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喬思柔心境本是有些凄涼的,聽了玲瓏這異常直白、毫不婉轉的孩子話,倒是精神一振,“連個孩子都看的這般通透,我已是人到中年,連這個道理也想不明白么?”
“好處。”喬思柔若有所思。
玲瓏乖巧的笑,“不談情,當然就只講利了,姨母說對不對?”
喬思柔當年和宋勇也曾是恩愛夫妻,後來事過境遷,物事人非,當年的感情已經不可能再找回來了。情意既已淡薄,那就抓住利益吧,利益才是長久的,利益也比感情可靠。
在喬思柔眼裏玲瓏還是個雪團兒般的孩子,可她說出話來卻是簡單直接中又透出幾分和她年齡不相稱的幹練,喬思柔不禁伸手捏捏玲瓏白嫩的小臉蛋,“怎恁地聰明伶俐?瓏兒,你不像你我妹妹的女兒,倒像是我親生的。”
喬氏是小女兒,身子又嬌弱,從小便不理世事,一派天真。便是嫁到喻家之後,她這長子媳婦也不管什麼事,裡外操勞的是關氏這小兒子媳婦。喬氏這樣的母親,竟有玲瓏這樣的女兒,也算是出乎人的意料了。
玲瓏嘻嘻笑着,殷勤請教,“姨母,令妹難道不夠聰明伶俐么?”神情十分調皮。喬思柔被她逗的笑了,“自是聰明的,不過,卻和瓏兒的聰明不同。我家小妹讀書很聰明,琴棋書畫,詩詞文章,但凡風雅之事,她都是精通的,家務事上卻馬虎了,人情往來更是不甚了了。”
玲瓏是入世的聰明,喬氏是出世的聰明;玲瓏的聰明在於實用,喬氏的聰明在於美。母女二人截然不同。
喻溫惠今天請的主客是喬思柔,見喬思柔想和玲瓏說私房話,她自是不便打擾。估摸着兩人話說的差不多了,她便拉上喬氏一起過來,閑話家常,“勝春和玲瓏這兩個孩子一向要好,今天姐妹兩個可以做伴了。可惜靜嘉和靜翕沒來,要不,更熱鬧。”
蘇又庭在家裏是小兒子,兩個哥哥年紀比他大得多,余氏的女兒念春、孫氏的女兒幼春已經出閣,蘇家的女孩兒如今只有勝春一人。在花廳里能陪伴玲瓏的,也就只有勝春了。喻溫惠和喻老太太一樣更喜歡靜嘉、靜翕,見兩個侄女沒來,還真是怪想念的。
玲瓏嫣然,“大姐要幫嬸嬸管家,二姐要陪祖母,做的都是正經事啊。”
想到靜嘉和靜翕,玲瓏不由的心中暗樂。其實她倆若真想一起來,喻老太太和關氏哪捨得攔着?巴不得她倆出門逛逛,散散心呢。是她倆自己不愛來。
喻家這些親戚裏頭,喻老太太的娘家也好,關氏的娘家也好,和喻家都差不多,一樣是本地舊家,鮮花着錦烈火烹油是談不上的,家境卻也殷實。喬家卻因為喬思齊出仕早、做官得法,如今已是三品大員,喬思柔又嫁入鶴慶侯府,便顯着和別家不同,富貴逼人。靜嘉有些傲慢,靜翕更是好強,知道這次宴請主要是為著喬思柔,便不大愛來沾光。
“換做是我,才不呢。”玲瓏笑吟吟想道。
換了是我啊,只要我想出門遊逛散心,我可不管是沾了誰的光,毫不猶豫是要去的。
玲瓏前世很宅,那是因為能上網。在這沒有網絡、沒有電影電視、沒有雜誌、娛樂極少的時代還要宅在家裏,那不是與世隔絕了么?不妙,大大的不妙。
喻溫惠笑道:“喬姐姐,今天您大駕光臨我真是覺得榮幸之至,可惜姐丈沒來,我們也不能儘儘地主之誼。改天我再下貼子,務必請閤府光臨。”蘇又庭今天特地準備在家招待客人的,宋勇沒來,他很有些失落。
喬思柔微笑,“妹子,咱們是自家親戚,不講這些虛客套。不瞞你說,外子到順天府任職是奉命剿匪的,他得忙上一陣子呢,抽不開身。什麼時候這些匪徒清剿得差不多了,他也就得空了。”
玲瓏頑皮的沖喬思柔擠擠眼睛,姨甥二人會心一笑。清剿山匪哪是容易的事?讓宋勇忙去吧。親戚之間的應酬,用不着他。不把鶴慶侯府那一攤子事捋順了,宋勇別想大模大樣充當喬家女婿。
喻溫惠覺得很可惜,不過細想想,宋勇要在順天府任職,往後日子還長着呢。這樣的親戚,還愁攀不上交情么?也就放開心事,言笑晏晏的陪喬思柔說說笑笑。
鑼鼓清越,笙管悠揚,玲瓏聽着戲,時不時和勝春玩笑幾句,自得其樂。
蘇又庭形色匆匆的來了,喻溫惠不由的嗔怪,“你不陪着兩個外甥,來這裏做甚?”蘇又庭這會兒應該是在外院陪着宋長青、宋長春兄弟兩個的,那兩位雖是晚輩,也是客。
蘇又庭勉強笑了笑,“自是有急事。”他向喬氏、喬思柔拱拱手,“大嫂,喬姐姐,方才喬家巷來了位老僕人,看神色有些慌張,他說京城喬大哥來了書信,老太爺看了之後,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什麼?”喬氏、喬思柔同聲驚呼,驚慌的站起身。
大哥來信了,父親看了之後淚流滿面……大哥會有什麼事?會有什麼事?
