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救治(下)
夜漸漸的深了。
喧囂嘈雜了一整天的客棧終於安靜了下來,籠罩在雪花輕柔飄落的蒼穹之下。
沈季沒有回去、他留在了永安客棧。事實上他怎麼可能走得開呢?三哥正生死未卜,悄無聲息地躺在床上。
自從倆人相識以來,沈季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三哥這麼虛弱狼狽的一面。
“小季,來、這是我讓廚房特意給你準備的豬肚煲雞和米糕,你晚飯都還沒吃呢、快吃吧。”王權看着寸步不離守在三爺屋子裏的沈季,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感動的——雖然他之前一直不大看得起沈季,私底下認為他是沒有骨氣、貪慕虛榮,傍着蔣鋒。但是如今三爺有難、好歹他也沒有袖手旁觀,算有情有義了。
沈季把試探蔣鋒體溫的手掌從他額頭上收了回來,他起身、先去木盆里洗了把手,很是感激地道謝:
“謝王伯記掛着、我還真是餓了。”
王權微笑回應:“應該的,你願意來照顧三爺,他醒了肯定非常高興。三爺對你的心、對你的好,我們都是清楚的,難得你這麼重情義,三爺沒看走眼啊。”
沈季飢腸轆轆地坐下,聞着豬肚煲雞湯的誘人香氣和潔白米糕的穀物清香,他剛動手盛了一碗湯時,恰好聽見王權毫不掩飾的感嘆。沈季立刻有些驚訝地抬起來頭,試探着說:“我跟三哥是好兄弟,他之前也幫了我很多,三哥對待所有朋友都是很好的……”
王權攏了攏袖子、眯着眼壓低聲音,極為趣味盎然地進一步戳穿:“哎喲、三爺對你可是不一樣,你哪裏是他的普通朋友兄弟嘛……我認識三爺這麼多年,也沒發現他對哪個朋友哪個兄弟這麼上心啊,你也不用擔心,我老頭子也不是那沒有見識的迂腐之輩,只要處得好、男人跟男人一樣能過一輩子的嘛……”
沈季尷尬的笑了笑、顯然極為不適應對龍陽這麼開明的老者,可他同時也高興,欣慰於原來他跟三哥在一起、也有人是支持看好的。想到這一層他的笑容就擴大了幾分,把米糕推過去,輕聲回答:
“王伯真是看得通透、晚輩佩服……這米糕真的不錯,您要不要嘗一嘗?今日看您老人家也奔走了大半天了吧?等三哥醒來,我一定會轉告他、讓他好好謝謝您的。”
王權看着蔣鋒經過沈季雷厲風行地刮乾淨了傷口、喝了葯之後,沒有再像之前那樣的痙攣和呻吟了,顯然是有所好轉的。於是他肯定願意更加努力和沈季打好關係了——人之常情,畢竟客棧這幾個東家,除了他們的大哥周爺成了家,其餘的都沒成親呢。雖然沈季是個男的吧、可三爺早就暗示明示了好幾回:沈季就是我媳婦了、大家多關照一下。
“嘿嘿嘿……我老頭子都活了大半輩子了、什麼沒見識過啊,這龍陽之好也要看緣分的。你慢慢吃吧,我一早就吃過晚飯了,哎喲今日還真是跑了半個賀州城,有些累了,我先去歇息了、有事只管出聲就是哈。”
沈季連忙起來、送這管事到門口,再次道謝后才目送他離開。
關門栓好之後,他重新坐下、剛才喝了一碗湯,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一樣。再盛了一碗、撥了些雞肉和肚絲,想了想、他坐到蔣鋒床前,把湯碗湊到他鼻子前,輕聲誘哄:
“三哥,起來喝湯了……你能聽到我說話嗎?這是豬肚煲雞湯,放了些去腥暖胃的胡椒粒,非常鮮美啊……嘿、你幾天沒吃東西不餓啊?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沈季滿懷着希望自言自語了半天、也沒得到回應。他雖然看着三哥的病情有所好轉,可這病人畢竟還在昏睡,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只有人完全清醒、不再高熱僵直,傷口能癒合,他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喝完湯之後、他又回頭端了那盤米糕過去,夾起一塊、看着三哥吃糕點。
“你今晚就只喝了米湯,肯定是吃不飽的,如果你現在醒來,我就去給你熬香噴噴的肉粥……”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沈季終於閉嘴了。他苦笑着把米糕重新放回桌子上。再次去查探蔣鋒的體溫、時不時幫他擦拭發散出來的汗。
“唉……明天、明天你可千萬要醒過來啊,現在就讓你睡吧。”夜色越來越濃重、外面只有偶爾打更的聲音隱約傳來。沈季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呵欠連天。他最後一次探視了一次蔣鋒、幫他掩好了被子,隨即就倒在旁邊王權叫人搬來的矮榻上,剛和衣躺下卷着被子不久,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沈季是被輕巧卻連續的敲門聲驚醒的,他很晚才睡下、根本沒休息好,可眼睛一睜開、腦子裏就被那些要做的事情給塞滿了。他立刻掀開被子起來,先去拉開了房門。
“小季,昨晚睡得好不好啊?被子夠不夠啊?那矮榻確實是小了些,臨時找來的不大合適,委屈你啦。“王權也掛心着蔣鋒,生怕一覺睡醒,病人的病情又發生了什麼不妙的狀況。
沈季邊往裏走邊回答:“睡得挺好的,這有什麼委屈的啊,有床有被子能睡就很好的了。”話音未落他已經坐在了蔣鋒床畔,觀察了一番他的氣色之後,又查看了一下傷口,最後細心地診脈。
王權也掩飾不住擔心地湊上去細瞧,他雖然不是大夫,可看着三爺的氣色,倒是好了些——面色不再那麼潮紅,呼吸不再那麼急促、時快時慢的。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小季,三爺他怎麼樣?我瞧着是好轉了,今天還要不要再清洗一下傷口啊?”
