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刃
捷安特打了個酒嗝，捧着酒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兩步，模模糊糊地看見前面一個人影，嘴角一扯，樂着湊上去了，結果走了還沒兩步，就身子一歪撞牆上了。
兩步外的黎傾一看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他，他手還沒伸出來的，捷安特就靠着牆一路滑到地上睡死了。素冥一口灌了一杯現在已經找不着北了，扯着一樣沒經驗一口氣喝多了的麥絲在客廳里跳舞呢，蘭斯乾脆在一邊沙發上坐著錄像，七也舔了一口鬧騰得不行，又哭又笑地腦袋埋在亞倫胸前一個勁兒地蹭，黎傾看着，輕笑着嘆了口氣，走上前蹲在捷安特身邊拍了拍他的肚子。
“一會兒可不要吐在地板上，要給林原添麻煩的。”
捷安特打着酒嗝哼哼了兩聲，睡得徹底無知無覺了。
“不是怕他在地板上着涼而是擔心給林原添麻煩嗎？幸好捷安特睡著了，不然真要傷心死了。”雷倫帶着淺笑，靠在牆壁上，低頭看着他。
“這裏很暖和，不需要擔心這種事。”黎傾站了起來。
“林原運氣不錯，有你這麼個隨時隨刻都為他着想的朋友。”雷倫眯了眯眼睛，“不過啊，幕少將知道了多半會不高興吧。”
“怎麼會，任何一個朋友都會做的小事，少將又怎麼會放在心上。”黎傾笑了笑，“畢竟就算是他那種性格惡劣的人，也姑且是有那麼一兩個朋友的吧。”
“原來你毒舌起來也挺厲害的，平時可完全看不出來。”
“玩笑而已。”黎傾淺笑着歪了歪腦袋，帶着一副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抬腿走開了。
走過雷倫身邊的時候，雷倫突然開口道，“你到底是誰？”
黎傾步伐一滯，神色未變，帶着柔和笑意的眼底露出一絲疑惑，“什麼？”
雷倫輕輕地睜開了眼睛，用笑意全無的淡金色眸子定定地望着他，“背靠岩石，席地而坐，就算入睡的時候全身的肌肉也處在完全警覺的狀態之中，就算是鐵契最為優秀的學生，在接受軍部的正式訓練之前也做不到這樣，更不用說是區區十七班的差生。你，到底是誰？”
“啊，那個啊……”黎傾摸着下巴，兀自思索了一會兒，“那大概是，夢遊？畢竟你在說什麼，我完全沒印象啊……”
“沒印象啊……那麼，艾文隊伍里那個由你跟捷安特負責攔截的人是怎麼死的，你總該有些印象了吧？”
“咦？那個人死了嗎？唔……獸甲大賽果然好危險啊……”
雷倫眯了眯眼睛。
“不過，我怎麼可能會有印象呢……畢竟，我只是個連f機都駕駛不好的差生啊。”黎傾說著露出了一個清淡的淺笑，“不然，我還能是誰呢？”
聲音里的嘲意一閃而過，迅速被輕笑淹沒。
黎傾帶着一沉不變的溫和笑意，抬腿走過他身邊。
雷倫轉眼，深不見底的金色眼底映着他逐漸走遠的纖弱背影，突然眯眼一笑，方才眼底沉澱的神色完全消失不見，重新掛上了他平時那副讓人捉摸不透的眯眯眼笑容。
“也對。”他看着手中沉澱在杯底的暗紅酒滴，輕笑了一聲，“不然，還能是誰呢……”
“對了……”林原忽然想起什麼，抬起頭看向幕千寒，“你怎麼會想到用這種方式幫我慶祝生日？現在的聯盟已經沒有人會吃蛋糕了吧……”就算是一千年以前，“蛋糕”這種食物也已經非常罕見了，在人類由於基因問題而變得脆弱不堪以後，對於自己攝入的食物更加小心翼翼了起來，蛋糕這種絲毫不健康的食物算是最早被排除的那一批，所以就算幕千寒在一千年前生活過，也不應該知道“蛋糕”這種食物的。
“幕家傳統。”幕千寒回答道。
