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怎麼?你對暮雨很在意?”
話剛說出口,常舒陽就發現了自己語氣中的不善。
別說和常舒陽不對盤的閻海一聽他的這話就來氣,就連常舒陽自己也訝異於自己會把自己的不快明明白白地表露在人前。
果不其然的,閻海再開口的時候話中已帶了刺:“這和你有關係么?”
常舒陽被閻海這句無關痛癢的話輕輕一刺,倒是噎了一噎。是啊,面前這個毛頭小子在不在意暮雨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別人的想法與自己無關。自己對暮雨的想法也不會為了別人的言行舉動輕易改變。
況且不論誰怎麼看待聞暮雨,那人也撼動不了常舒陽和聞暮雨之間的關係。至少,只要他還睜着眼睛活在這世界上一天,他就不會允許有人破壞自己和暮雨之間的關係。哪怕以後暮雨有朝一日和別人結婚生子,他也會永遠是暮雨最堅實的靠山。
……當年還是個孩子的他迫於種種壓力放開過她一次,現在,已經有力量保護她的他絕不會放開她第二次。
光是想到暮雨有可能會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香消玉殞,常舒陽就覺得后怕。幸好天可憐見,上天在他人生最谷底的時候將她送到了他的面前。這可不能算他違背了當初被迫許下的諾言。
他已經對得起父母長輩、家庭家族,這次他要對得起暮雨、對得起自己。
思及此,常舒陽無聲輕笑:“確實和我沒什麼關係。”
這下子倒換等着和常舒陽不客氣的閻海被噎住了。先前還是鋼板的混蛋怎麼就一下子變成了棉花呢?簡直就像是他用上渾身力量對着他揮出一拳,等着他出招反擊,沒料到這一拳打到面前這斯文混蛋的身上力道卻是軟綿綿地散開了,好像什麼都沒打着似的。
無言以對、無話可說,閻海只能對着一臉懷念地環視起了一高教室的常舒陽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以示不滿。
就在兩人這劍拔弩張、一來一往的當兒,桌面上的筆記本電腦亮了一亮。這台筆記本電腦是閻海自己從網絡上買來配件改造過的,自然什麼都是按照閻海的喜好來配置的。鍵盤上的背光燈顯眼的一亮,提示閻海手機內的文件已經全部拷貝完成。
好奇心佔了上風,當下閻海也不再理會常舒陽,自顧自地敲打起了鍵盤。
“哎唷我的媽真是瞎了我的氪金狗眼了……”
聽見閻海嘟囔了一句,常舒陽回過頭去,只見連問都沒問他一句的閻海正把藍牙耳機往耳朵上塞,顯然是在等人接電話。
“喂。嗯,我。”
不用刻意去辨別什麼常舒陽也知道閻海這是在給誰打電話。閻海那輕鬆隨意的聲音莫名的讓常舒陽有點煩躁。
“短訊我已經弄出來了,問題是你要這些短訊幹嘛?全是肉麻的聊騷還帶五十歲中年人的裸/露黃/色小照片的……啊?嗯,我是看了啊。對,全看了,反正也沒幾條。”
姣好的臉上表情千變萬化,一個人就能表演出一百種表情的閻海說著,豐富的肢體動作也沒落下。他先是挑着眉,接着露出蛋疼的表情用手去捂眼睛,最後又點着頭坦然道。
手舞足蹈的閻海看上去很是滑稽。他那不加掩飾地表現着自己的所有感觸感覺的率直行動看在誰的眼裏都會覺得孩子氣極了。想到閻海的年紀,常舒陽倒是有點能理解聞暮雨為何要對這個毛頭小子另眼相待了。
閻海的言行舉止符合他的年紀,他身上有着沒有經歷過陰霾的孩子才會有的稚氣,也有着心地善良、心中沒有一絲負面情感的孩子才能有的磊落。聞暮雨小的時候就喜歡書里那些像是光明化身的英雄,她會無意識地想把閻海護在羽翼之下無可厚非。
回憶起小時候的聞暮雨,回憶起小時候和聞暮雨一起度過的時光,常舒陽眼中有柔情閃過,他亦不再理會閻海,只是在教室中緩緩踱步。走到靠窗那一排桌椅的中間,常舒陽停下腳步在課桌椅前站定,右手按上了冰涼的桌面。
當年聞暮雨是南都新貴聞敬的女兒,聞敬在女兒入學的時候高調地向學校捐了一大筆錢,又特意托他當時的好友、學校的大董事照顧聞暮雨。哪怕是在有錢人扎堆,沒有家庭背景連入學考試都沒法接受的那所學校里聞暮雨也是受了優待的。
上學的時候,聞暮雨就喜歡坐在這種靠窗的中間位置上。因為知道她喜歡,周圍的學生們向來都會有意無意的把靠窗且中間的位置空出來,等她和常舒陽坐定了位置之後附近才會有其他人陸陸續續地坐定。
