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3.16|
番外春風不負年年信
她對着他哽咽不能語,淚水止都止不住。
九郎默默地將一方白帕遞給她。雙澄站着發怔,卻又不好意思去接。他看着她那過分拘束的樣子,心中一軟,道:“幹什麼愣着?”
“怕弄髒……”她的話還未說完,九郎已經拿着白帕給她拭了拭,又道,“弄髒了,你也會洗乾淨的,不是么?”
雙澄聽出了他話里藏話,不由更赧然。那小貓兒卻不識趣地在兩人腳邊蹭來蹭去,喵嗚喵嗚地叫個不停。
“我在街上見過它。”九郎看了看小貓,“那時候你也在附近?”
雙澄局促地背過雙手,點了點頭。
他沉默片刻,問道:“若是我不來,你打算一直躲着不見?”
她側過臉去,低聲道:“你是因為認識了我才落到這地步,如果我再來找你,豈不是要將你害死?”
“……現在不會了。”九郎猶豫了一下,試探着扳過她的肩膀,讓她看着自己,隨後認真道,“雙澄,不要再躲在遠處……讓我找不到你。”
雙澄的眼裏又浮起波光,霧蒙蒙的,讓她看不清面前的人。可是指尖一暖,已被他小心地握在掌中,久久不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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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慢慢地升上了暗藍夜幕,屋子裏只燃起一支蠟燭,裊裊地發著微光。
她帶着他坐在床邊,藉著燭光仔仔細細看他的容顏。他就在面前,真真切切的,雖然眉間多了憂鬱,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還是以前的九郎。
他問起她後來的經歷。她答的簡單,卻只從聽聞他被逐出汴梁,於是也跟着來到河間說起,唯獨缺少了從繁塔受傷躍下后發生的事情。九郎聽她說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你從繁塔躍下的時候,是不是受了傷?我與元昌找到樹林裏去,看到地上有折斷的箭和大灘的血……”
雙澄的神色有些不安,她低下頭,垂着長長的睫毛,道:“跳下的時候被箭射中了……”但她很快又抬頭緊張道:“可是早已好了,你不要擔心。”
九郎看着她,想起了那支被生生拗斷的帶血的箭,心中鈍痛。
他將她輕輕抱着,呼吸了幾下,低聲道:“傷在哪裏?讓我看看。”
雙澄卻紅着臉推開他,小聲道:“在背上,你不能看。”
九郎只好隔着衣服摸了摸她的後背,解釋道:“只不過想看看傷得怎麼樣,又沒有別的意思。”
她別過臉,道:“就是有了個傷疤,我自己摸得到。”
他心口堵塞地難受,因問道:“傷得那麼重,為什麼一聲不吭就走了?我本是打算讓元昌想辦法將你先藏起來的……”
雙澄搖搖頭,意態寂寥,“那時候已經不想再有任何波折……凌香事先在繁塔外的林子安排了接應的人,我受着傷逃到那裏,才將箭折斷就昏了過去。他們帶着我離開,等我醒來之時,已經遠離了繁台。”她頓了頓,又道,“再後來,師傅也逃出生天,趁亂將我們送出了城……我因為背上的傷而一直東躲西藏,直至最後,聽說你因為與亂黨有關而被斥出了汴梁……”
她說到這裏,聲音便喑啞下去,頭垂得更低。
九郎靜坐了一會兒,溫和道:“雙澄,比起死在詔獄的申王,我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
她內疚道:“可他是真的跟淮南王一夥,而你只是因為認識了我……”
“……但認識了你,我有過更快樂的時光。”他稍稍停頓了一下,道,“我從未後悔過。”
雙澄的眼裏酸澀難當,她抬手揉着眼睛,淚水悄悄漫出。九郎正待為她拭去眼淚,忽覺腳上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低頭卻見小白貓縱身一躍,跳到了雙澄的腿上。
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指指它道:“不能與你相認的時候,我就跟它作伴。那時候就覺得,要是你見了,也會喜歡的。”
小白貓躺在她與他之間,用腦袋拱着她的膝蓋,卻對九郎有些排斥。
“它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雙澄愣了愣,臉頰緋紅,先前不肯說,九郎猜測道:“莫非是叫踏雪?”
她搖搖頭,躊躇了一會兒,才用手指繞着小貓的尾巴,羞澀道:“我叫它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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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小貓名字這件事,九郎當時雖然沒說什麼,後來卻表示過不滿。
那時雙澄已經搬到了他的住處,除了簡單的行李之外,隨身帶來的就是小貓了。他知道這是她孤獨時候的寄託,便也對它好。可是小貓還是喜歡黏着雙澄,對他態度倨傲。
“性子也很像你,對不熟的人都遠離着。”雙澄這樣評價它。
他瞥瞥正賴在她身上的貓兒,不予應答。可能因為太黏雙澄了,小貓就算是夜晚也不肯離開。
他與她正是最初同床,本就都青澀,熱吻間一抬頭,小白貓卻站在床欄上,瞪着一雙好奇懵懂的大眼睛望着他們。九郎不由尷尬,伸手便要趕走它。
小貓炸毛般朝他吼叫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躥下了床頭。
雙澄嚇了一跳,不顧自己已經脫掉了肚兜還想去追,九郎急忙按住她。
“難不成還要將它請回來在一旁看?”他微微慍惱,將她一把攬進懷裏。
“狠心。”她嘟起嘴巴,卻被九郎吻住了唇。蜻蜓點水似的吻逐漸蔓延熱度,她軟軟地伏在他身上,讓他吻遍全身。
……
沒有什麼能比灼熱的交纏更讓人沉迷其間,纏綿之後,九郎摸到了她後背的傷疤。雙澄扭了扭身子,道:“別碰。”
“怎麼了?”