沈季輕手輕腳將三哥的手重新塞回被子裏、掩飾不住愉快地回應:“確實是好轉了些……不過、不過三哥人還沒醒呢,咱們不能掉以輕心,今天不用清洗傷口,我一個人給他換藥就夠了。只是……”
王權察覺到他的猶豫之意、立刻追問:“只是什麼呢?不管什麼話,但說無妨,千萬別客氣啊。”
“嗯……是這樣的王伯,您也知道的,我現在仁濟堂做事嘛,這兩天得看着三哥、一時半會不敢走開,您能不能……?”
王權看着沈季那赧然於給他人添麻煩的歉意樣子,心裏更加舒坦了些,他一拍大腿,爽朗地責怪:”嗨、這有什麼啊,等會兒我叫個夥計過去仁濟堂替你告個假不就行了?下次這種事直接開口就是,不用不好意思的。“
沈季摸了一下鼻子、笑了一下又說:“王伯,那就有勞了……其實我還想寫個紙條,等那小哥幫我告假之後,順路將紙條塞進我家門縫裏面去,我擔心我大哥回家后、找不到我擔心。”
王權一口應下,擔心而來、卻可以放心離開。他起身拍拍沈季的肩膀,感嘆道:“幸好我去把你找了過來,要是任由三爺這麼耗着,我真怕他出事啊……哎真是老天保佑……行了,我下去叫人給你送早飯上來哈,小季你把那紙條寫好后,交待夥計就行了。”說完他就笑容滿面邁着輕快的步子準備離開。
“噯王伯、等等!”沈季慌忙開口留住人。
“怎麼了?”王權停步回頭。
沈季上前、誠懇地祈求:“王伯,如果您能聯繫上左二哥或者吳六哥、亦或者任何一個鎮北軍的人,請幫我打聽打聽,右軍的參將穆東如今可還安好?他是我大哥,當日他跟三哥一起離開的,可現在我還沒見到他……”
王權頓時眼睛一亮、心想原來這小子的大哥還是個參將啊,那可真是不容易。他忙不迭地答應:“穆東穆參將是吧?小季你放心吧,不管我聯繫上哪個東家,我都會幫你打聽的,要麼我去問問相熟的軍爺們行不?”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王伯,有消息千萬記得告訴我啊。”沈季大喜過望,他的人脈肯定沒有眼前的老人那麼豐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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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是忙碌的一天,沈季要定時煎藥,細心喂三哥喝下;還親自去廚房取了米和肉回屋,熬出軟爛的稀粥,耐心讓三哥咽下去。
可焦急等待到晚上、蔣鋒還是昏睡着。
“三哥,你快點醒過來吧,老這樣昏睡着我心裏沒底、真會被你嚇死的……”沈季愁眉苦臉地拿着熱毛巾,一遍一遍地擦拭着蔣鋒身上發散的汗。他檢查了傷口,處於正常的癒合狀態,體溫也慢慢下降中,可人就是不清醒,這讓他很是惶恐。
沈季嘆了口氣、重新擰了毛巾,開始幫蔣鋒擦手。
三哥的手掌寬大,手指長關節硬,上面都是繭子和各種各樣的口子和傷疤。沈季努力靜下心來、一根一根手指慢慢地擦,回頭看着門是關好的,他忍不住低頭一根一根手指輕輕吻過去。
吻完了手指之後,哀傷且憂心忡忡的沈季把毛巾丟到一邊,俯身下去、雙手捧住蔣鋒的頭,輕柔地吻他的額頭、鼻尖和唇。
——要是以往他這麼主動,早就被三哥放倒着熱切回應了,可如今,只有他一個人在動作着、蔣鋒一點反應也沒有。
沈季沮喪地攬着三哥的脖子、將頭湊到其頸側窩着,對着蔣鋒的耳朵恨恨地罵:“睡這麼多天還不醒?你看看你都要瘦成什麼樣了?你就是這樣,小傷口就不放在心上,早就跟你說過了,只要受傷了就要去看大夫的……唉我現在真是特別生氣……你最好快點醒來,否則我會更加生氣的……”
蔣鋒覺得全身酸痛,腦子裏混沌且脹痛,根本沒法思考。他迷迷糊糊之際還是納悶:我這是做夢嗎?還是還在發燒啊?
之前他回到客棧的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發起了高燒,客棧管事幫他請了大夫,他喝完葯后覺得渾身發燙到要冒火、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直到他感覺腰間劇痛,好像有人在拚命割他的肉、痛得他想大喊大叫出來,可他偏偏動不了。
直到現在,喝了好幾服對症的葯之後,他聽着自己耳朵邊不斷傳來的絮絮叨叨、傷心驚惶的低語——
“……吶、我真的生氣了,你受傷了為什麼不回家?而是要躲在客棧里?明明我就是大夫啊,看來你是不信任我的……”
蔣鋒聽出了沈季的聲音,他心裏在反駁:不、不是的,我當然信任你。
沈季接着發泄:“……看來我是脾氣太好了,都沒給你提什麼要求,等你醒來后……哼哼……”
蔣鋒努力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只能微微動着嘴唇。可接下來沈季開始壓抑着在他耳朵邊哭泣,可憐兮兮的,一邊哭一邊討伐自己。蔣鋒心痛且心急之下,終於睜開了眼睛、虛弱地安慰一聲:
“別哭了。”圈養這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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