喬思柔當機立斷,“對不住,失陪。”要立即回喬家巷,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又庭安慰道:“姐姐莫急。兩位外甥憂心老太爺,已回去了。他倆騎的是快馬,或許此時已到家了。”
喻溫惠在旁聽着,暗暗叫苦。這是怎麼話說的?時春爹才做了官,喬家便出事了?喬老太爺都淚流滿面了,這得是多大的事啊?唉,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喬氏流下晶瑩的淚水,“瓏兒,快,和娘一起去外祖父家。”玲瓏乖巧的陪在她身邊,“娘,您先別哭,依我看呀,舅舅一準兒什麼事也沒有,外祖父哭,是高興的掉眼淚!”
其實玲瓏哪知道喬老太爺是為什麼掉眼淚?可喬氏是位病美人,身子向來不強健,玲瓏擔心她氣急傷身,這些話便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先哄過她這一陣子再說。
喬氏本是含着一包眼淚的,聽了玲瓏的話,明月般皎潔美麗的面龐上現出驚喜之色,“瓏兒,是真的么?”玲瓏更不猶豫,鎮定的點頭,“真的。娘,舅舅一定沒有事,外祖父是喜極而泣!”
喻溫惠的嫂嫂余氏、孫氏本是想熱誠留客的,可是聽了蘇又庭的話,卻也知道這不是虛客氣的時候,忙安慰着喬氏和喬思柔,“積德行善人家,一定不會有禍事,定是好事。只管放心。”喬思柔邊道謝邊命人準備車馬,喬氏卻是淚中帶笑,“我家瓏兒也是這般說呢。兩位嫂嫂,想必是我大哥有什麼好消息帶回來,家父喜極而泣呢。”
喬思柔正要往外走,宋長春滿頭大汗的趕來了,“娘,姨母,我就怕您兩位着急,緊趕慢趕過來的!沒事,外祖父淚流滿面是因為,是因為……”他跑的太急了,肚子疼,不由的彎了腰。
喬思柔急的頓足,“到底是為什麼,你這孩子倒是快說啊。”
宋長春喘息片刻,抬頭笑道:“舅舅被委了順天府尹,很快便會到任。娘,姨母,外祖父高興壞了……”
敢情是這麼回事!喬思柔脫了力,坐到了椅子上。
喬氏卻和她不一樣,笑盈盈的,“還是我瓏兒聰明,方才就斷言外祖父是喜極而泣!果然呢,父親是高興的。”拉住玲瓏的小手,笑咪咪拍了拍,心中得意非凡。
這麼多大人都慌了,瓏兒鎮靜自如!
我家瓏兒可真是聰慧過人啊。
喻溫惠、蘇又庭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向喬氏、喬思柔道喜,“大嫂,姐姐,大喜啊!一則喬大哥高升了,二則你們兄妹團聚,實在是天大的喜事!”余氏、孫氏也很替喬家高興,“怪不得老太爺淚流滿面呢,難怪。仔細想想,爺兒倆多少年沒見着了?”
大家愁也沒有了,憂也沒有了,個個笑容滿面。
喬氏和喬思柔呆不住,要告辭,“家父年紀大了,大悲固不好,大喜也怕他老人家經不住。我們得回去看看。”喻溫惠和蘇又庭當然也不好留,殷勤送出來。喬思柔做人一向周到,向余氏、孫氏、喻溫惠道歉,“按理說該向老太太辭行的……”余氏忙道:“彼此至親,快別說客套話。”送到二門,看着喬氏、喬思柔、玲瓏、宋長春等人上了轎子。
“順天府尹啊。”喻溫惠和蘇又庭交換了一個眼色,眼神中是濃濃的歡喜。
喬思齊做官一向得法,不過,他在京城做官和他在順天府做官,對於喻家、蘇家來說,可是大不一樣。
多了個闊親戚,夫妻二人均是雀躍。
玲瓏和喬氏、喬思柔上了同一輛車,好奇的問道:“本地人可以在本地做官么?我還以為都要避嫌的呢。”
這個時代也有避嫌制度的,本地人不可以在本地做官。
喬思柔這會兒心緒已平靜多了,笑道:“若擱在以前,自然是不可以的。可如今順天府是北京了,便可以。”
本地人不可以本地做官,京官卻不在此列。北京和京城還是有區別的,卻也和普通地方有異。故此,喬思齊能出任順天府尹。
“原來如此。”玲瓏做恍然大悟狀。
天真無邪的孩子面孔,小大人般的神態,看上去十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