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中心電視塔,是n市的地標性建築。每當入夜時分,整個市區數這座塔最為燈火輝煌,若將夜晚的城市比作遍灑星子的天空,那這座璀璨的塔影就真正是橫亘在天空中的玉帶銀河,近觀遠矚皆是炫惑人眼的景緻。
塔頂餐廳,觀景角度最好的一間包房裏,挨着窗戶站着一個人,在這格調奢華的餐廳里,他那身休閑裝束和略微隨意的氣質似乎有些違和,不過他自己卻像並不在意。
直到開門聲響起,他轉過身,看見服務員引進來另一個人。
“喲!終於捨得出來了?”
窗邊那人燦爛一笑,不帶惡意地打趣。
程奕脫下外套,服務員替他掛在旁邊的衣帽架上,隨後關門退出房間。
看一眼對面的男人,程奕挑了挑眉,回他一句,“連續兩天都能被我接見,你也算是破天荒頭一個了。”
這是在變相罵他煩人么?
於是,對面昨天才剛見過的、程奕兩輩子的勁敵——孟沅孟先生表示不大痛快,他哈哈起來,予以反擊,“比起能把你電話打爆的事,我覺得這倒不算什麼。”
程奕輕哼一聲,他還真好意思說?自從他上午將電話開機,來電提醒的短訊就一條接着一條,連續一個小時沒帶斷片的,結果他那電話大概太久沒用了,剛一復工就超負荷運作,最後短訊還沒收完,竟然因為發熱過度而直接宣告提前退役。
程奕用的手機當然是足夠的高大上,所以說實話,孟沅如此鍥而不捨的精神,還當真是金石可鏤。
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程奕直接問,“點菜了么?”
孟沅一揚手中的酒,白酒。
“吃飯多沒意思!走,樓上有個觀景台,我讓服務員擺了幾個下酒菜,咱到上面喝酒去。”
程奕有些好笑,這喝酒的時機倒是挑的不錯,他倒正想喝酒。
“你是從哪兒弄來的白酒?這地方不都只有紅酒么?”
孟沅頗有些得意地回答,“那是你沒用心找而已,有本大爺出馬,什麼酒不都是手到擒來?”
程奕對他的自賣自誇不予置評,兩人一道上了頂層的觀景平台。
比想像中更加寬敞的一處地方,仰頭就能望見中心的塔尖,周圍再沒有更高的建築,整個n市的萬家燈火盡收眼底,再加上這高度夜風呼嘯,視覺和聽覺彷彿突然之間變得格外明朗和清晰。
兩個人倚靠欄杆席地而坐,用紅酒杯喝白酒,豪放派的喝法,不多一會兒,都微微開始有了幾分醉意。
“嗯,”程奕轉動手中又一次空掉的高腳杯,“酒是不錯,只可惜下酒菜不怎麼樣。”
孟沅眯縫着眼,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他光顧着喝酒了,下酒菜什麼味兒還真是完全沒概念,“是嘛?我來嘗嘗……”
說著抓起一把花生就要往嘴裏送。
這時,程奕又悠悠嘆出一句,“果然還是小酥魚比較美味。”
“——!”孟沅差點就將手裏的花生當子彈頭,直接拽在對面那張極度囂張的臉上了。
偏生某個人今天似乎就是故意來招惹仇恨值的,“怎麼?終於忍不住要對我這個情敵出手了?”
“少來激我!本大爺難道還怕了你?”
孟沅當下就跳起來,一把擰住程奕領口,正要兩拳揮下去,臨到近前卻又想起一件事,驀地手勁兒一松,轉而又坐回原處,抓起杯子再滿上杯酒一口乾了。想了想終究不解氣,還是抬腿狠狠踢了程奕一腳。
程奕怎麼可能白挨揍,左手飛快還他一拳。
兩人就這樣“禮尚往來”一人一下,到最後竟然還是扭成一團,酒杯酒瓶盤子碗筷全被扔到一邊,一時打得熱火朝天難解難分。
霓虹與星光交相輝映,幽藍天幕萬里無雲。也不知過了多久,激烈的打鬥聲才終於漸漸停止。
孟沅渾身脫力地躺在地上,胸膛起伏大口喘氣,後背緊貼着冰涼的大理石面,血液慢慢由沸騰恢復冷靜。
“嘶……”
程奕剛想說話,就牽動嘴角的傷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清涼氣。
孟沅也好不到哪兒去,本想偏頭笑話一番程奕,不料脖子貌似有些扭到,差點就掰不過來。
“這姓程的,下手可真狠!”
聽見這明顯的磨牙聲,程奕頓時心情大好,愉悅地看向孟沅,“喂,咱倆有多久沒這麼打過架了?”
孟沅輕哧一聲,“本大爺年輕力壯,再久不打架也照樣能把你打趴下,哪像你似的,都一把年紀了,還敢來跟本大爺過招,也不怕閃到腰?”
