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後悔
鶴慶侯府的太夫人生命力很旺盛,因為宋長慶的死她大病了一場,後來用藥調養,居然慢慢好了起來。
蘇夫人在府中備感孤單,見太夫人日漸好轉,感覺跟有了同盟軍似的,每天在太夫人床前服侍,盼着她趕快痊癒。
現在的鶴慶侯府和從前不一樣了,宋長青和宋長春兄弟兩個已經長大成人,一天比一天領事,尤其宋長青,娶妻生子之後人沉穩幹練了許多,又有岳父徐都督提攜,如今已在京營任指揮僉事之職,儼然是勛貴子弟中的佼佼者。而蘇夫人過繼的宋長林呢,什麼都好,就是和他生母燕雲卿一樣有些古板,一定要等喻靜翕守孝期滿之後再迎娶她,使得蘇夫人儘快娶兒媳婦、抱孫子的願望成為泡影,而且尚文不尚武,書卷氣很濃,鶴慶侯和蘇夫人每每想到鶴慶侯府以後交到他手裏會是個什麼樣的情形,都有些下氣。
勛貴就是勛貴,靠的是軍功和皇帝的寵愛、器重,不是靠掉書袋啊。
鶴慶侯有些後悔,背地裏跟蘇夫人嘆過一回氣,“夫人,早知道是這樣,當初還不如過繼長春。”
宋長春從小練習騎射,身手很好,前幾年進了羽林衛,現在已經是百戶了,宋長林還在國子監讀書。把這兩個侄子比比,鶴慶侯還是更喜歡宋長春這樣的,覺得侯府子弟理應如此。
提起過繼的事蘇夫人就頭疼,勉強打起精神安慰鶴慶侯,“侯爺也是孝順,聽了太夫人的吩咐,才這麼決定的。”
鶴慶侯苦笑不已。
他當年確實是因為太夫人有這個意思,想着自己反正是要過繼,弟弟的三個兒子都是宋家血胲,過繼哪個都一樣,便順水推舟的答應了-------宋勇一向馴順聽話,喬思柔又很賢惠,鶴慶侯根本沒把他倆放在眼裏,更沒想到喬思柔會突然爆發,帶着宋長青和宋長春回了娘家。
這之後一連串的事,更是他始料不及的。
事情發展到今天,已經完全超出了鶴慶侯的掌控。回想往事,他不是不後悔的,可是事已至此,再怎後悔又有什麼辦法呢?世上又沒有賣後悔葯的。
鶴慶侯明知多想無益,跟蘇夫人抱怨過這麼一回以後,也就不再提起了。他不再提這件事,蘇夫人卻是把前情往事一遍遍回憶,鬱結於心,難以排遣。
她和喬思柔早已翻了臉,勢成水火,可是她這些年來一件好事、喜事也沒有,喬思柔卻為長子娶了崇山侯府的千金為妻,不久之後便抱上了白白胖胖的大孫子,又為次子鋪路,讓他進了近衛任職,前程一片錦繡。不光這樣,她的外甥女還被冊為周王妃,成了皇家的兒媳婦-----什麼好事都讓她趕上了啊。
蘇夫人想想這些,氣的臉都黃了,一口氣憋在心裏出不來,無名火在五臟六腑中燃燒,痛苦不堪。
最近喬思柔總算遇上了一件煩心事,蘇夫人也就高興起來了。
讓喬思柔煩心的事,就是蔣氏託人向喬家提親,要為她的獨養兒子常訥求娶喬致俊。
其實常訥是開國公和蔣氏唯一的兒子,將來開國公府就是他的,喬致俊嫁了他會是以後的開國公夫人,在功利心重的人看來這也算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了。可是喬思齊為女兒擇婿看重的並非這些,他更在意女婿的人品、德行、操守,常訥這樣的人他哪裏看得上?-----就算常訥這幾年已經“改好了”,畢竟是有污點的人,過去做的事根本抹不去。
鄭氏心思就更細密了,還考慮到許多喬思齊沒有考慮到的問題:蔣夫人只有這麼一個兒子,過於看重,將來對兒媳婦的要求一定嚴苛,真要是結了這門親,單單是應付婆婆,就夠喬致俊頭疼的了。
喬思柔和喬思齊是至親兄妹,哥嫂的煩惱,自然也是她的煩惱。
蔣氏對這樁婚事非常有把握,已經志得意滿的跟幾家親戚提起過。蘇氏的娘家和蔣氏的娘家瑞興侯府是轉折親,這件事也便傳到了蘇氏耳中。最初蘇氏知道這件事氣的不行,“嫁了常訥,往後可就是開國公夫人了,就喬家那妮子,她也配!”後來見喬思柔不僅沒有趾高氣揚神清氣爽,反倒皺着眉頭、神色不悅,知道喬思柔在為娘家侄女犯愁,她便幸災樂禍起來。
“弟妹,恭喜恭喜。”她皮笑肉不笑的,向喬思柔道喜,“喬家要出位國公夫人了,大喜,大喜!”
