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那聲音斷斷續續,而且不止葉央一人聽見。守夜的士兵驚懼交加地望着樹林深處,三兩個圍在一起,小聲討論着什麼,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查看一番。

“怎麼回事?”葉央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提起青霜劍走過去。行軍時主將夜不解甲,而鎧甲又不保暖,剛離開睡袋時她被風吹的瑟縮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皺起眉不悅地看着黑暗處。

戰士見統帥過來,分分散開幾步,下意識將身體站得更直。

嘶號聲若有若無,但靠近分辨,還能聽出來源,葉央道:“拿支火把過來。”接着有人取來火把,送到她手上,火光跳躍,只能照亮幾步遠的地方。

葉央打起精神,謹慎地步步前進,一路上越過不少睡得正香的部下,走到營地邊緣,厲聲道:“誰在那裏?”

聲音戛然而止!

她不死心地走了幾步,拔出青霜劍擺出備戰的姿態,深入林中,火把晃了晃照出四周的景物。

“沙沙沙……”林子裏,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次日對於行軍來說是個好天氣,早上出了一會兒太陽,等到晌午時陰雲密佈,又涼快起來。葉央到底是沒忍住,去找雲殊要了些藥丸吃,同時心裏繃著一根弦兒直到晚上,大約是眾人睡着的時候,那聲音又響起來了!

“大祁必敗,胡人必反……”鬼哭狼嚎的,讓人心下煩躁不安。

昨夜發生的事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雖然沒到幾萬大軍人盡皆知的地步,可大祁重宗教,嫁娶送葬都講究個良辰吉日,任憑風言風語傳下去,恐易生變。支援西疆的戰士有一般都是胡人騎兵,若兩軍心生間隙開始內鬥,庫支當然樂享其成。

讓葉央擔心的是,軍中對英嘉公主已有怨言。

今夜無星無月,似乎連吹過的風都是黑的,在聲音響起的時候,葉央抱臂,冷冷地聽了一會兒,從懷裏摸出一枚信號彈點燃,熒綠的煙火騰空而起,炸出一道尖銳的響聲!

“蹬蹬蹬!”

急促的腳步在營火照不亮的黑暗處時斷時續,接着是兵刃相擊的金屬碰撞,不多時,管小三清涼喜悅的聲音冒出來:“老大,抓住這傢伙了,就躲在石頭後面!跑什麼跑,剛剛你就沒跑過我!”

接着一聲悶響,看來是那人挨了一腳。

管小三和幾個葉央挑選出來,腿腳最快的戰士紛紛從黑暗處走出來,身上還沾着泥土草屑,臉上也塗了泥漿做偽裝,別說晚上,連白天都很難發現這些傢伙的蹤跡。

“《史記》有載,陳勝起義時讓人藏在駐地附近的叢林祠廟中,點起火堆,又模仿狐狸高呼‘大楚興,陳勝王’……真是不好意思,我小時候家裏管得嚴,就算不學無術,四書五經卻是讀過的,你這也太沒新意了。”葉央嘴角掛着一抹壞兮兮的笑,一步步慢慢走上前。

居然連火把都懶得點,還想裝神弄鬼,真是不把她放在眼裏!挑撥離間都如此不走心,簡直是在侮辱神策軍!

身旁的李校尉手持燒得正旺的火把,照清楚那個人的身影,他被神策戰士壓着肩膀,匍匐跪地,一動不動。

葉央用劍柄挑起他的下巴,端詳片刻吩咐道:“捆起來嚴加看管,明日按軍法處置。”小夥子長得挺老實,而且還很年輕,可惜就是不做好事。

部下領命退下,她一轉身回去補覺了。

持續了兩夜的鬼哭狼嚎終於消停,天亮後葉央和符小將軍聯合起來排查,才發現抓住的那個人不屬於任何一軍,他是遠遠跟着大軍的行進蹤跡,然後趁夜色靠近營地,捏着嗓子喊話的。

照例拷問一番后,葉央給了他個痛快,又環顧四周道:“聖上金口玉言說的用人不疑!胡人亦是我們的火伴,諸位切莫中了庫支的挑撥離間之計,至於鬼神之事,可敬畏而不可盡信,起碼在我軍中所有異狀,都是別有用心的小人挑唆!”

