看,她相當地喜歡。但癥結是我。
我不知道我對徐妍是什麼感情,有時我恨她恨得要死,尤其見到她跟那個韓千樹在一起,我總覺得它是我的恥辱。有時又突然很諒解她,畢竟我要殺她。
我的腦子經常性地被工作以及家裏還有那個孩子的事佔滿,但還是會在唯一的一點空閑里想起她。有一天半夜我夢到她了,夢到她走了,我在追她,但我怎樣都追不上。我體驗到了相當真是的倉皇、凄涼和無助,簡直錐心蝕骨,程度之中甚至超過我們真正分手的那一天。當我從這夢中驚醒,忍不住放聲大哭。
我覺得我對她的想念並不是情人間的思念,而是另外一種感情。我很想知道,她出現在我的生活里,代表的是我想要得到並與之做愛的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所謂心意相通卻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伴侶,或是別的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知道,思考了很久,卻始終沒有答案。
也許這就是愛吧?和我父母的那種相同,被所謂金錢名聲等等一誘惑,就會輸得一敗塗地的東西。
林至美打孩子沒有收斂,我有時勸勸她,但她總有話把我反駁回去。
我似乎沒什麼立場說什麼,只好虛偽地討好這孩子。他越來越喜歡我,有一天他突然發出了聲音,“pa,pa.”
我記得阿景會叫爸爸的那天,我爸爸特別高興。
他高興地把她舉起來,她手腳亂動,不停地笑。
他把她碰到臉頰邊,用胡茬蹭她的臉。
我很吃醋,覺得自己不被關注,叫了那麼多,那麼不值錢。
我媽媽為了平衡我的心理,對我說:“當時爸爸也很高興,而且你太聰明了,很早就會說話了,所以你不記得了。”
有了孩子以後,我總能想起這些事。我才發現我原來記得很清楚,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忘了。然而他們很鮮活,只要我一閉上眼,就站到了我的眼前,坐到了我的眼前,我甚至記得我媽媽眼角淡淡的紋路,還有她做在鏡子前仔細地用妄圖抹平它們時的表情。
那天我仔細地看了他。他長得像我,但也有徐妍的影子,我甚至無法找出確切的某幾個地方來說那裏就是跟徐妍一模一樣。我抱着他,他靠在我懷裏,又軟又胖,就像一隻雪白的包子。
天很冷,外面下着大雪,我抱着他上了飛機——我要讓他跟他媽媽在一起。
我見到徐妍時,並沒有那種朝思暮想終於得見的快樂。我只是覺得很好,我又能見到她一次,這孩子暫時不會挨打了。而且我還覺得我的這個行為厲害在,我相信我的孩子可以讓韓千樹如鯁在喉,就像他帶給我的痛苦那麼痛苦。
為了防止林至美跟我鬧,那段日子我對她很好,我說我想跟她過二人世界,她笑着答應,但並不相信。我對她的家產有興趣,她嚴加防範,每天在私下過招。我會在取得勝利時興奮,在失敗時氣憤,我不算討厭這種日子,但有一天夜裏,我在噩夢中醒來,睜開眼的那一刻立即陷入了另一個噩夢:我看到黑暗中那對漆黑的眼珠,她盯着我,她的手扣在我的脖頸上。她從小就練防身術等等,身體素質比徐妍還好,我一點都不懷疑她能徒手掐死我。
當然我沒有死,但從那天開始,我開始怕她。尤其第二天一早,她若無其事地吻我,然後出去跟朋友見面。
不久后的一個早晨,我跟林至美一起吃早餐。她咽下了一口湯,突然問:“什麼時候殺她?”
彼時我正在看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上刊載着她的相片,上面寫着:?基金會新任會長。
“現在殺了她沒意義。”這一刻還是來了,但我知道她還能撐一陣子,我怕她想不到,甚至親自去送了信。我不想殺她了,不知道自己何時做了這個決定,也許是從一開始。我搪塞着林至美,“現在她會把遺囑立給韓千樹。”
“一起殺了。”
“這太難了。”
“以後會更難。”她冷冷地說:“我就說祖父不應該現在就把權利給你這麼多,讓你以為自己已經不用努力了。”
跟林至美結婚之後,我祖父終於把我的權利範圍擴大了一些,這樣我的決定至少不會總是遭到阻撓和被奇怪的理由搞砸。當時林至美就不同意這件事,但我祖父堅持,大概是他很清楚這兩個兒子做了多少噁心的決策,這個家族一旦散了將有多麼的危險。
“我會儘快。”
她放下了勺子,轉身出了門。
她去了賭場,玩了幾天,據說手氣好極了,贏了不少錢。此後她或許對我已經絕望了,整天泡在賭場裏。那地方很好,紙醉金迷,有合作夥伴可以寒暄聊天,有酒,有英俊的男人。
我喜歡她這樣,自己偶爾也去找幾個女人,我喜歡關着燈,然後把她們想像成完全不同的人。有的女人會告訴我,說我睡着之後會發抖會哭,我不知道,她告訴我的前一天,我睡覺時甚至沒有夢到任何東西。
可是徐妍知道我發抖嗎?
與其說她不知道,應該說我根本沒有發抖。
我喜歡把頭埋在她懷裏睡,不知為何覺得非常安全。我從沒有在別人的身上體驗過這種感覺,唯有我媽媽。我知道她會抱着我,她不會傷害我,不會離開我。我喜歡靠在她懷裏,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很香。聽到槍響的那天我又折回去抱她,那種感覺我終生無法忘記,那種幽香靜謐的味道沒有了,充滿了血腥,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在不斷地流逝,消耗。那一刻我沒有感覺到那些虛偽的什麼“生命的脆弱”,我只覺得害怕,我的世界都崩塌了。我以為不會消失的消失了,我以為不會走的走了。
可我還是認為這世上一定有些什麼是不會變的,一定有。我想要一個月永遠呆在我身邊的人。徐妍總說我是瘋子,有時我願意順她的心承認這一點。
這樣當然不是長久之計,我跟林至美被我祖父叫過去,過問殺徐妍的進度。
林至美不吭聲,我找了一些理由搪塞。我祖父的態度還好,讓林至美先出去,然後問我:“你還想娶她回來?”
“不想。”
“那麼你為什麼把孩子給她?”
“這麼小的孩子,還是親生母親照顧得好。”我知道這打動不了他,所以它只是個引子,“她跟孩子感情深了,才會寫遺囑,否則她覺得孩子有我照顧,她現在的遺囑是那個男人。”
他們都不知道我是內奸,肯定只有林至美這麼猜測。
他點頭,隨即說:“看來你是有計劃的。”
“我有。”我說:“我在她面前表現得好一些,孩子再到她身邊去,遺囑一變更,孩子就會知道。”
他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人話:“盡量不要牽扯孩子。”
這件事又能拖着了,林至美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