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喬氏和這世上大多數做母親的一樣,覺得玲瓏千好萬好,不管別人誇玲瓏的話有多麼誇張,她永遠不會覺得誇大其辭。聽了宋長春的話,喬氏滿臉的笑,“你表妹名字便叫做玲瓏,自然是一幅玲瓏心肝了。”
其實喻老太爺當年才給玲瓏起了這名字的時候,喻大爺和喬氏還很有幾分不樂意,“也沒占卜,也沒算算五行,手裏拿着個把件兒把玩,咱們閨女便叫玲瓏了。”覺得不夠慎重其事。不過到了這會兒,喬氏卻覺着老太爺給起的名字很好,很合適。玲瓏心肝玻璃人,不就應該名為玲瓏么?
宋長春頷首,“對極,這便叫做名副其實!”
他倆熱烈的誇獎着,玲瓏嘻嘻笑,“哪裏,哪裏,兩位過獎了。”又覺得自己確實聰明,又不大好意思直白的承認;又想謙虛幾句,又想聽母親和表哥繼續讚美;複雜又糾結的心緒全表現到臉上了,可愛又可笑。
宋長春看着這樣的小表妹,心裏暖融融的。
喬氏眼中的笑意和歡喜,濃得化不開。她原本就是位天生麗質的美人,唇角含笑,眉眼盈盈,越發顯得秀美悅目,皎如天上明月。
宋長春是來做客的,這時卻覺得不想走。姨母家真好,來了這裏我舒坦自在,跟回到自己家一樣。不,比回到自己家還安穩閑適。
宋長春的家應該算是鶴慶侯府,他出生和長大的地方。但是現在提到鶴慶侯府,宋長春不光沒有多少親切感,還有銘心刻骨的失望。其實鶴慶侯宋勵一向沉穩持重,是朝中要員,太夫人心腸很好,侯夫人也一向端莊,可是喬思柔這些年來在鶴慶侯府都是苦心經營,日子半分不輕鬆,宋長春看在眼裏,能不心疼母親么?等到鶴慶侯受了傷,不再指望能有親生兒子,太夫人和侯夫人婆媳一心想要過繼宋長林之後,宋長春對鶴慶侯府真是不滿到了極點。他哥哥宋長青和他是一模一樣的想法,所以喬思柔賭氣要回鄉省親時,兄弟兩個一句勸說的話都沒有,和喬思柔一起離開了鶴慶侯府。
“快回吧。”喬氏姐妹情深,惦記着喬思柔接到蘇家的請貼或許會做難,催宋長春趕緊回去,“回去跟你娘親細細商量了,把玲瓏的主意說說,讓你娘親看着妥當不妥當。”
宋長春也知道不能久留,便站起身告辭。臨別時笑着調侃玲瓏,“小表妹,二表哥回家之後會好好向娘親誇你的。如此,後天你們同到蘇家赴宴,她便可以再好好褒獎你一番了,好不好?”玲瓏連連擺手,很好心的說道:“二表哥,你就別跟姨母誇我了。姨母沒閨女呀,白眼氣她做什麼?”
喬氏眉眼彎彎,宋長春忍着笑,一本正經的答應,“好,不眼氣她。”和喬氏、玲瓏告別,走了。
出門之後,宋長春不知想起了什麼,不由的回頭望向那青磚綠瓦的雅緻屋宇,唇角泛起絲笑意。
片刻后,他轉過身,快步離去。
回到喬家,喬思柔和宋長青都在,他便把玲瓏的擔心和主意說了,“……蘇家送來了請貼,咱們不便傷了親戚間的情份,可是也不能就這麼跟爹握手言和。”宋長青不由的一笑,“娘,弟弟,我早就覺得小表妹鬼靈精,如今看來,果然不錯。”喬思柔嘆氣,“你倆說說,為何你小姨母能有兩子一女,我卻只有兩個兒子呢?我為啥比她少一個閨女?唉,若是能有玲瓏這樣的小姑娘陪伴左右,何其有幸。”
兒子是很好。可是兒子五歲起便住到外院了,要想天天見面都難,更別提朝夕相守了。女兒是不同的,若有個女兒,可以從她還是小丫頭的時候便精心打扮她,陪她玩耍,等她長大了,可以聽母親訴說心事,和母親相依相偎,何等貼心。
宋長春微笑安慰道:“娘,這有什麼呢?您雖沒閨女,往後卻會有兒媳。您用心挑位好姑娘做兒媳,不也就是有閨女了么。”
宋長青“咦”了一聲,意味深長的打量弟弟,“沒看出來,二弟什麼時候知慕少艾了?”
喬思柔也道:“就是,二郎你是不是想娶小媳婦兒了?”