周圍都是站得如纓槍般筆挺的士兵,齊聲高呼,聲若驚雷。

葉央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濃密的眉毛舒展開來。

兩國交戰,互派探子是常有的,但祁人和庫支人從身高到外貌差別不小,很難秘密潛入,除非收買對方的人,只是可能性不高。而潛入大祁的探子,據她分析,並非什麼被收買的大祁百姓,而是庫支奪下雁回長廊六城后,將原先大祁子民的孩子撫養長大,通過數年教導徹底將他們變成了自己人,作為探子潛入大祁。

除了這個小插曲,大軍西行一路上都相當平安,在第七日下午抵達123言情城郊——這還是葉央領着騎兵拼死拼活趕路才能保證的速度。因為處處留心,所以一路上的損耗並不多,記得開國皇帝率兵平南疆叛亂時,因為水土不服氣候濕熱,約四成將士都死在了南疆的密林瘴氣里,連和敵人交手的機會都沒有!

“李肅將……元帥!”在大軍盡數抵達之前,葉央一騎快馬先進了城,登上城牆拜見主帥。

隨行的只有親兵。早在昨日晚上她就接到了鎮西軍的斥候報告,說已同庫支交手一次,勉強頂住了。敵人仍在雁冢關附近徘徊,但關口已開,再無任何阻擋,隨時有可能發動進攻。

李肅將軍的相貌無甚變化,只體魄更結實,臉上的鬍鬚也更茂密了些,身後披風飛舞,看見葉央神色一喜,“葉將軍!你小子……你可長高了不少!”

兩人都沒習慣改口,一雙眼睛對視片刻,齊齊地笑出了聲。

儘管一路風塵露宿,葉央卻很珍惜她的鎧甲,時時找人擦拭,銀白髮亮,配上猩紅披風搶眼得很,抱拳道:“五萬大軍即刻便到城外,如今我們有多少人了?”

“南疆來的援軍是日出時到的,加上神策和胡族的騎兵,大概十四萬。”李肅沉吟片刻后回答,又多看了葉央幾眼。小丫頭算年紀都能當他女兒了,可是舉手投足穩重不輸老將,模樣生的雖好,臉頰卻因為長時間趕路而蒙了層灰,只一雙眼睛亮得嚇人,透出無限希望的光。

在城牆上視野很廣,葉央隨身帶的除了青霜劍,還有一架單筒望遠鏡,取下來看看遠處,又瞄瞄城裏,總算領略到十四萬人是個多麼可怕的數字——當年大軍駐紮於此,不過幾萬人,就要分出部分在城外,而現在,城中上下已無半個平民,每間房子裏,包括寬敞些的野地,都擠滿了待戰的士兵。

她心下分析着局勢,回道:“懷王那裏還有約一萬重步兵,要過兩日才抵達,到時候人就算齊了。”

李肅元帥點了點頭,看着葉央手裏的玩意兒奇道:“這是何物?”

“千里眼,用它能看見極遠地方的景象。”葉央將東西遞過去,按照從前的習慣,稱呼它為望遠鏡,不過大祁的將士通常會將其叫做“千里眼”,也更貼切些。

鏡片是白水晶磨成的凸透鏡,鏡筒用細竹和牛皮製作,皇家工坊里的東西從來不計成本,商從謹在反覆試驗的時候同樣不考慮這些。第一支千里眼的製作成本葉央估算過,大約花了六百兩官銀——光是磨廢不能使用的白水晶,就足足消耗了一大車!

李肅元帥把那個青竹顏色的短筒拿在手裏,學着葉央的動作扣在眼前看了看,連連讚歎:“果然清楚了許多!”

說起來,葉央腦袋裏鬼主意多,新奇的東西更多,那時候就有懷王協助,兩個人幾乎只有想不到東西沒有做不出的東西。李肅元帥也是憑藉那年她留下的火藥和火炮,才能和奇襲的庫支人戰了個平局。

可惜因為庫支駐紮的地方着實太遠,想要用千里眼,在城中監視他們的動向幾乎不可能,葉央想了想道:“元帥,斥候隊伍可否用我神策軍中的戰士?他們機靈得很,也會使用此物,監視庫支人時更安全些,最重要的是,不會泄露……”

“好。”李肅鄭重地點頭,明白她言下所指的內容。

本應只屬於大祁的火藥,居然被敵軍掌握了配方!不管是軍中出了細作還是一時不慎被人所偷,對於葉央來說都是天大的壞消息。

不多時,京城來的援軍趕到,本朝的軍旗有形制規定,一般是黑底鑲金邊,正面繡的是大軍名字,反面綉上統帥姓氏和一隻猙獰咆哮的虎頭。萬人之中幾張大旗獵獵展開,邊緣颯颯舞動,肅殺之氣頓顯!