喬思柔氣得眼裏快要噴出火來,厲聲道:“大嫂請慎言!我侄女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家,尚未許人,這國公夫人的話是從哪裏提起?大嫂貴來侯夫人,難道不知道女孩兒家的名聲要緊,若是親事並未塵埃落定,便不應隨意提起么?”
蘇夫人也知道自己失禮,男家只是提了親,女家又沒答應,這還沒定下來的親事便這麼明明白白說出來了,若是以後親事不成,女家的臉往哪裏放?可是她憋了許久的氣,今天終於能打擊喬思柔了,說什麼也不肯輕輕放過這大好機會,乾笑了兩聲,說道:“弟妹何必如此?開國公府委實是戶好人家,令侄女嫁過去,是極有福氣的。”
喬思柔氣極反笑,譏諷的說道:“我跟大嫂說這些顯而易見的道理有什麼用?大嫂這一生並未有親生兒女,做母親的心,你是體會不到的。大嫂,你若曾經生養過,有親生女兒,便斷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蘇夫人最大的痛處便是無兒無女,喬思柔這麼一說,她一口氣上不來,差點背過去!
她伸手指着喬思柔,胸膛起伏,大口喘着粗氣,“你,你,你不敬大嫂!”
喬思柔方才也被她氣得夠嗆,這會兒見她這樣,心裏很是痛快,笑吟吟伸出手,把蘇夫人指着自己的手掌壓了下去,“哎喲,我哪敢不敬大嫂,大嫂可是侯夫人呢,何等的了不起!我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你不敬啊。大嫂,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你沒生養過,不明白做母親的心思,這做母親的人啊,自己吃了虧、受了罪都是可以忍的,若有人要欺負自己的孩兒,卻是實在忍耐不得!”嫣然一笑,愉快的補充道:“做姑母的也是一樣,侄兒侄女雖比不上親生的孩子,卻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有人要污衊侄女,往侄女身上潑髒水,那真是殺人的心也有啊!”
喬思柔洋洋洒洒這一長串的話說出來,蘇夫人直愣愣看了她半晌,載倒在地。
-----她被氣得昏了過去。
“呸,活該!”喬思柔忿忿的啐了一口。
就算你沒有生過孩子,也不該這麼惡毒啊!從前你詆毀小玲瓏,如今你又中傷阿俊,便是我喬思柔不得你的意,孩子們又沒得罪過你,何必這般不留餘地!-----姑娘家名聲要緊,你難道不懂,不知道?你散播謠言的時候,你口不擇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對於十幾歲的姑娘家來說意味着什麼?你……你……你這樣的人,活該無兒無女!你缺德啊。
喬思柔先是命侍女把蘇夫人抬回到她房裏、請大夫來看視,然後便到太夫人面前哭訴去了。
太夫人病才略好了點,被喬思柔一場痛哭、訴說,弄的暈頭轉向,“你大嫂不是這樣的人,或許是有些什麼誤會,也說不定。”她哪個兒媳婦也不敢得罪,想了半晌,怯怯的替蘇夫人辯解。
喬思柔心中連連冷笑。
果然是別指望着太夫人能公道一回,她永遠就是和稀泥,不管遇到什麼事,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喬思柔命人在門口看着,等宋勇一到家,便把他請到了太夫人面前,喬思柔又沖宋勇哭訴了一番,“……先前她那麼說玲瓏,現在又這麼說阿俊,這是要逼死我不成?二爺若是不為我做主,索性給我一紙休書,把我休回喬家吧,省得在你們宋家受這窩囊氣!”宋勇大為氣憤,嚷嚷道:“大嫂這是得了失心瘋不成,男家只是提了親,女家還沒吐口呢,她就到處吵吵起來,唯恐天下不亂!以後親事如果不成,阿俊還能出門見人么?”一再跟太夫人不依,要太夫人還他個公道。
