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憐惜
“別叫我公主!”殷楚的語氣突然變得極為激動,“從小到大,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叫我公主。我知道,他們這般畏懼我,是因為我的身份。從來沒有人真心的對我,太後身邊只有先帝和王家,陛下與其說是憐惜我這個妹妹,莫不如說是喜歡我這個會哄他開心的人罷了。所有的人都恭敬地喚我一聲公主,他們所畏懼的,不過是我的身份罷了。若是沒了這層身份,我便什麼都不是。可笑的是,若是沒了這個身份,我便什麼都不是。”
殷楚說道最後泣不成聲了。
“你……”謝七郎想要說什麼,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可是我還是要忍受。你知道嗎?那五年我是怎麼過來的?我從小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可是偏偏被打入冷宮。每日吃不飽飯,夏日還好,冬日還要忍受嚴寒。我還記得,每個冬日,我都冷得刺骨。在那個滴水成冰的日子,我卻要將手伸到冰水裏洗着衣裳。太后眼中全是先帝,只會哭。陛下只會拿東西撒氣。我也想要哭,我也想要怒,明明我才是最小的那一個。可是我不行,我若是也想太后陛下那般,我便真的完了。我每日都在幻想着昔日那些奢華的東西。沒想一次,我便告訴自己,只有有了權力,我才不會這般凄苦。可是,我每天睜開眼,都是冰冷冷的宮殿。我不想起來,不只是因為疲憊,還因為起來就意味着要面的更為痛苦的事情。可是,我也知道我不能再躺下去了,再躺下去,命就沒了。”殷楚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只是淚水卻無聲地流着。
本來是故意哭出來惹謝七郎心疼的,如今卻是真的傷心。那段日子,是殷楚最為痛苦的日子。然而,歲月早就耗盡了她的淚水,卻未曾想到,這一刻真的哭了出來。
“我恨你的軟弱不知道爭取,可是我也羨慕你。若是先帝能有半分你這種對家人的在意之情,我也無須這般凄苦了。”
謝七郎拿出手帕遞給殷楚,殷楚卻並沒有理會。陷入回憶的殷楚沒有發現,謝七郎被手帕擋住的手和垂下的另一隻手上暴起的青筋。
“別叫我公主好不好?你是我出了冷宮以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你也是在我受寵以後第一個敢惹我生氣的人。”殷楚說著,擦了擦眼淚。
謝七郎見狀,嘆了一口氣,用綉帕為殷楚擦着淚水,嘴上還說著“逾越了。”
“那我喚你什麼?五娘嗎?”良久,謝七郎才開口說道。
不遠處的謝三郎見狀,忍不住搖了搖頭。罷了,襄瀾長公主雖然性子兇悍一些,做事無所顧忌一些,可是到底是心底有他這個弟弟的。若非為了七郎,也不回來這種地方。他素來風流,拉着謝七郎來這裏,也不算秘密。襄瀾長公主早就心悅自家七弟,又頗為受寵,七弟是那般處境,她在七弟身邊安排幾個人得了風聲也是有可能的。不用想都知曉,襄瀾長公主來這裏就是因為嫉妒。
想到這裏,謝三郎搖了搖頭,緩緩離去。
殷楚瞥了一眼暗處,隨即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道:“不要叫我五娘。”
殷楚排行第五,叫一聲五娘也是應該的。
“那是先帝以前對我的稱呼。”殷楚解釋都。
所以說,殷楚是真的不喜歡五娘這個稱呼。
“那我喚你阿楚?”謝七郎想了想說道。
“不好,陛下最喜歡這個稱呼,我依舊不喜歡。”殷楚再次搖了搖頭。
就如同龍嘉帝對自己的這個妹妹沒什麼兄妹情一樣,殷楚也對龍嘉帝這個兄長沒什麼兄妹情。大平朝的人都以為,龍嘉帝寵愛襄瀾長公主是因為疼愛自己的妹妹。也有人暗自說過,龍嘉帝一無是處,然而卻有兩個可取之處。一是雖然荒唐卻並不殘暴擾民,二就是疼愛妹妹。
實際上,殷楚清楚得很,龍嘉帝所謂的疼她,不過是覺得有一個知心人罷了。同樣的經歷,相依為命的五年,兩人有着共同痛恨的人。殷楚總是能夠在合適的時候將那個糊塗的阿母擺平,不讓龍嘉帝煩心。同時,殷楚可以在龍嘉帝面前和他一起恨先帝、恨張氏。
後宮的女人,都敢恨張氏。卻沒有哪個敢想殷楚那般明目張胆的恨先帝的。殷楚總是能夠在最合適的時候做龍嘉帝的一朵“解語花”。說白了,就是殷楚最會討好龍嘉帝。若是殷楚什麼都不會,她就算是被封為長公主,也討不到龍嘉帝的歡心,更不會有現在這種好日子過。所謂的兄妹情不過是一句玩笑。
每日面對一個什麼都不是,只會玩弄女人,在自己妹妹面前都不知道收斂的兄長,即使他是皇帝殷楚也覺得噁心。
“那我喚你楚楚好了。”謝七郎說道。
楚楚?這個稱呼倒是陌生。殷楚聞言點了點頭。
“天色不早了,我這便送你回去。”謝七郎說道。
“不必了,你送我又能送到哪去?我自回宮就是了。”殷楚搖了搖頭,緩緩離開。今日所做的已經夠了,過猶不及。
想到這裏,殷楚的嘴角微揚。她這一次可是下了血本了,將自己的傷口再一次扒開,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不過,若是能夠因此得到謝七郎的心,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如今,稱呼不就變了嗎?
