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選中的人
“安期,”錢小婉帶着滿面笑容推門進來,“好消息!”
曹安期卻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依然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臉上神色有點詭異,似乎對什麼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錢小婉走近一點,注意到她戴着耳塞,那麼是真的聽不到了。
“曹安期!”她又叫了一聲,伸手拍室友的肩頭,湊到她身後一起望向電腦屏幕。
屏幕正中間躺着一個qq對話窗口,對方的q名叫“使者”,簽名用了一句康德的名言:“我是孤獨的,我是自由的,我就是自己的帝王。”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使者向曹安期發來的對話內容。
“晚上有沒有空,我請你看電影。”
“行啊安期!”錢小婉欣喜地大力拍向她的肩膀,“終於輪到你脫單了!”
曹安期被她連續兩下拍的身子歪斜,下意識地抬起頭,張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我……”她說了一個字才想起來,伸手摘下耳塞,“我不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的?”錢小婉捏了捏她白嫩嫩的臉頰,“很明顯人家在追你,約會,戀愛,然後就是搬出去同居,像老三老四她們那樣。”
曹安期的視線隨着她揮舞的手臂轉動,看向四人寢室里兩張空床,大二開始允許學生外宿,寢室里另兩個女生立刻被男友催着搬了出去,剩下錢小婉和曹安期兩隻單身狗。
“可是……”她還是一臉如墜夢中的茫然,“我不認識他啊!”
錢小婉失笑,她也不是第一天熟悉曹安期了,知道這姑娘在這方面完全沒開竅,也不知道父母怎麼養的,簡直比現在某些早熟的小學生更遲純。
“放着我來。”她推了一把曹安期,兩人交換位置,噼噼啪啪敲上去一堆字。
安期:我可以和你去看電影,但你得先告訴我你是誰?
使者:你不知道我是誰?
安期:不知道啊,我應該知道?
使者:……我是唐明旭。
錢小婉倒抽一口氣,迅速點開使者的qq查看資料,果然學校那裏填的a大社會學系,年齡20歲……別的也就罷了,他的空間沒有設密碼,裏面放滿了自己的照片。
“我去,唐校草原來這麼悶騷。”錢小婉一張張翻看那些自拍和非自拍,平心而論每張都很帥,但想到一個男生充滿自信地炫耀自己的美貌而不是內在,總感覺有點怪怪的。
曹安期看着倒是心中一動,她早就發現了,無論照相或是攝錄,圖影再現的過程並不能把翅膀也複製出來,照片中的唐明旭就只是個普通男生,仍然英俊得閃閃發光,卻不再讓她有屏住呼吸的緊張感。
“怎麼樣安期?”錢小婉越翻越起勁,讀着照片底下的花痴留言哈哈大笑,“要不要和唐校草出去?雖然我覺得他不太靠譜,但長這麼帥,就當boss刷一回漲經驗也成啊。”
曹安期想了想,搖搖頭。
“今天不行,今天我約了房東要看房。”
“哦對,”錢小婉依言把婉拒的話敲上去回復唐明旭,隨手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差點忘了,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笑眯眯地回頭,沖曹安期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我替你找到一處最好的房子!”