“到了。”葉央居高臨下,於城頭俯身而視,輕聲道。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神策軍,因為英嘉公主和葉央最熟悉,所以那兩萬騎兵一直跟着神策行動,看上去威風得很,馬蹄踏起的煙塵幾乎把人埋了起來。

由於已經抵達目的地,這一回紮營需仔細些,葉央一聲令下,眾部下紛紛散開,以一火為組行動,伐木建營,行動雜而不亂。

直到傍晚才算安定,營帳外圍立起了一人高的柵欄,四周都有架起的篝火,戰士們或煮飯,或修補一路走來破掉的靴子,幾位將軍聚集在城中刺史府,穩坐正堂之內圍着圓桌,吃了頓有米飯的熱乎晚飯。

“斥候來報,言……懷王那批人需過兩日才能到,庫支動向如何?”葉央左手捧着飯碗,右手用揮劍的氣勢夾向面前盤子裏的最後一根青菜。

行軍時間越久,瓜菜之類就越是好東西。離了京城,本來就不會含蓄的武將們吃起飯來就跟打仗似的,講究的只有六個字,“手快有,手慢無”,連斯斯文文的符小將軍都挽起長袖站起來夾菜了!畢竟再怎麼說,隨時可能開戰的情況下,不能餓着肚子迎敵。

李肅元帥剛收到了最近的軍報,立刻回答:“仍在雁冢關附近紮營,但據斥候彙報……他們似乎想將關口炸開一些。”如此一來,能夠同時讓更多敵軍入內,真是打得好主意!

英嘉公主碗裏有個雞腿,是作為隨軍家眷的葉二郎給她搶的,頂着眾人的眼神正色道:“來之前我父皇吩咐了,一切聽從元帥安排,咱們是否要儘快出兵,盡量保住雁冢關現有的通道規模?”

“還是讓將士們休養一日為好,疲兵不可為戰。”葉央吃了口米飯搖搖頭,這食物很精細,對於容易滿足的她來說已是珍饈,“進城時聽了元帥的描述,庫支人對火藥的掌握,沒有我想得那麼多——我們還有機會。”

“的確,我的一支斥候小隊曾經接近過雁冢關,被俘獲了兩人,逃回的一人彙報說,關口附近凡是有火藥痕迹的地方,也少不了庫支人的斷肢,證明他們並不能熟練掌握引爆量和範圍。”李肅附和,抹了一把鬍子上的油花兒,“如果開戰……”

葉央馬上道:“大軍集結完畢,我們的優勢就會表現出來。所以元帥,這仗怎麼打?提前說好,誰和我搶先鋒一職,得問問神策精兵答不答應。”

大軍出戰的第一批隊伍,掙得軍功再多,也掩蓋不了極高的犧牲率。葉央滿臉興奮躍躍欲試,像是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送死。

“末將於馬戰頗有心得,若說速度能快得追上先鋒軍,後路支援非我不可。”符翎將軍不甘示弱,生怕旁人把職務分完了不給他留半點活兒。

英嘉公主碧色眼瞳一眯,“我們胡人的馬快得像草原上掠過葉尖的風,千里迢迢跑到西疆,也不是只為了領大祁的糧草!”

手底下的人個個都這麼主動,李肅元帥乾笑了幾聲。葉央和符翎他都能隨意調動,至於友邦的公主嘛……胡人就算再夠意思,派了兩萬騎兵過來,他可能讓這兩萬人全部陣亡在沙場嗎?

所以厚實的大手在桌上一拍,李肅決定:“公主,你的騎兵隊最靈活,率兵居中策應為上。”這樣不管是先鋒不敵,或任何一路大軍獨木難支,都能得到最快而有效的援助。

“不過當務之急,只要鎮住庫支,讓其不敢輕舉妄動,拖延時間直到懷王押運大批武器抵達。”葉央吃飽以後將碗筷放在桌上,往裏推了推,“他們對火藥的使用遠不熟練,唉,若是現在下場雨就好了。”

下雨以後大.麻袋裝的火藥粉,肯定不如他們趕工數年做出的精細炮彈得用,到時候又能回到原來的樣子——絕對的武器壓制下,庫支再兇猛也得被他們按着腦袋打!

不過這一切要等到商從謹到來之後,才能細化到該如何作戰,也不知他什麼時候到……真是等得不耐煩了,平常不都天天圍着她轉悠嗎……

可惜現在月朗星稀,正是西疆一年之中最乾燥的時候,空氣中一絲水汽都存不住,難不成讓大家排成隊去江邊挑水,往庫支大營里潑?