林原想起來剛才蘭斯似乎也這麼說過，幕家傳統，這個幕家倒真是挺有意思的，什麼都這麼傳統。幕千寒那個書房，也是一堆紙質書籍，估計也是幕家傳統，傳統得跟博物館似的。不愧是唯一留存了人類純基因的家族，愛好就是這麼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
笑着的林原突然愣了愣，腦海里劃過一絲奇怪的感覺，有某種細碎的想法一閃而過，他還沒有抓住就又消失了。
林原奇怪地抓了抓腦袋。
幕千寒似乎還沉浸在過去的回憶里，眼神無比柔和。
“父親很擅長做這種甜食，母親很喜歡吃，哥哥也……還有……”說著，他突然皺起了眉頭，眼神有一瞬的茫然，“還有……”
“嗯？”林原看着他，就見他疑惑地皺着眉頭，似乎在努力地回想什麼，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最後輕嘆了一聲，放棄了。
“還有你也喜歡吃吧？”林原替他補充道，以前他就有這種感覺了，紫薯粥也好，燕麥粥也好，只要多加幾勺糖立刻就能把幕千寒哄成順毛的家貓。從這種意義上來講，甜食簡直可以打敗幕千寒成為聯盟第一了。
“哼，這種甜膩膩的東西，我才……”幕千寒非常不屑地輕哼了一聲。
林原沒有戳破他，“你書房裏的書也是幕家傳統？現在的聯盟幾乎沒有人會看紙質書了吧……”
“嗯，那是保存在幕家大宅里的東西。只有其中小一部分。父親的愛好，我也沒想到，居然能保存到現在。”
幕家大宅所在的星球炸毀了大半，不過宅子似乎只受到了一點波及，還勉強保存了下來，只不過已經是個堪比博物館的舊宅了，被軍部嚴密地封鎖了，雖說所有權仍在幕千寒手裏，他也幾乎沒再回去過。
林原聽他說著，心裏奇怪的感覺越發強烈了起來，“一千年以前，還有這麼多紙質書嗎？”
幕千寒想了想，“沒有，那時候全聯盟境內的資料數碼化已經完成很久了，已經沒有人會看紙質書籍了。”
“可是你父親卻喜歡？”林原有些奇怪。
“也不算是喜歡，只是愛好收藏。”
聽到幕千寒這麼說，林原一邊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一邊又怎麼也壓不下心裏奇怪的感覺，按說這是權貴高層，有個收集癖也是挺正常的，不過喜歡收集紙質書籍這一點，怎麼總讓他感覺有些奇怪呢，腦袋裏像貓爪撓一樣總有些破碎的想法飄來飄去，可他就是抓不住。
如果，收集紙質書籍不止是愛好呢。
如果不是單純的愛好，會是為了什麼呢……
在完全數碼化的情況下，是為了什麼使用原始的紙呢……
林原突然皺起了眉頭，抬眼看向幕千寒，“等一等，你說，你父親收集紙類書籍，會不會，不是因為愛好？”
幕千寒挑眉看着他。
“不是因為愛好的話，或許，還能有什麼……”林原抓着腦袋，各種猜想在腦海里胡亂冒泡，可最後的結論就是抽不出來。
“還可能因為他在上面藏了些什麼。”幕千寒淡淡地開口道。
林原眼底猛然一亮，“對，對啊！”
除了愛好，還能有什麼原因能讓幕家家主拋開便捷的數字信息不用，而去用不易保存又佔地方的紙質書籍？比起數字信息，紙質書籍能有什麼好處？除了絕對的安全之外，還能有什麼？！
林原說完，立刻意識到，他現在所想的，幕千寒早就猜到了。
“父親卻是不像是單純為了個人的愛好，就費時費力搜集這麼多毫無用處的東西的人。我確實早就猜到了。”
早就猜到了，卻是一副什麼都沒有找到的樣子，林原表情失望地垮了下來，“所以，什麼都沒找到是嗎？”
幕千寒點了點頭，“數量太多，線索太少，軍部的眼線也很礙事，還沒有完全找完，我們不一定想錯了。”
林原想起幕千寒書房裏那龐大的藏書量，如果說那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那麼他幾乎可以想像，幕家大宅中究竟藏了多少書，任何ai和搜索設備都不能信任，所有存在着被破譯的可能性的東西都不能使用，幕千寒只能在軍部的眼皮子底下一本一本地找過去。