“……感覺怪怪的。”她低下眉睫道。
他握着她的手,輕輕地擱在了自己的右腿上,道:“你會介意這嗎?”
“從來不會!”雙澄挺直了身子,認真道。
九郎撫了撫她額前的發縷,“那你身上的小小傷痕,又算得了什麼?”
她趴在他心口摟住他的頸,像以前那樣用毛茸茸的腦袋頂頂他,過了一會兒,小聲道:“阿容,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抿唇笑了笑,扣住了她的手。
……
次日清晨,他還沒完全醒,下意識地伸手將雙澄攬在懷裏。可沒多久,感覺身上一沉,正待睜眼去看,雙澄卻蹬腿踢着被子,皺眉道:“阿容,下去!”
九郎尷尬地抓住她,道:“我又沒壓着你。”
“不是說你!”她揉揉眼睛坐了起來,從床上拎起白絨絨一物,原來是那小貓不知何時又溜進了屋子,正趴在被子上。這會兒它忽然被高高舉起,不由得在半空中爪子亂撓,叫個不停。
“阿容!不聽話就再也不喜歡你了。”她板著臉在小貓背上拍了一下,將它送下了床。
貓兒沮喪地抬頭望着她,九郎也蹙起眉。“以前你叫它阿容也就罷了,現在我在你身邊了,你還那樣叫它,我聽着彆扭。”
雙澄卻顧自俯身摸了摸小貓的腦袋,“可是已經叫習慣了,再改名字我和它都會彆扭啊。”
小貓阿容抬頭瞅瞅九郎,喵的叫了一聲,音調還轉了個彎,似乎也很不樂意。
一個敵不過兩個,自己的地位好像果然不高,他嘆了一口氣,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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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宅院因為有了雙澄變得活泛起來,她洗衣做飯養花弄草,原本清冷的小院很快增添了生機。只是雜役們叫她夫人,她還是不適應。出門去的時候,別人管她叫趙家娘子,她也會紅着臉回來跟九郎說。
他揉揉她的發鬟,道:“你不喜歡別人這樣叫你嗎?”
“感覺好像變了個身份似的。”她勾住他的手指。
九郎卻有一陣的出神,雖然已經住在了一起,但兩人卻並沒有真正履行成婚儀式。淮南王謀反一事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就算五哥現在成了官家,也不可能將雙澄等人的名字從亂黨的名冊上除去。
她至今還是隱姓埋名地生活在這裏,不能被任何人發現真實身份。
想當初為了要正式迎娶她而與太后官家反目,然而經歷重重風波之後,卻還是沒辦法實現願望。
久未與熙元帝聯繫的他,在那夜裏思索了許久,終於寫了一封書信,次日交予僕人叫他送去了汴梁。
他將此事告知了雙澄,又解釋道:“不管五哥是如何考量的,你留在我身邊這件事還是得先讓他知道,以免有人察覺后再從中作梗,到時候他也會覺得我有意隱瞞。”
“他不會將我抓起來嗎?”雙澄想起端王,還是有些不放心。
九郎道:“淮南王一黨已經被剿滅,五哥現在正勵精圖治,你的存在對他構不成威脅,他也沒有必要再追着你不放。”他頓了頓,又道,“我在信中說了,若是有可能,請他為傅老將軍父子說句話……也不需有意重查舊事,哪怕只要他流露出對傅家的惋惜之意,自然就會有臣子替他們鳴不平,到時候順水推舟即可。”
她怔了怔,低下頭道:“我覺着很難實現了……”
他點點頭,道:“我也知道……只是與你說一聲,或許五哥登基後有了自己的考量,不會答應,也或許他就算有心相助,卻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雙澄轉身倚着書桌,替他整理着筆墨紙硯,道:“其實能與你悄悄地住在這裏,沒有旁人的打攪,也是很好的。”她說到此,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望着九郎忐忑道:“我更希望你的五哥能念及兄弟之情,早日召你回汴梁。這裏雖然清凈,但你總是在受苦……”
“順其自然吧,有你之後我就好多了。”他看着院落,坐在了窗前,“我卻擔心你覺得太寂寞。”
“不會啊。”雙澄趴在他肩頭,想了想,道,“有你,有小貓,不久之後也許還會有一個小九哥……”
九郎微笑了一下,又問道:“為何不是小雙澄呢?”
她得意地咬他耳朵:“那我就生一個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的小雙澄,天天纏着你,要你講書上看到的奇聞怪事,不講完不準睡覺。這樣一大一小圍住你,你會不會煩?”
他將她拉到自己身前。“小時候就沒有覺得你煩,以後自然也不會。”
“那我……”她剛想說下去,九郎卻又挽起她的手,道,“一個雙澄兩個雙澄我都不嫌煩,只要別再像那時候一樣,不聲不響走了就好。”
雙澄抿抿唇,牽牽他的手,認真道:“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九哥。”
春風拂開小窗,滿院已是新綠萌生,她栽種的花草裊娜着身姿,蘊着淺淡的馨香。牆角草叢一陣簌動,小白貓阿容頂着草芽鑽了出來,望見不遠處粉蝶翩飛,身子一弓,便如同箭一般地飛縱了出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