“元帥,要不然你換身巫袍,帶頭求雨罷。”葉央拿主帥打趣也毫無負擔,立刻收穫了李肅的一記眼刀。

在座的各位輕笑了聲,接着又討論起如何拖延庫支的進度。既然是對敵開戰,就別在乎什麼公不公平,我方狀態最佳而敵方最弱,才是好局面。現在大齊全軍還未集結完畢,貿然出兵只會讓自己吃虧。

“葉將軍,還是想想該怎麼拖延庫支的進度罷。”符翎同樣出生在武將世家,雖然會使些計謀,卻不比葉央思路寬廣計策流︶氓,平日都相當正經,此刻忍不住開口。

葉央神秘地笑了笑,眼睛一彎,胸有成竹道:“如果只是拖延,我倒不缺計劃,符將軍,你就等着瞧好了!”

連京城裏打更的老漢都知道的八個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不過庫支人難以理解其中的真意。

晚飯之後的當天夜裏,英嘉公主住進了刺史府,和李肅元帥作伴,其餘將領分散在營中照應。而葉央,整頓儀容,秘密着急了一支隊伍,在自己的營中吩咐命令。

“此番任務兇險之極,你們或許一個都不會活着回來。”她帶着歉意開口,油燈將整個軍帳照亮,落在葉央臉上只得一片陰影,“而且我現在是神策統帥,要為全部的人負責,這次行動,我不會跟你們一起去……對,是要你們單獨去赴死。”

領頭的那個人,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痕,橫貫鼻樑,是上一次同庫支作戰時落下的上,他靜靜地看着自家將軍,突然意識到,在外頭呼風喚雨、朝廷里赤手可熱的唯一女將,其實是個很脆弱的人。

於是他露出一個豪放的笑容做安慰,“將軍,那咱倆換換,你去幹着活兒,我來統帥神策怎麼樣?”

話音未落,周圍的幾個同伴齊聲笑了起來,其中一個道:“就你?你認字嗎,還想當將軍!先說好,俺老錢可不認,才不給你當部下咧!”

“你胡扯!在軍校的時候有教認字的先生,我去學了好幾個月呢。”前頭那人反駁,接着又說,“將軍您看,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那麼相應的,有些事只有我們才適合做。接下來要幹什麼,您吩咐就是。”

連日急行,他們的臉上各個髒兮兮的,透過那一層土,葉央抬頭,視線慢慢掃過營帳內每個人的臉龐,認真地記下那一張張臉,不同的五官,還有眼角滄桑的細紋,半晌不做聲。

“將軍,您這是……”葉央正前方站着的漢子紅着臉別開頭,挪開視線,手掌局促地在身側搓來搓去。畢竟統帥再怎麼英武,都是個好模樣的大姑娘,被她瞧着,自己還真是害臊。

葉央深深吸氣,壓下聲音里那一絲顫抖,“庫支存放火藥的地方,必然是全軍防守最嚴密的,但它的殺傷力巨大,肯定不會位於軍營中心地帶……當然,若是在那裏更好。今夜我要你們……”

她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將每一個可能存在的細節交代清楚,然後揮揮手,讓這群人自行離去。

幾匹最快的馬,蹄子上裹着厚厚的棉布離開了神策軍駐地。葉央一直側頭聽着外面的聲音,直到什麼也聽不見,才解下披風,一件件除去鎧甲,扯了塊布打濕擦臉。

她的動作很慢很仔細,在外頭沒有丫鬟照顧,自己也能把自己照料得很好。因為整張臉都濕漉漉的,所以沒人知道葉將軍哭了沒有。

天乾物燥,說明只要一點點熱度,就能造成無比嚴峻的後果,這就是她的主意。哪怕派出的人中只有一個靠近了火藥的存放地方,手中的火摺子只能冒出一個火星,都足以點燃那些儲存並不謹慎的火藥堆。

“我記得你們,一個都沒忘,會殺盡所有敵人來為諸位報仇。”躺在榻上葉央喃喃自語,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商從謹,你快些來罷……必須打一場硬仗了……”

黎明之前,前線斥候傳回消息——庫支軍營內火藥突然盡數爆.炸,敵軍死傷約百人。不是光庫支會用流言挑撥離間,葉央派出的人故意放出聳人聽聞的內容,庫支士兵認定那東西毫不可控,是惡鬼的象徵,一定會傷到自己,軍中怨言鼎沸。

庫支的主帥忙着調取材料配製新的火藥,士兵避之不及,一時間亂作一團,顧不上以最快速度對大祁發起攻擊。

三日後,懷王殿下及重步兵,押運大批武器軍備抵達123言情城,騎馬立於城下,抬頭時露出了一個風塵僕僕的微笑。

“阿央,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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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將葉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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