林原驚訝地看着幕千寒，“你已經找了多了久了？”
“從我想到，到找到機會，沒有太久，五年。”
五年。
沒有太久。
林原看着幕千寒，皺起了眉頭，幕千寒獨自一人對抗整個聯盟的身影在他眼前越發清晰了起來。無人可信，無人可用，周圍的一切儘是深不見底的黑暗。身邊可以用的，能夠想到的，幕千寒全部都竭盡全力地做着。
從八歲，一直到今天。
偏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些什麼，路的盡頭等着他的又是些什麼。
“我幫你。”林原按住了他的手，“一定能找到些什麼。”
“你幫我？”幕千寒笑了，“字認全了嗎？”
林原不爽地“嘖”了一聲，幕千寒破壞氣氛的技能簡直點到滿級了。這種時候不適應感動得淚流滿面地回握住他的手與他含情脈脈地對視個幾十分鐘嘛，拆他台算怎麼回事啊！
幕千寒沒搭理他那幽怨的眼神，想了想又說，“過兩天我要回去，獸甲大賽軍部忙着拉攏人才，忙得不可開交，是個好空當。正好還有別的一些事情……”他挑眉看了林原一眼，“你要是特別想去，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地帶上你。”
林原想了想他指的是幕家大宅，立刻就要沒骨氣地表示想去，可又一想，過兩天，過兩天是什麼時候？
“六天之後。”幕千寒回答了他。
林原一聽表情立刻就垮了下來，要不要這麼巧的？那不就是他跟七比賽的日子嗎？
“可是我得比賽啊……這麼說你豈不是也不能來看我比賽了？”林原哭喪着臉，構想中打敗七然後帥幕千寒一臉的完美比賽呢！這還沒比呢，計劃就失敗一半了真叫人泄氣！
幕千寒一聽他要比賽，立刻就有點不大高興，“推了。”
“說得輕鬆啊！我好不容易才通過了海選賽進入複賽的……”
幕千寒一聽海選賽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徹夜不歸那麼多天，他還沒跟他算賬呢，他自己倒先提起來了？
幕千寒黑着臉就要炸毛，就聽到林原小聲嘟噥道，“而且，贏了的話，我就能堂堂正正地當你的搭檔了……”
幕千寒臉色由黑轉灰，“跟誰比？”
“七。如果我贏過他，是不是就可以向軍部申請，取代他做你的搭檔？”說到這個，林原有些興奮。
幕千寒臉色由灰轉白，他輕咳了一聲，搔了搔臉頰，“因為這個啊……”
“畢竟如果我贏了的話，上面的人也沒什麼阻止的理由了吧，雙極計劃不是一直不順嗎？”
幕千寒看着他，最後的臉色由白轉粉。說到底還是為了能黏在自己身邊，真拿他沒辦法。雖然有那麼一點想帶他一起回去，不過既然是這樣，那就推到下次好了。
畢竟，這個小廢物是這麼努力地想要站到他身邊啊。
幕千寒頗為驕傲地在心底點了點頭。
對於七會去參加獸甲大賽這件事，幕千寒倒有些驚訝，並不是軍部公開通過的決議，多半是阮山因為雙極計劃的不順利而焦躁不已，自己把七放了出來，想讓他在獸甲大賽上徹底展現實力，堵住軍部高層的嘴吧。
未經軍部同意就曝光了第二台s級獸甲的存在，也就只有阮山敢這樣亂來了。
不過，正如林原所說，這或許也是個機會。
如果能贏，接下來的一切，就好推動多了。
幕千寒想了想，然後扔給了林原三個字，“那就，贏。”
林原呵呵，以為他是你嘛，說得輕巧，關鍵的比賽一場都不來看，還輕飄飄扔給他這麼三個字。
不過呵呵歸呵呵，林原還是點了點頭，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六天之後，幕千寒只身前往幕家大宅所在的里星艾拉星，而林原，則捏着麥絲在最後一天終於完成了的獸甲，走入賽場，一步一步，走到了七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