…………
……
曹安期的父母都是忙碌的外科醫生,這導致了她的童年記憶總是一個人和四面冷冰冰的牆壁待在一起,後來又發現人群中混跡着鳥人這樣的異類,她更加習慣孤獨,孤獨讓她安適自在,充滿安全感。
所以大二以後她也在找房子,想在學校附近租一套房獨居,錢小婉對此表示支持,寢室里早晚會塞人進來補老三老四的空缺,她沒興趣再適應新的室友,打算到時候就來曹安期這裏蹭住。
錢小婉是本地人,消息渠道眾多,沒兩天就尋到一處合適的房源。
吃過晚飯,兩人散步一般從東門出去,勻速走了十五分鐘,便在正前方眺見錢小婉所說的小區。
就像所有被攆到郊外的大學城一樣,周邊小區都屬於學校向外擴張的附屬,古代大概會稱之為外城,裏面住着學校里的教職員工,還有像她們這樣從教職員工手裏租房的學生。
小區里綠樹成蔭,對一個新小區而言綠化過分成熟,曹安期猜想開發商大概是從別處移來一些有年份的樹木,她尤其注意到一棵老槐,樹身上攀據着不知名的藤蔓,向陽的一面樹皮乾裂,背陰的另一面附滿青苔,三月里剛長出圓乎乎的嫩葉,枝枝丫丫張牙舞爪地朝向天空。
她站在樹下微覺得戰慄,這棵樹的影子就像一個長翅膀的人,他痛苦地蜷縮着身體,一雙翅膀卻桀驁不馴地飛展,挑釁般刺向天空。
曹安期又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夜色沉下來,藍黑色的天空像一汪沉靜無垠的海。
…………
……
錢小婉沒說大話,她找到的房子地段優良、價位合適、裝修得宜,對曹安期而言確是最好的。
房子兩室一廳,卻有一百二十平,房東在開發商的簡裝修上稍作補充,添了幾件必需品的傢具,更換厚重的絲絨窗帘,又把天然氣和網線接通,曹安期立即滿意得不得了,恨不得今晚就搬進來。
“行啊,”房東也是爽快人,“合同簽完就交鑰匙。”
於是雙方用最快的速度草擬了合同簽掉,這就是大學城的好處,大家彎彎繞繞也算是利害關係人,沒誰敢在這上面耍花樣。
曹安期拿到鑰匙,房東又慷慨地開車送她們回學校,兩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東西,只一趟就全都搬了過來。
“行啦,”錢小婉拍拍手,“你今晚就先將就住着吧,缺什麼明天再補,我也得回家了,再晚可坐不到車。”
曹安期看了看時間,九點半,十點半地鐵停運。
她感激地送錢小婉下樓,繞着小區走了大半圈,發現南門外面有個可以直達地鐵的公車站,又等在那裏送錢小婉上車。
等到公車的尾燈也消失在朦朧夜色里,曹安期又抬頭看向天空,那一層透明玻璃樣的藍已經被純然的黑色融化,夜風徐緩地打着旋兒,遠處似乎傳來鴉鳴。
她忽然有點冷,把雙手揣進外套口袋裏,緩步往回走,腦子裏整理着今天發生的事。
……王天生……唐明旭……錢小婉……
她想,她這一天可以劃分成三段,分別由這三個鳥人主宰,這是某種巧合,或是預兆?
就像所有中二期的青少年那樣,曹安期一旦接受自己與眾不同的設定,便每時每刻都在思考其中的深意。那絕對不是偶然的小概率事件,而是有原因的——如果她不是瘋了,那麼,就是有誰選定了她。
無論正義或邪惡,總有某種至高無上的力量選中了她,它或許正在注視着她,考驗她,等到時機合適……召喚她。
就像迎合她的思緒,迎面襲來一陣陰冷徹骨的晚風,彷彿潑來一捧黑色的冰涼的水,曹安期猝不及防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發現自己走回了那株老槐蔭下。
她下意識地移動視線,避開地面那個讓她不舒服的影子,抬眸望向樹梢。
夜風把寥寥幾片新生的嫩葉吹得簌簌輕響,樹杈枝丫間稀疏出寬大的縫隙,幾顆暗淡的星辰若隱若現。
曹安期上一秒還想分辨哪顆是北極星,下一秒,她吸氣與呼氣的瞬息之間,樹梢上多出一個人。
他彎下腰,傴僂着身形,額前的黑髮揚起來露出一雙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
但真正震驚到曹安期的是他的翅膀。
在他背上刺愣愣飛展開來,挑釁地、桀驁不馴地、像劍一般刺向天空的翅膀。
那是比夜色更濃郁如墨的,黑色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