一把年紀?他也才不過大了一歲而已吧。頂多也只能算是少年老成,這孟沅,還以為誰都跟他似的,明明都奔三的人了,還能跟奔二的小孩子們打成一片。
不過,就是這麼個傻小子,有時候還真是讓人嫉妒呢……
程奕臉上剛剛浮起的一絲笑容驟然凝固,思緒逐漸飄遠,他忽而問孟沅,“那日——你我最後交手的那一次,你明明有機會殺我替他報仇的,為什麼卻沒有動手?”
“……”孟沅停下撿拾酒瓶的動作。
程奕看向他,眼前的人分明面貌不同,可是透過他,程奕卻彷彿還能清楚地看見孟青雲當時的樣子,渾身上下衣衫浸染,全都是鮮血,就像是徹底瘋掉一樣,僅憑着一人一劍就突破八千禁衛,隻身殺入皇城,親手將三顆血淋淋的頭顱仍在金鑾殿上,仍在天子腳下。
張宗憲,周喜,蘇元昌。
他說,“凡是害死小七的人,都要為他陪葬,天皇老子也不例外!你們,一個都別想逃!”
從沒見過有人能有那樣的眼神,像是煉獄修羅滿眼都只剩下嗜血和殺戮,就像明知這一朝闖宮便再無生路,更是抱定必死的決心,所有出招都沒有絲毫防守可言,只有近乎於絕望的進攻,不停的進攻……這樣的孟青雲,沒有任何人可以戰勝,程方遠也是一樣。
最終,那柄血紅的長劍就那麼冰冷地架在了帝王的脖子上……
“為什麼沒有動手?”程奕又問了一遍,“那麼好的機會,我要是你,你恐怕都已經死過一千遍了。”
孟沅卻只是無所謂地笑笑,“你要殺我,機會又何嘗只有一次?你不是也沒真正動手?”
程奕略一嘆息,搖頭,“因為殺了你,他會一直惦記着,而且我還沒那麼傻,真讓他恨我一輩子。”
也許這才是最真實的理由,如此簡單,只可惜面對那個人的時候,他卻永遠也無法言明。
孟沅看向程奕,他聽見了那聲似有若無的嘆息,“看來,咱們都是半斤八兩,你不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而我……卻始終想不明白,你為什麼就能狠下心,擬下那樣一道聖旨?”
原本以為只要離開,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卻沒想到最後等來的,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天大笑話。這個疑問在孟沅心裏猶如芒刺,已經想問不是一天兩天。
“你真的想知道答案?”程奕微微勾唇。
“廢話!”孟沅怒。
“那就一問換一問吧,”程奕說,“剛剛的問題,你也還欠我一個解釋,你先告訴我,我再回答你。”
“你……”
他算是徹底領教了,這傢伙真有把人逼成暴力狂的傾向。
孟沅強忍住揍人的衝動,他也不是吃素的,“好,不過你現在跟我談條件,恐怕還需要解決一樁麻煩事兒吧?那個錦囊,你必須先用了,我才能回答你那個問題。”
“錦囊?”程奕無所謂地笑笑,“落在別墅里了。”
“什麼——”孟沅大腦一白,霍的站起身,因為動作太猛酒勁上涌,竟止不住一陣頭暈目眩。連忙扶着欄杆穩住平衡,他拖住程奕胳膊吼道,“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去找去啊!”
程奕紋絲不動,“我答應他,不會再踏進那裏一步。”
“……”孟沅真想抽他兩個耳光,“那你告訴我放在哪兒了,我進門去給你拿,現在就走!你跟我一起,還來得及!”
程奕自顧自低頭喝酒,根本沒將他的話當回事一樣。孟沅頓時又是火大又是着急,不由分說拉起他,兩個男人就這麼跌跌撞撞帶着滿身酒氣下了樓。期間被中央塔酒店的工作人員攔下來,結賬稀里糊塗花了一段時間,大半夜的計程車也不好打,就這麼前後折騰一通,等到達別墅區附近的公路口時,已經是後半夜了。
“孟沅。”
距離別墅大門還有十米遠,程奕驀地停住步伐,海風將他從輕微的酒醉中喚醒,他突然問了這樣奇怪的一句話,“你現在進去,勢必會將他吵醒吧,到時候你準備怎麼解釋?”
“當然會有辦法的!”孟沅急得額頭都在冒汗,“現在時間緊急,你快告訴我在哪個房間什麼位置,我現在就……”
“我知道,”程奕打斷他,臉上微微帶着笑,“我知道你今天能做到不計前嫌,是因為離笑告訴了你一些事。”
抬起手,他遙遙指向不遠處那幢漆黑的樓宇,程奕的眼神有一瞬間彷彿融進了夜色。
“但是他呢?你確定……你真的要讓他也知道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