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撞翻了姚真的人穿着三等小廝的衣服,看上去與姚肅年歲相當。只是一身粗布衣裳,穿在他身上也彷彿有幾分光華。

因為正坐在地上,就算那人在拱門那裏跪了下來,楊宛也能看到對方的臉。所以,這一抬眼,就能發現對方儘管說著恕罪的話,可眼角眉梢卻莫名地透出了一絲漫不經心。

楊宛覺得好奇,多看了兩眼,越看越覺得眼熟。

姚真已經被丫鬟們扶了起來,檢查一番卻並沒有受什麼傷,大約是因為倒下去的時候有楊宛做了墊背的原因。

此時,也有人過來扶起了楊宛,捧着她的手輕輕地吹氣。

“疼嗎?”有人這樣小心地問。

被丫鬟們團團圍在中間的姚真此時就看着楊宛,滿臉緊張,彷彿受傷的不是楊宛而是她一樣。

楊宛卻並不覺得有多疼。也許身為楊家最嬌貴的小女兒時,這一點傷就足夠整個楊家發作一遍,可是身為宮奴在宮中走過一遭之後,也不過是不值得一提的小傷罷了。

於是她甜甜地一笑,搖一搖頭:“不,不怎麼疼。謝謝三小姐關心。”

就算楊宛這樣說了,姚真也並不放心,看了那跪在那裏的人一眼,指了指他,姚真也沒想起來該怎麼發落他。只能恨恨地一跺腳:“你先跪在這裏。”

說罷,就讓身後年歲大的丫鬟抱了楊宛,一溜煙地往姚夫人的院子裏去了。

不管是要請大夫或者幹什麼,總要通過姚夫人才是。

姚夫人正處理完家事,坐在那裏讓丫鬟給自己按照頭皮。聽到姚真遠遠地就開始叫,儘管對丫鬟們說著“這丫頭真是不懂規矩”,心中卻已經開始擔心起來。連鞋子都沒有穿好,她已經站了起來往屋外迎了過去。

姚真一跑進來,就捧了楊宛的手給姚夫人看:“娘,你看,宛宛受傷了。”

姚夫人見了,也是心疼。白嫩如同脆藕一般的手臂沾滿了灰,手掌上還有紅色的血跡,怎麼看都讓人心生憐惜。她摸了摸楊宛的頭,道:“可憐的丫頭,受了傷也不叫一聲疼的。”

說罷,就讓人取了水過來,細細地給她沖洗乾淨了,才見得只是手掌上擦破了一塊皮。

見狀,姚夫人方才放下心來,讓人取了藥膏給楊宛抹上,又拿了乾淨的帕子細細地包好了,叮囑道:“這幾日傷口可不能碰水。若是受了刺激,可不得好。”楊宛乖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對她露出一個怯怯的笑臉。

姚真在一旁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就想到了那個撞了人的小子來,拉着姚夫人的衣袖就告了一狀。

姚夫人聽了卻有些好奇,內院裏,怎麼就有個小子,還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自家丫頭?她一時之間想得很多,面上卻不顯,讓人過去將那人提了過來。

沒過一會兒,過去帶人過來的嬤嬤就回來了。進門之後行了一禮,方才道:“回稟夫人,那小子去的時候正跪在拱門那裏,並沒有偷懶的模樣。”

楊宛被姚夫人按在身邊坐着,聽那嬤嬤這樣說,心裏面卻忽地一塞,想起一件宮中舊事來。

最開始的時候,她進了宮中也不是在長安長公主身邊,而是在浣衣局裏打下手。小小的年紀,卻因為頂着前朝罪臣之女的身份,日子並不好過。

那時候就算楊宛與四姐楊玲再謹小慎微,也總有人找麻煩。其中一次,就被一個過來取衣裳的宮女刁難,在浣衣局裏跪了整整半天。一直到天色發黑,才有人過來輕描淡寫地讓她們起來。

“青姑娘也是好心教你們規矩。只是人多事忙,將你們忘了。”

因為這件事,兩人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良於行。

如今楊宛聽到對方說那小子從當時到自己已經好整以暇地坐在這裏,這麼長的時間裏都一直跪着,不由得就想起這件事來。如今的狀況,倒彷彿那時候的過去重演一樣。

她低下頭,心中的滋味一時酸澀難當。

姚夫人並不曾發覺身邊人的複雜心思,只是將那帶進來的小廝打量了一眼。

那小廝穿着姚家下人常穿的衣衫,埋着頭站在那裏,彷彿與任何一個小廝沒有什麼區別。姚夫人叫一聲抬起頭來,一入眼卻有些愣。

這人看上去有些眼生。眼生也就罷了,那身上的氣度,卻並不十足地像一個奴僕。

姚夫人不由有些遲疑。

她遲疑之際,楊宛盯着那人看了許久,當真是越看越覺得眼熟,卻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與這人見過。