那個時候的常舒陽不懂這些有的沒的,就是單純的喜歡和聞暮雨在一起。每次看到聞暮雨選定的位置附近有空的座位,他都覺得自己萬分幸運。現在的常舒陽確實看得分明:家長的身份、家庭家族的地位決定了孩子在學校里的地位。聞敬當時風頭無兩,常家軍權在握又是議會派的中流砥柱,自己和聞暮雨焦不離孟,識時務的人哪怕不怕得罪自己或是聞暮雨中的任何一個,也不會想往聞敬常家兩家的槍口上撞。
等到聞敬一跨、聞家一倒,常家和聞家劃清了界限……會看人臉色行事,能揣摩人心思動作的人都是變色龍,一看風向變了馬上態度就跟着變了。往常被捧得高高在上天之驕女聞暮雨瞬間落到地上墜進灰里,成了人人都想來欺辱一下的可憐蟲。
常舒陽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次想保護聞暮雨,偏偏每次鬧到最後都是聞暮雨袒護了他。常舒陽無法忘記的是最後一次,他出言反駁辱罵聞暮雨和聞暮雨家人的男生的時候。因為他沒有向其他人一樣攻擊聞暮雨,反倒是維護聞暮雨,惹得那家世同樣不錯的男生惱羞成怒舉起一旁的椅子來就要打人;常舒陽嚇得閉上眼睛不敢看朝着自己腦袋落下的椅子,結果椅子沒落到常舒陽的腦袋上,倒是落在了聞暮雨的手臂上。
少女纖細柔嫩的手臂哪裏承受得了那種暴力?當下聞暮雨的手臂就青紫腫起了一片。可聞暮雨居然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那樣面無表情地奪下了那男生手裏的椅子,反手舉起椅子就砸向了那男生。
誰也料不到看起來嬌嬌弱弱、花般可憐的聞暮雨性情剛烈至此。被砸的男生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聞暮雨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門牙立刻被砸掉一顆,嘴巴里也鮮血長流。
教室里尖叫四起亂成一團,聞暮雨可沒有因為那男生掉了顆牙就住手。明明受了傷的手臂在生理性地顫抖,她還是握緊鐵制的椅腿,舉起椅子來又要向著那個男生的腦袋砸下去。那男生被聞暮雨的狠勁給嚇呆了,人仰馬翻地倒在地上尿了褲子不說還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老師及時趕到制止了聞暮雨的行兇,當然也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聞暮雨的家人。聞暮雨在這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在那所學校里。等常舒陽知道她要被送到外地去了而衝出了門,也只趕得上隔着遙遠的距離模模糊糊地看了坐在車裏被帶走的她一眼。
在那之後就是長達近十年的分別。
炸彈爆炸的時候,常舒陽最後的一個念頭是:還想再見暮雨一面。他飛身而出,腿腳卻還是被爆炸掀起的火焰與熱浪吞了進去。
在搖搖晃晃的擔架上恢復意識的時候,常舒陽聞見了肉體燒焦的臭味。他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人就又休克昏迷了過去。沉沉浮浮的黑暗中,他以為自己再不會醒來,索性在心中對爸媽、對家人們說上一聲“抱歉”,念着當年那個擋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睡了過去。
素素靜靜的臉龐,清清澈澈的眼眸。乾淨脆弱又美麗而冷冽,就像深冬里那一片最扎手也最精緻的冰花……縱然十年過去了,再見到的聞暮雨還是那個常舒陽認識的聞暮雨。聞暮雨在他眼裏從未改變。
常舒陽不知道的是這十年裏聞暮雨並非從未改變。她曾經為了恪守孝道、顧全大局選擇了削掉自己身上所有的稜角,拔掉自己身上所有排斥他人的尖刺,磨掉自己所有能反咬人一口的利齒;她曾經把自己扭曲成一個別人希望她成為的柔弱女子。也曾像所有的菟絲花一樣將自己的全部都依託在他人的身上。她以為自己讓別人趁了心,這個世界就能待她溫柔一點,她周圍的人就能開心一些。
到了粉身碎骨的那一刻,聞暮雨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錯了。一直都錯了。
人的貪婪是沒有止境的。今天別人能干涉你的未來,明天別人就能污了你的人生,。一旦放棄了抗爭,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本身都將是他人手中不值得珍惜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