太夫人一個頭兩個大,本來是坐在榻上的,後來實在應付不了,乾脆躺下來呻-吟,裝起病來。
宋勇見太夫人這樣,不再跟太夫人鬧了,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他去堵他大哥鶴慶侯了。
鶴慶侯習慣從西邊的角門回家,這天他在門前下了馬,就見弟弟宋勇滿臉通紅的衝出來,氣勢洶洶的瞪着他。
“怎麼了這是?”鶴慶侯不由的皺眉。
“跟我來!”宋勇還算保留有一絲理智,沒跟他在門口吵嚷,雄糾糾氣昂昂的拉着他往家裏走。
鶴慶侯被這莽撞的弟弟下大力氣拉着,掙又掙不脫,只好無可奈何的跟着他。
宋勇把鶴慶侯就近拉到一個亭子當中,把僕役們全部攆得遠遠的,跟鶴慶侯吵了一架。
“大哥,你和大嫂這是嫌日子太消停了,非要鬧點事出來,對不對?”宋勇怒氣沖沖,“我三個兒子,你們說要過繼哪個便過繼哪個,我說過一句話么?還不是全依着大哥大嫂!本來是指望着兄弟兩個在一處和睦度日的,可是如今看看,分明是我痴心妄想!大哥大嫂一再挑釁於我!”
宋勇從來也不是精明人,可他真要是發起脾氣來,鶴慶侯才發覺他有多難對付。
“你大嫂不是這個意思……”鶴慶侯想替蘇夫人解釋。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她都這麼大的人了,連人情世故也不懂啊,慶姐兒就是被她給害的!”宋勇眼睛紅了,扯着嗓子叫道。
他恨宋長慶不爭氣,可是宋長慶的死,他不是不心痛的。
想想宋長慶的死,他更恨蘇夫人了:我閨女過繼給你,你不好好教她,最終讓她走上了絕路!
鶴慶侯本來就沒理,提起宋長慶更是招架不住,冷汗都流下來了,“二弟別鬧了,別鬧了。”辭不達意的胡亂搪塞了幾句,想溜。
宋勇犯了倔脾氣,追上去拉着鶴慶侯不許他走。鶴慶侯被逼無奈,只好答應,“二弟,我回去說說你大嫂,一定說她。”宋勇氣咻咻瞅了他半天,才把他放開了。
鶴慶侯無精打彩的回去,只見蘇夫人臉黃黃的在床上半躺着,樣子十分可憐,責備的話本來已經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在床邊坐下,長長嘆了口氣。
蘇夫人才醒過來不久,外面的情形還不知道,哽咽着說道:“……我被弟媳婦這麼當面頂撞,以後在這個家裏還如何立足?侯爺要替我做主啊。”鶴慶侯哼了一聲,“做什麼主?二弟才跟我叫嚷了半天,我好容易才脫了身!”想起宋勇犯起渾來的難纏樣子,十分煩惱。
蘇夫人氣得發抖,“這個喬氏,居然惡人先告狀!”
知道喬思柔趕在她前面鬧起來了,自己想要扳回來很困難,惱怒不已。
鶴慶侯比她理智多了,皺眉道:“沒定下來的事你瞎吵吵什麼?一把年紀的人了,恁的沉不住氣。”言語中頗有責怪之意。
蘇夫人受了訓斥,心裏倒舒服了,臉上浮上絲微笑,“依我說,喬家丫頭能嫁到開國公府那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么,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誰知喬家竟是不願意,弟妹也和她哥嫂一樣,為了這親事愁眉苦臉的。侯爺你說,蔣夫人把話都放出來了,這喬家要是不答應,豈不是打皇后的臉,讓皇后顏面無光么?喬家便是不情願也只能忍着口氣應下這門親事,侯爺,咱們只管等着喝喜酒吧。哼,我看到了那個時候,弟妹還有什麼臉跟我大嚷大叫!”