那小廝感覺到邊上有人在看自己,也知道是當時自己撞翻的人。只是卻不敢扭頭去看到底是誰,在那裏默默地垂手站着,心中對着姚家的人卻生不出什麼敬意來。

縱然是做了這麼久的下人,他心裏面對新朝這些新貴,也委實沒有多少敬意。

此時,姚夫人已經問起那小廝的身份,楊宛在邊上埋頭苦思許久,耳中似聽非聽。正聽到那人說著自己也是因為新朝成立而成了奴僕,電光一閃,忽地就脫口而出:“你是溫家哥哥。”

那小廝頓時就愣在了那裏。

溫家哥哥。

這樣的稱呼,有多就沒有被人叫起了?從新朝成立之後,溫這個姓氏就似乎已經與他再沒有任何瓜葛。他叫過名字,卻再沒有資格擁有一個姓氏。

顫抖着轉頭看過去,方才被撞倒的兩個小女孩中的一個正眼睛亮閃閃地看着自己。一身月青色衣衫,頭上金線串着珍珠扎了兩個包包頭,眼睛圓溜溜的,笑起來唇邊卻有兩道深深的笑渦。

這樣的小丫頭,到底是誰?

姚夫人被楊宛嚇了一跳,等見到那小廝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瞪着楊宛就不說話了,心裏面卻是又有些好笑起來。

輕咳一聲,看着那小廝一個激靈回過神立刻垂下頭來,姚夫人含笑道:“宛宛,是曾經認識的人嗎?”

楊宛正等着姚夫人問起這一句,連忙答道:“溫家哥哥和二哥交好,以前時常到家中來。”

姚夫人的目光從那小廝身上飄過,卻見他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楊宛,彷彿在竭力回想這人是誰。楊宛抬頭和他對視,露出難得一見的燦爛笑臉。

“溫家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疏之的妹妹。”

對面人的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上下掃視她,疑惑又感嘆:“原來是宛宛,沒想到,居然已經……”

話未說完,似乎醒悟過來自己在什麼地方,對方向姚夫人賠罪。姚夫人看着他,問楊宛:“宛宛,這是誰家的孩子?”

楊宛眨眨眼,一一說了。姚夫人這才知道,眼前的人,是前朝太子太保家的嫡次子,名字叫做溫承。因為同為東宮屬官的原因,姚家與溫家向來交好,溫承與姚家的幾個兒子關係都算得上不錯,與楊宛也曾見面。

不過如今前朝已經煙消,所謂的太子太保,也不過是招禍的根源。

姚夫人的目光有些複雜,看着溫承。後者穿着小廝的衣服,卻依舊難掩風華。聽到楊宛說出了身份之後,溫承就隔一會兒就看一眼楊宛,都是趁人不注意的時候。

只是姚夫人又怎麼發現不了,溫承的欲言又止,當即笑道:“原來也是舊人。”她有心將溫承往上提拔一二,至少讓他的日子過得安逸一點。卻又不知道姚儀到底是怎麼想的,一時之間頗為遲疑。

楊宛卻顧不得那許多,在姚真驚訝而有些羞赧的目光中,對姚夫人告了個罪,過去輕輕拉了拉溫承的衣袖,道:“溫家哥哥,這兩年,你過得好不好?”

溫承卻不答,反手拍拍她的頭,溫柔的姿態一如當年:“宛宛你過得好不好?我記得楊家的女眷除了盡忠的,似乎都在宮中,宛宛你怎麼在這裏?”

他掃一眼姚夫人與姚真,咽下了想要問姚家對楊宛好不好的念頭。

對着過去也曾經當做哥哥般信賴的人,楊宛說話時不自覺帶上嬌憨:“宛宛之前是在宮中,以前是在浣衣局裏面,後來去了御廚房。然後在長安長公主宮中幫她養貓。後來就被姚叔叔帶出宮了。”

溫承聽楊宛說著,細細看她,發覺她臉頰紅潤,一雙眼睛晶亮,周身衣衫鞋履無一不精緻,頭上手上各色飾物也很是不錯。顯然,姚家待她算得上不錯了。

明明之前的歲月中從未想過楊家這麼個妹妹,可是這個時侯,溫承心中也莫名地覺得安慰。

“宛宛過得好就行。”他溫聲說,在楊宛一再要求他說一說自己的近況時簡單地說了兩句:“官奴的日子,也就是那樣了。如今到了姚家,姚家是難得的積善人家,日子舒坦很多。”

姚真在邊上聽着,只覺得這少年這一句話聽得人心裏面分外舒坦,臉頰上立刻就浮現出明媚笑意來。只是笑意剛出,就頓覺失禮,趕緊地低下了頭去,耳尖微微地紅。

她的動作無人發覺,就連姚夫人的目光也聚集在溫承身上,並不曾往她這邊看一眼。

姚夫人是有些可惜的。這樣的一個少年,佔盡風華,若不是天變,再過兩三年,只怕就會吸引京中無數人的目光,當做自家女兒最好的選擇之一。如今……

真是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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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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