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玉堂 010 體恤
“怎麼?”方氏不解,這府里的丫頭來來去去都有規矩的,春雲還不到放出去的年紀,幼清突然提出來,着實讓方氏愣住,“可是這丫頭做錯了什麼事?”
“沒有。”幼清搖着頭,“我只是慚愧,她在我跟前走動,我竟對她沒有半分的了解,所以才提出讓她回去。”又真誠的拍了拍春雲的手,交代她,“你儘管放心回去,往後的月例從我的例錢里給你,你只管安安心心的服侍你娘和老子,等他們身子好些兄弟大些,你再回我房裏來。”
她竟不等大太太同意,便自己定了這事兒,可儘管如此春雲卻是半個刺兒都挑不出。
她以為方表小姐是敲打她,所以她想把事情鬧大才去陸媽媽和大小姐,只要太太不同意,對方表小姐反擊一番也沒有壞處,本以為有大小姐應承定然萬無一失,沒想到峰迴路轉,方表小姐最後的那一拳竟是打在她身上。
防不勝防。
她一個丫頭拿着月例卻不用在府里做事,在別人看來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在她看來,不亞於滅頂之災。
大太太為什麼讓她去青嵐苑,一來是照顧方表小姐,二來自然是做那耳報神……如今她沒了這作用,那她以往的優勢且不是也隨之消失……
而且,方表小姐竟還提到了玉雪,是啊,沒了她還有個玉雪,對於大太太來說,誰在那邊都是一樣。
春雲一時間冷汗簌簌,看着幼清便生出一股懼意來,求救似的朝薛思琴看去。
“你這丫頭就是心善。”方氏想起下午姑侄兩人的坦誠相待,笑了起來,朝幼清招招手,幼清鬆開春雲碎步走了過去,薛思琴目光一轉插了話問道:“清妹妹可是怪春雲服侍不周到,若是如此直接打發她出去罷了,要是沒有那就還讓她待在你身邊,她能進府服侍你已是天大的恩情,這恩情多了也是折煞了她。”
方氏贊同的點頭,道:“你大姐說的對,你實話與我說。”
“春雲很好。”幼清眼眸明亮並無隱瞞,望着薛思琴笑了笑,“比綠珠穩重,比采芩精明,我最是倚重她的。可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幫她一幫,讓她回去,倒也不是不讓她回來了,只是領着月例去盡些她為兒女的該盡的孝心。”竟是紅了眼睛,“我當初便是因着年紀小不懂事,才沒仔細孝敬父親,如今便是想也是……”眼淚落了下來。
她這一哭方氏也跟着紅了眼睛,嘆氣道:“你有這份心你父親知道了也高興,快別哭了。”望了春雲一眼,終於點頭道,“就隨你的意思,讓她回去服侍鍾大去。”
幼清聞言朝方氏道謝。
薛思琴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
方氏笑着拍着幼清的手:“是你父親也是我兄長,禮多情疏。”又對春雲道,“快來謝過你們小姐,回去了可要把你們小姐的那份孝心一併行了,不要讓她平白哭這一回。”
春雲腿腳綿軟的跪在地上:“太太,奴婢哪裏也不去,只想留在府里伺候方表小姐。”
方氏見春雲哭的梨花帶雨,心頭一愣,面上又露出猶豫之色來。太太一向心軟,春雲心裏一喜接着磕頭:“小姐心善是奴婢的福澤,可是奴婢不能仗着寵愛得寸進尺失了規矩……”可不的等她說完,幼清便已笑着打斷她的話,“說這些做什麼,咱們來日方長。”
春雲望着幼清,嘴角囁喏……
“也對,你記着你們小姐的好,往後再回來服侍用心些便是。”方氏點着頭正要再說什麼,這時春柳隔着帘子出聲道,“太太,二太太來了。”
