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鉛華洗
86_86199興許是看出宋儀臉上的不對勁來,芙葉問道:“五姑娘,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孟姨娘接話道:“她摔着了頭,還好沒什麼大礙,不過現在瞧着倒是有些遲鈍。真是勞煩衛公子那邊擔心了,原本就是儀兒不對,不該去招惹衛姑娘,只請芙葉姑娘回了太太與衛公子等人,說儀兒沒事便好。”
聞得孟姨娘此言,芙葉掃了宋儀一眼。
宋儀的確是難得的好相貌。
兩彎淡淡柳葉眉,一雙風流桃花眼,端的是芙蓉面,兩靨愁;瓊鼻小巧,檀唇輕點,烏壓壓青絲如瀑,嬌滴滴身段似柳;纖指一揚,蔻丹更添風華,水袖一卷,皓腕平凝霜雪。
只是如今看着,她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也有紅痕,是被衛姑娘推下樓時磕在樓梯上的那一塊。
宋儀這一張臉,漂亮得跟把錐子一樣,戳人心窩子,也難怪有那比天高的心氣兒,自然也難免被其餘幾位姑娘嫉妒了。
芙葉想着,依舊覺得宋儀有哪裏不對勁。
只可惜,她仔細打量的時候,宋儀早已把自己遮掩后了,看不出半分端倪。
心知芙葉在太太身邊說話有點分量,宋儀倒不敢怎麼慢待她,開口道:“我如今沒什麼大礙,不必勞這麼多人掛心了。芙葉姐姐特意來跑一趟,坐下來喝杯茶吧,雪香——”
“不必了。”芙葉搖搖頭,“五姑娘您好便好,太太把您當親閨女一樣疼呢,奴婢現來探探您,沒大礙便要去回話,您這一杯茶我便不喝了。一會兒您好一些兒了,還請去太太那邊一趟,太太有事要問問您。”
宋儀一怔,忽然想起方才孟姨娘說兩位嫡姐去太太那邊告了狀,太太現在就來找自己,怕不是好事。
孟姨娘有些憂心,卻抹了眼角笑道:“既然如此,一會兒便叫儀姐兒去見太太,不會讓太太久等的。”
“沒事,那奴婢便告退了。”
說完,芙葉溫溫然行了一禮,從屋內退了出去。
剛從院子裏出來,芙葉回想起方才的場景,依舊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古怪感。
到底是哪裏古怪……
芙葉皺眉琢磨着,腳步忽然一頓,腦子裏靈光猛然閃現——
是熟悉感!
對,就是熟悉。
自打前年大病過一場后,宋儀閻羅前面走一遭回來,就大變了性情。遇見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或是不喜歡的,宋儀說話都是愛理不理,更不會用正眼看人。
可方才……
芙葉一想,宋儀整個說話的過程,竟都是看着她的。
一時間,芙葉真是被驚到了。
這種熟悉感,不就是兩年之前那個五姑娘嗎?
當年宋儀大難不死,性情大變,太太覺着詭異,還找道士算過,說是閻王爺要她有這劫難;如今一遭,宋儀磕了頭,莫不是神佛又憐憫她,叫她恢復正常了?
路上想着,芙葉也不知此事是好是壞,或者根本是自己的錯覺。
她回了太太小楊氏所在的正屋,把宋儀連着孟姨娘說過的話都傳了一遍,而後出了來,被打發去給衛公子那邊回消息。
小丫鬟跟在她身邊,臉頰上忽然染了幾片紅暈。
芙葉見了一笑:“小丫頭片子,也知道動春心了。”
這小丫鬟是見過衛起的,如今被芙葉一調侃,真覺得兩頰都要燒起來,萬分羞赧。
“芙葉姐姐取笑了,我不過是個下人,哪兒敢想那麼多的事?”
連宋儀去衛起公子那邊搔首弄姿,也沒引得人家多看一眼。似她這等中人之姿,要引得那神仙公子側目,又是何等艱難?
對此,芙葉早已見怪不怪了。
她一面走,一面笑說道:“自打衛公子借住進別院,成日裏往那邊跑的丫鬟不知多了多少,不過這等人咱們看看也就成了,莫跟五姑娘一樣做傻事。”
心頭一凜,小丫鬟連忙肅容道:“多謝芙葉姐姐提點。”
芙葉笑笑,不再說話,便領着人朝別院去。
原本這裏是個不大的小院落,佈置也就一般。不過因為如今來了貴客,早已經裝點一新,看着又精緻又細巧,渾然不似府里其他地方。
穿過幽靜的小路,就能看見前有小湖,臨湖則是一座水榭。
窗下恰放着一張紫檀木雕花玫瑰椅,一張紫檀木雕漆的茶几,天青色冰裂紋茶具一套放在上頭,光澤瑩潤,觸手溫涼。
此刻,衛起指間把玩着一掛伽楠香串,玄色地綉暗銀色福壽紋的錦緞寬袖搭在茶几邊角,隨着他手指的轉動而晃動。
一雙丹鳳三角眼,透着些微凌厲,眼底微光閃爍。
他聽見外面有細碎的說話聲,忽問了一句:“人死了嗎?”
