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長大了
一陣冷風從腦後掩來,曹安期的長發被風吹得撲到面上,她身不由己地閉了閉眼,耳邊聽到撲朔朔的翅膀扇動聲。
再睜開眼,那個黑色翅膀的鳥人已經消失無蹤,就彷彿剛才那一幕只是她恐慌發作的幻覺。
但那當然不是。
曹安期在風中急急地旋轉一圈,目光在四下匆忙掠過,城市郊區的夜晚比城中心來得寂寞,才十點,已經萬簌俱靜,遠遠的,有人家的陽台上漏出幾星燈火,愈襯出這孤島般的荒寂。
她什麼也沒找到,周邊目力所及處僅有她一個活人,因為受驚而急促地喘息着,心跳聲響得像是胸腔內藏着一面震耳欲聾的小鼓。
足足過去兩分鐘或是更久,曹安期穩住心神,她不敢再多作停留,雙手並用地拉緊了外套前襟,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走。
她越走越快,幾乎小跑起來,眼睛始終筆直地注視着前方,思緒卻不受拘束地奔騰翻滾。
那是誰?她想着,來到這裏以後遇見的第四個鳥人,卻是第一個黑色翅膀的鳥人!
在唐明旭之前她以為所有的鳥人都是灰翅膀,唐明旭是第一個例外,他是第二個……可為什麼是黑色?在所有的傳說中,長着翅膀的類人生物通常有兩類,白色代表着高貴與光明,正如天使;黑色意味着墮落和誘惑,正如惡魔。
不,不是惡魔。曹安期糾正自己,故事裏的惡魔長着蝙蝠一樣醜陋的骨翼,而不是覆蓋著絨毛、副羽、正羽……層層疊疊完美而溫暖的羽翼。
那更像是墮天使,她想,慢慢地吁出一口氣。
不管那是什麼,他的出現與消失都過分詭異,故作神秘,故弄玄虛,曹安期這兩年也算把膽量練出來了,換作一個普通人,恐怕當場就能被他嚇得尖叫暈倒。
話又說回來,普通人也看不到他的翅——
曹安期在疾走中陡然剎住腳。
對啊,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他的翅膀,她所知的鳥人甚至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有翅膀,所以這個人也許不是故意要驚嚇她,他展開翅膀或者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姿態,還記得嗎,翅膀會忠實反應本體的情緒。
她回想着兩人短暫的目光接觸,他低頭俯視她,黑暗中僅能看清一雙過於明亮的眼睛,目光彷彿燃燒的星辰般向外輻射出能量,那神奇得既是高溫與膨脹,又是低溫與塌陷。
曹安期很奇怪自己在千分之一秒里感受到了這麼多,短暫的剎那裏,她像是意外得到一把開啟最宏偉宮殿的鑰匙,她推開殿門,被眼前超乎想像得輝煌壯麗驚得忘了思考,但她的潛意識為她記住至關緊要的部分。
他看着她,眼睛裏透出一點驚訝,一點疑惑,然後是一點點忿然與挑釁。
他因此向上展掠翅膀,就像貓豎起頸后的長毛,禽類蓬鬆翎羽,使自己顯得更大、更具威脅。
所以……曹安期想,她也嚇到他了嗎?
…………
……
這晚上曹安期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她爬起床,打開抽屜找到筆記本,一頁一頁地緩慢翻動,哪怕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早已爛熟於心。
“第一條,他們看不到自己的翅膀,他們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第二條,他們是人群中較優秀的那部分,無論智力和體力都強於普通人,但兩者的差別並未大到離譜,也沒有超出普遍意義上‘人’的範疇。換句話說,鳥人都是天才,但並不是每個天才都是鳥人。”
“第三條,不,他們沒有異能。”
這個皮革封面的精緻筆記本是曹安期高考成功的禮物,她用來記錄自己關於鳥人的淺顯研究,兩年下來只得出這短短的三條。
今天夜裏,曹安期提筆在第三條底下劃出波浪線,再重重地標了個“?”
那個黑翅膀的鳥人能夠在眨眼間倏忽來去,如果那不算異能,難道是功夫?魔法?外星科技?
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燒起來。
為了制止這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曹安期打開電腦,試着用新家號稱16m的網速刷學校論壇,眼看着主頁面乾淨利索地在她面前秒現,那種感覺真是從腳底板爽到頭頂心。
在她搬家的幾個小時裏,論壇里多出一個hot貼,標題掛着她感興趣的“王天生”三個字。
曹安期立即點進去,發現這是一個募捐貼,樓主自稱是王天生的室友,也是他的好兄弟。樓主說王天生下午打電話回學校請假,因為他的姥爺在火車上遭遇了搶劫,現正在醫院裏昏迷不醒。室友對王天生的不幸既同情又憤慨,所以主動號召捐款,想為經濟不寬裕的王天生減輕一點負擔。
青少年總是最富熱血,底下回貼響應眾多,大家紛紛購買捐款的淘寶連結,曹安期點進去看了眼,暗贊這位室友很聰明,他只接受每個id捐十塊錢,這樣既保全了王天生的自尊,又讓猶豫不決可捐可不捐的人都放心地慷慨解囊。
曹安期也捐了十塊錢,她還記得王天生鋪天蔽日的翅膀,那是她見過最大最完整的狀態,當時他的心情一定恐慌到極至。
回貼里還有關於案件更詳細的信息,某同學在鐵路系統有關係,王天生姥爺的案子已經在內部鬧得沸沸揚揚,說搶劫老人家的三個壞蛋被當場抓獲,都是膽大心黑的慣犯,奇得是三個人全被嚇瘋了,滿口胡言亂語,其中一個深信自己被一槍爆頭,除了反覆求饒再也問不出其它話。
此人文筆不錯,把故事講得跌宕起伏鬼氣森森,提到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王天生的姥爺身邊帶有一個小男孩,男孩自稱他的孫子——可王天生的姥爺連兒子都沒有,哪來的孫子!?
最富熱血的青少年也最容易被分散注意力,貼子後半段迅速淪為鐵路鬼故事大會,甚至王天生的室友也加入進來,曹安期又翻了翻,囧囧有神地關閉網頁。
她玩了一會兒電腦,仍舊睡不着,躺下來又玩了一會兒手機,發現未知號碼給她發了條新短訊,被安全衛士攔截在外。
曹安期稍作躊躇,還是點開了那條短訊。
“我是吳兆。”
吳兆?她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讓陌生人忽然表明身份,如果一個名字等於身份的話。
曹安期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折騰了這麼久,她終於感覺睡意像漲潮時的海水那樣緩慢地漫上來,漫上來……她孩子氣地皺了皺鼻子,隨手回復短訊,然後翻身、閉眼,舒適地沉入期待過久的夢鄉。
…………
……
一牆之隔的數米外,桌面上的手機閃了閃,屏幕被毫無預警地點亮。
吳兆伸出手,搶在鈴聲響起前接收短訊。
他活動了一下手指,重新適應它現在的長度與力度,幾乎是戰戰兢兢地把手機拈起來。
屏幕上近距離地映出他的臉,那是年輕男人英俊而削瘦的面孔,成長起來的骨骼剛剛撐開皮膚,肌肉尚來不及填充其間,有一種微秒的嶙峋感。
他的眼睛也有些不適,兒童的晶狀體會隨着年齡增長而變厚,睫狀肌也會變短,在他的身體和大腦就這些變化調適過來之前,他看什麼都像是隔着一層模模糊糊的霧氣。
吳兆就用這樣的視力艱難地看清他的新信息。
“吳兆?是‘無照駕駛’還是‘無照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