幼清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春雲,轉目朝窗外看去,就看見二太太劉氏眾星拱月般進了院子。
春雲立刻露出期盼的樣子,卻是一抬頭就落在一雙黝黑的眸子裏……難道方表小姐知道了什麼?春雲心頭一顫。
方氏的話便打住了,笑着和薛思琴道:“還當她們多住幾天,沒想到今天就回來了。”站了起來,“外頭冷你們別出來了。”又對春雲擺擺手,“你下去吧。”
竟是親自迎了出去。
她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被趕出去,春雲不甘心的打量了一眼幼清,迫不及待的退了出去。
是去搬救兵了?幼清神色淡然的端了茶盅。
房間裏一時間安靜下來,薛思琴側目打量着幼清。
她穿着一件半舊的芙蓉色對襟褙子,裏頭是一件妃色的綉暗紋團花的小襖,身段修長,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卻已經有了婀娜之姿,薛思琴又去看她的臉,臻首娥眉鼻樑秀挺鳳目如墨,雖穿着不顯卻依舊難掩楚楚風姿明艷照人。
她暗暗嘆氣,家中幾個姐妹姿色皆是不俗,卻無一人及得上幼清半分。
若非她身子不好不便出門,更不曾在外面露過面,只怕薛府家宅難再安寧。
幼清也在想薛思琴的事。
她記得進府的第二年五月薛思琴嫁給的祝士林,婚後幾個月薛思琴便懷了身孕,先後生了兩子一女,夫妻二人感情深厚過的很不錯,前一世她一直不太明白薛鎮揚為什麼看中了祝士林,他雖庶吉士出身可放館后不過進了行人司做了一個八品的行人,祝家在陳留縣也是小戶人家,舉族之力供了這麼一個庶吉士出來,祝士林即便再有才能,那也是十幾年後的事情,對目前的薛家來說毫無助力。
直到後來她偶爾聽人談起薛思琴來,才明白薛鎮揚和方氏的一番苦心。
這樣的人家,薛思琴上不用侍奉公婆,下無叔伯妯娌,夫妻二人單獨居住又有外家幫襯,只要祝士林不是那渾的人,日子只會越過越紅火。
再比起她的高嫁,幼清笑笑……
“清妹妹。”
忽然薛思琴出了聲,幼清眉梢微挑轉目過去,朝薛思琴微微一笑,應道:“大姐!”薛思琴皺了眉頭,審視的望着她半晌,最後搖搖頭道,“沒什麼事。”顯然原來想說什麼此刻卻改了主意。
“聽說大姐要用蜀綉綉嫁衣?”幼清見她話未盡,便順其自然的換了話題,“表姐不是擅長蘇繡的嗎,現在再換可來得及?”
薛思琴端茶喝着,聞言回道:“只是覺得那鴛鴦戲水用蜀綉會好看些罷了。”有些敷衍的味道。
兩個人都沒了再找話題的意思。
幸好門外已經聽到了方氏和劉氏的說話聲,幼清跟着薛思琴站了起來,隨即門帘子一掀二太太劉氏咯咯笑着進了門……
幼清手中的帕子緊了又緊,面上的笑容卻是愈發的得體柔和。
二太太劉氏是武威侯府的庶女,聽說生母原是個外室,生她時就難產去了,劉氏被接回去,艱難的在侯府後宅討生活,熬到及笄終於嫁給了薛府二爺薛鎮世,此後便開始揚眉吐氣當家作主,原來瘦削單薄的身子養的珠圓玉潤,一雙眼睛練的顧盼神飛,無論是誰她都能立刻說的上話,端的是八面玲瓏七巧心。
前一世,她在二太太的安排下,恰到好處的遇到徐鄂,繼而嫁入錦鄉侯府,此後二太太搭着太後娘家的大船,不單做綢緞茶葉和私鹽的買賣,更甚至跟着漕運走海上私運,其後二太太常在錦鄉侯府走動,她記憶中的二太太比現在的樣子要風光百倍亦是不止。
如今看她親如姐妹般挽着方氏的手,親昵的說著話,而方氏卻一副很受用的樣子,幼清對方氏又憐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