目送着殷楚離去的背影,謝七郎的嘴角同樣微揚。
“長進了不少,卻依舊好騙。”謝七郎搖了搖頭,“就快了。”
回到了后宮裏,殷楚難得的安分幾日。大年三十到了,宮裏設了宮宴。
“長公主,泰合顧氏女和晉寧王氏女來了。”靜儀說道。
“哦?陛下可曾見過?”殷楚笑得燦爛。
“不曾。”靜儀搖了搖頭。
“如此更好。今晚有宮宴,我便送他們一個大禮。”殷楚笑得更加燦爛了,“先把她們帶進來,別讓人看到了。”
“是。”靜儀點了點頭。
“你辦事我放心,你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似乎是因為心情好的緣故,殷楚整個人也比平日裏親切了幾分。
入夜,宮廷里響起陣陣樂聲。
“怎麼不見阿妹?”看不到殷楚,龍嘉帝忍不住問道。
“許是長公主被什麼事情絆住了吧。”李皇后不咸不淡地說。
她雖然和襄瀾長公主交惡,如今卻不想得罪襄瀾長公主。倒不是說李皇後轉性了,而是龍嘉帝的女人太多了,她根就沒空把精力放在一個公主身上。左右都是要出嫁的女兒,翻不出大風浪。
“長公主倒真是忙人啊,家宴也不早些出來,還害得陛下久等。”一個新被龍嘉帝封為才人的孫氏女說道。
“哦?我倒是不知曉,陛下還沒說什麼,你哪來那麼多廢話?”就在這時,殷楚走了過來。
“我……”被抓個正着的孫才人連一紅。
“陛下,阿妹來遲了,還請陛下責罰。”殷楚上前請罪。
“……”
“泰合顧氏女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玩玩歲。”
“晉寧王氏女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九娘和王四娘說道。
“……”
殷楚見狀,嘴角微揚。
“咳咳……陛下。”殷楚喚道。
“啊?什麼?”龍嘉帝這才回過神來。
後宮之人都知曉襄瀾長公主是個難得的美人,然而到底年紀小一些,又是龍嘉帝的親妹妹,因此雖然記恨長公主的容顏,去不會覺得是個威脅。
可是這個顧氏女就不一樣了。容貌是雖然比襄瀾長公主差了幾分,可是那眉宇間的媚態,反而在氣質上勝了殷楚幾分。如果說襄瀾長公主是那種剛剛在上令人不敢侵犯的女神風姿,那麼顧九娘便是那種是個男人都想將她壓在身下的尤物。
顧九娘是什麼時候進的宮?為什麼她們沒有得到一點兒風聲。看了一眼在一邊扮無辜的襄瀾長公主,一瞬間,不知多少宮妃在心裏詛咒殷楚。
“陛下,這兩位便是陛下為襄瀾選的伴讀。如今是大年夜,她們兩個卻因為阿妹的緣故背井離鄉的,阿妹心中覺得過意不去,因此便把人帶來了,這才來遲。陛下不會怪罪阿妹吧?”殷楚一副有些擔憂的樣子。
“阿妹何須這般見外。”龍嘉帝整個人恨不得把目光黏在顧九娘身上,只是顧忌着這是自己阿妹的伴讀。
“只是這是家宴,恐怕不合規矩。”殷楚頗為猶豫地說道。
“既然是阿妹的伴讀,便是自己人。無妨,來人,賜坐。既然是公主的伴讀,就坐在公主身邊好了。”龍嘉帝連眼睛都未曾移開。
在場的妃子聞言臉色瞬間變了又變。襄瀾長公主受寵,身份也高,一向是坐在龍嘉帝身邊的。太后堅持為先帝守孝,不肯來參加宮宴。龍嘉帝身邊一個是皇后,另一個便是襄瀾長公主。坐在襄瀾長公主旁邊,豈不是坐在陛下附近的位置?
“阿妹的年紀也不小了,卻沒一個伴讀,因此朕便做主選了兩個有福氣的。”龍嘉帝解釋道。
伴讀?周圍的妃子均是冷笑。若真是選伴讀,為何不選那些家世好的嫡女?這兩個一個是嫡支的庶女,一個是旁支的嫡女,哪裏配得上做公主的伴讀?更何況,長公主都這般大了,出了孝便可嫁人,哪裏需要什麼伴讀?
一場年夜飯,在場的都吃得心不在焉的。
深夜,殷楚特意吩咐御膳房備了一桌好飯。
“都準備好了嗎?”殷楚問道。
“回長公主,一切都妥當了,陛下就要過來了。”靜儀說道。
殷楚的目光落在那壺酒上,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