陶德才掀帘子進來,聞此一句,狂擦冷汗,訕訕道:“屬下進來時候,芙葉姑娘恰叫人來通傳,說是五姑娘沒有大礙。”
沒大礙?
衛起冷笑一聲,唇角一勾,又把香串朝着自己掌心一摔,語氣淡淡:“那還真是夠命大。”
陶德沒敢接話。
伺候衛起這麼多年,對他的脾氣,陶德還是半點摸不透。
這一回,衛起從碧雲寺回京,道經濟南府,原只是在宋元啟這邊借住幾日,待得事了便離開。沒想到,半路殺出個宋五姑娘,對衛起大獻殷勤,自以為能憑藉無雙容貌勾得衛起動凡心。
可惜,落在衛起眼底,反是下乘之中的下乘。
頭一個不舒坦的便是衛起的妹妹衛錦。
今早宋儀又到主子跟前兒晃悠,郡主怒從心頭起,與那宋五姑娘起了爭執,一時失手把人從樓上推下去。
得知消息時,衛起竟然笑了一聲,叫人去問問宋儀死是沒死。
如今宋府那邊的人來說宋儀沒死,陶德實在估摸不準,衛起知道這消息是喜還是怒呢?
也或許,二者兼有之。
許是覺得這一串伽楠香珠不趁手,衛起換了一隻手握着,撥了兩下,又道:“山東道巡按御史彭林,什麼時候到?”
“今日下午。”陶德斟酌了一下,主動道,“前日您吩咐屬下交的賬冊已經着人暗中遞給彭大人,只是……”
“只是什麼?”衛起斜他一眼。
陶德縮了縮脖子,小聲道:“這賬冊乃是宋五姑娘偷偷交給您的,屬下總覺着有些不大對勁兒。”
不對勁兒?
那才是對了。
衛起唇邊勾了半分笑起來,轉瞬又隱沒不見,眼睛微微眯着:“宋儀,不過是個想攀龍附鳳又不長眼的小丫頭片子,心氣兒太高,心術不正,偏心機太淺薄,手段太歹毒。賬冊本王看過,裏頭有右參議周博貪墨的一筆賬,她怕是不想嫁給那周家公子,周博一倒,還有周家什麼事兒?”
陶德聽着,心裏咯噔一下:果真是個歹毒的手段。
他聽說過宋五姑娘曾當中羞辱過周兼,知道她不想嫁入周家。但是為了不嫁人,把賬冊偷出來給衛起,後果可嚇人得多。
巡按御史彭林出了名的鐵面無私,這一回奉皇命下來監察。賬冊一出,這周家多半也是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春日裏天氣和暖,陶德卻平白打了個冷戰。
“你一個大男人,還怕個女人的手段不成?”
衛起掐着珠子,一顆顆地摸着上面雕的六字真言。
“不過說起來,那周兼也是倒霉,眼神兒不好,喜歡上這般歹毒女人。待周家一倒,她一不用嫁給周兼,二還能投了本王的好,為本王出力,勉強算是一箭雙鵰的好計策。”
陶德自愧不如:“屬下是想不出這等歹毒的計謀的。”
衛起笑說道:“所以你是陶德。成了,這事兒暫不搭理,既然沒出大事,咱們明日便走。對了,郡主呢?”
“郡主還在東面花園裏。”陶德躬身,“您過去瞧瞧?”
“走吧。”
起身,衛起放下了茶盞,出了水榭,穿過小徑,朝着東面而去。
只是沒想到,還沒到花園邊上,遠遠就瞧見西側來了幾名女子。
兩名穿着桃紅夾襖的丫鬟跟一婦人後面,陶德認得,這是孟姨娘。
只是孟姨娘旁邊還有一名看着年紀不很大的少女,素顏朝天,脂粉不施,挽着桃心髻,一身藍地綉白纏枝蓮紋妝花緞春衫,身姿窈窕,彷彿一夕之間鉛華洗盡,清水芙蓉一樣端方俏麗。
“這姑娘怎的如此面善……”
陶德瞅着老覺得在哪裏見過她,忽然嘀咕了一句。
他沒注意到,站在他前面兩步遠地方的衛起,也是站住了腳,抿了薄唇,雙眼微眯,盯着從前面經過的那少女。
變化太大了……
站在孟姨娘旁邊這姑娘,不是宋儀又是誰?
只是換了一身衣裳,洗去臉上俗艷的妝容,這麼乾乾淨淨走過來,便像是水風吹落萍花,給人的驚艷之感不但無減,反而有增。
到底是該誇她長得太漂亮,還是怪老天爺對她太偏心呢?
一直等到人從自己面前消失了,陶德才回過神來,摸着下巴道:“還是覺得面善啊……到底是哪裏見過……”
衛起沒搭理他,繼續朝前面走,只道一句“蠢貨”。
平白挨了一句罵,陶德無辜得很,正想要問兩句,腦子裏也不知是哪一根弦痛了,一張艷麗的臉,忽然跟方才見到的那少女重疊了起來。
他倒吸一口涼氣,見了鬼一樣瞪圓眼睛張大嘴巴:“我的老娘!剛剛那不是……”
是了,不是宋儀,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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