宋長春到底年輕臉嫩,被母親和哥哥打趣着,少年英俊的面龐上泛起朝霞般的顏色。
“別不承認,臉都紅了!”宋長青越發來了勁。
宋長春一把拉起哥哥,“趕緊的,辦正事去。咱們這便上前院,催他明天去衛所。”不由分說,拉着哥哥就往外走。
“我們辦正事去了。”宋長青被弟弟強拉着往外走,回頭笑着說了一句。
“去吧,去吧。”喬思柔笑咪咪沖他倆揚了揚手。
這兄弟兩個出門之後,喬思柔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獨自坐在炕上,若有所思。
玲瓏說的對,宋勇不是來責備挑釁的,是來求和的。他這大半生都聽命於父兄、母親,既然他肯來,當然是鶴慶侯、太夫人的意思了。也就是說,鶴慶侯府在思慮了幾個月之後,終於知道虧欠二房這母子三人了。
“這還真是旁觀者清。”喬思柔暗中慶幸。
她大概是心中怨氣太重,才見到宋勇的時候只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委屈,卻忽視了宋勇此來的真正原因。他不是想念自己這結髮妻子,也不是離不開兩個兒子,他肯遠道而來,是鶴慶侯府在懷柔,想要息事寧人。畢竟,鶴慶侯府二夫人和她的兩個親生兒子擺出不惜和宋家決裂的態度,也是有幾分震懾力的。
“奇貨可居,好處能要多少是多少”,喬思柔想着玲瓏說的話,陷入沉思之中。
次日,宋長青和宋長春兄弟兩個親自陪着宋勇去了衛所。指揮使姓劉,是位五十齣頭的老將了,見了宋勇,笑容滿面,“久聞鶴慶侯府子弟勇冠三軍,宋老弟一來,順天府的百姓定是額手相慶,匪徒卻是聞風喪膽了!”又把宋長青和宋長春猛誇了一通,“英氣勃勃,氣宇軒昂,一看就是將門虎子!”宋勇少不了謙虛幾句,“哪裏哪裏,劉大人威名赫赫,小弟久仰大名,如雷貫耳!”說過幾輪場面話,劉指揮使也沒跟宋勇客氣,“宋老弟,京里下了命令,要把山匪一體肅清。這如何剿匪,你,我,還有蕭副指揮使,咱們三人得好好合計合計,不容有失。”宋勇當然滿口答應,“是,劉大人。”
宋長青和宋長春見他們商談公務,瞅個空子便恭敬的告辭了。
出來之後,宋長春沖哥哥擠擠眼睛,“他會很忙的。”宋長青微笑,“那是自然。”
兄弟兩個心情舒暢的回了喬家。
宋勇晚上回來,宋長青、宋長春過去請安,“父親,母親身上不大好,便不請您過去了。您在這裏安置便是。還有,喻家姨母的夫家妹妹、妹婿請咱們閤府過去宴飲,母親知道您公務繁忙,便替您推了。”
宋勇這個下氣,就別提了。
夫人的親戚請客,想必是一腔熱誠,“務必閤府光臨”。夫人卻問都不問一句便替我推了,唉,這是連句話也不願跟我說了么?
“大郎,二郎,陪爹喝一杯。”宋勇愁上心頭,要兩個兒子陪他喝酒。
宋長青拒絕了,“父親,母親為孩兒尋覓了一位名師,教孩兒習武。孩兒明日要練功,需早睡。”宋長春也不肯,“孩兒要研習兵法,懈怠不得。”宋勇見不着妻子,兩個兒子又不理會他,愁容滿面。
唉聲嘆氣的,他又一個人在外院歇下了。
“姑爺挺可憐的。”宋氏兄弟走在夜風中,聽到喬家兩名話多的童兒在小聲議論。
兩人都是譏諷的一笑。他可憐么?他在鶴慶侯府夜夜倚紅偎翠的時候,我娘在以淚洗面,那個時候,又有誰知道她的可憐?
到了喻溫惠宴客的日子,兄弟兩個陪着喬思柔去了蘇家。喬氏和玲瓏早來了,喬思柔一到,便和喻溫惠、蘇勝春等人一起迎出來,笑容滿面的敘過寒溫,讓到客廳。蘇老太太是極和氣的老人家,喻溫惠的兩位嫂嫂余氏、孫氏面目端方,行為舉止中規中矩,相互行禮廝見,非常客氣。
勝春很羨慕喬思柔這京城來的貴婦人,看向喬思柔的目光之中滿是仰慕。喬思柔見她和玲瓏年紀差不多,又和玲瓏很親密的模樣,便命侍女取來一枝顫枝金步搖,“京里才出的新樣式,戴着玩吧。”勝春道謝接過來,滿心歡喜。
蘇家和喬思柔是拐彎親戚,並不熟悉,見過蘇老太太,喻溫惠便請喬思柔聽戲去了,“本地有名的戲班子,雖比不上京城的,也有幾分可看之處。”順天府當時的風俗習慣如此,請客就是聽戲、酒席,喬思柔客隨主便,由余氏、孫氏、喻溫惠、喬氏等人陪着去了內宅的小花廳。花廳佈置的很是清雅,外面搭着個戲檯子,那戲檯子也很精緻。
看來,喻溫惠這回請客是很花了番心思的。
喬思柔對聽戲並沒多大興趣,應酬過蘇家的女眷,把玲瓏叫到了跟前,“瓏兒,你個小鬼靈精。”玲瓏快活的笑,“我讓二表哥別眼氣您,他還是說了么?真不聽話。”喬思柔見她俏皮可愛,心中越發歡喜。
勝春看着親呢私語的喬思柔和玲瓏,一臉艷羨。
有個從京城來的親姨母,真好。
戲台上唱着《團圓記》,戲文是金秀救了名落難書生,和他結為夫妻,資助他讀書,資助他上京趕考。書生科舉得意后另娶豪門貴女,把金秀無情的推下河。金秀為人所救,最後和這書生重歸於好。喬思柔聽着戲,眼中有了滄桑,“不管他從前怎樣,不管他做過什麼,都要原諒他、接納他么?”
玲瓏不假思索,“有好處就要,沒好處就不要。”
要他或是不要他,端地是看形勢如何。若要了他於己有利,何樂而不為;若要了他半分好處沒有,理他做什麼呀?讓他找個涼快地方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