“謹慎起見,是應該這麼做。”鶴慶侯倒是同意蘇夫人這說法。
換了他是喬思齊,雖然捨不得女兒,也是會點頭的-----就算嫁女兒嫁的不如意,總比得罪皇后強多了。再者說了,常訥是開國公夫婦獨子,和他聯姻,真的是樁好親事。
蘇夫人笑得更暢快了,“侯爺說的是。”想到喬思柔將來的尷尬,心裏別提多舒坦了。
次日,喬思柔、徐傳捷婆媳二人被周王妃請了進宮,蘇夫人精神一振,“這周王妃可是新婚,這時候讓二房這對婆媳進宮,能有什麼事?才進門的新媳婦,在宮裏根本立足未穩,這是要娘家親戚給她作臉,千萬不能得罪皇后吧?肯定是這婆媳二人回喬家做說客的,是了,一定是這樣!”越想越高興,也不在房裏養病了,起床梳洗打扮好了,到太夫人面前陪着說說笑笑。
“娘,等弟妹從宮裏回來,定有大好的消息要告訴您!”蘇夫人興緻勃勃的說道。
太夫人最願意看到的就是家人和睦,聽了蘇夫人的話,眼睛咪成了一條線,“這敢情好,太好了!”
蘇夫人眼前彷彿出現喬思柔黑着臉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樣子,覺得有趣極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喬思柔和徐傳捷婆媳二人直到申時方回,而且是應該在宮裏當值的宋長春親自送她們回來的。
喬思柔一臉的喜氣根本掩飾不住,容光煥發,春風滿面,宋長春卻是臉色微紅,和太夫人、蘇夫人打了個照面就逃跑似的匆匆走了,太夫人直抱怨,“整日家也不知在忙什麼,見了祖母,還沒說兩句話,就不見人影了!”
蘇夫人瞅瞅喬思柔,再看看臉色雖然鎮靜許多但也是喜形於色的徐傳捷,心中很是疑惑:看她們的樣子,在宮裏難道是有喜事?這不對啊,不應該啊。
蘇夫人想套套喬思柔的話,可惜喬思柔嘴風很緊,什麼也不肯吐露。
“搗什麼鬼。”蘇夫人又是不滿,又是心慌,她開始模模糊糊的覺得,也許有些事和自己想像的並不一樣。
喬思柔和徐傳捷告辭離開之後,蘇夫人一直精神恍惚。
這天宋勇回家之後就被喬思柔叫去了,關起門來不知密密和他商量了什麼好事,屋裏傳出宋勇欣喜若狂的大笑聲。
蘇夫人心裏更慌了。
她和鶴慶侯一起猜來猜去,也沒猜到宋勇和喬思柔究竟有了什麼樣的喜事,納悶的很。
直到宋勇、喬思柔決意為次子宋長春聘喬家幼女為妻之後,鶴慶侯夫婦才恍然大悟:和宋長青的婚事一樣,宋勇和喬思柔又一次不經過哥嫂同意,便為宋長春定下了親事!
“二弟,你這是不把大哥放在眼裏了。”鶴慶侯把宋勇叫過來訓斥,“侄子的婚事,我這做大伯的難道不能過問?大侄子定下親事的時候你在順天府,大哥在金陵,那倒還算了,如今你又故伎重施,是何道理?長兄如父的道理,你全忘了不成!”
蘇夫人也很氣憤,“親侄兒的婚事,難道我們做伯父做伯母的應該一無所知?長春的親事侯爺和我完全被蒙在鼓裏,真是不像話!”
宋勇得意的看着他們,趾高氣揚,“這可不怪做弟弟的不跟大哥大嫂商量,實在是媒人來頭太大,大的不得了!”
鶴慶侯皺眉,“便算是哪家王爺、公主做媒人,你推不過情面答應了,也應該和大哥大嫂先商量商量的!”蘇夫人附合,“是啊,媒人來頭再大,你也不該這樣!”
宋勇仰頭向天,大喇喇的,“大哥,大嫂,你們應該先問問媒人的身份,然後再做結論!”
鶴慶侯忍氣問道:“二弟,敢問媒人是誰?”
蘇夫人梗起脖子,“憑他是誰,也越不過天理人倫!”
宋勇哈哈笑了兩聲,憐憫的看着他們,慢吞吞道:“敢教大哥大嫂得知,媒人便是------”他拖長了聲音,拱起雙手,臉色肅穆,“便是----陛下和皇后!”
“什麼?”鶴慶侯和蘇夫人齊聲驚呼。
宋勇迎上他們不敢置信的目光,肯定的、鄭重的點了點頭。
鶴慶侯和蘇夫人失神的、木木的站了片刻,“撲通”一聲,同時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