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護山(6)水攻
87_87621很久之後我再次回憶起那一天的事,縱使我已經老態龍鍾,但是卻仍然感到熱血沸騰。
下山探營之前,鑒於我們對湯和的忌諱,覺得這人詭計多端,又出手狠辣,就以我們幾個的水平,不出奇根本無法制勝。於是,我們當時暫定以摔杯為號,在談判之時殺他個措手不及。
之前為了使湯和放鬆警惕,師兄故意按住了我,如今暗號既出,我也就沒什麼可躲的了。我快速地跳起來,一把掀翻了面前的矮几,趁亂掩護着我和師兄往外走。那湯和也不是好惹的,反應奇快,連忙抽出腰上的佩劍,回首一揮便將那桌面劈成兩半。
我呆了一呆,之前一直以為湯和是那種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白面書生,想不到身手還真不賴啊……
而我們兩個為了保命自然也是拼了,師兄不愧是好隊友,趁着湯和專註劈開桌面之時,回身一掌正拍在他胸口,結果打得湯和當場吐血,倒地昏迷不醒了。師兄快步走過去翻開湯和的眼皮瞧了瞧,稍稍檢查了一番,確定他性命無礙,便沖我一點頭,又順手摸走了湯和腰間的令牌,帶着我向帳外走去。
正午的營地本是極靜,空曠的山間又正好放大了我們帳內的動靜。待我和師兄逃出帳主帳,就見帳外的官兵已經圍得水泄不通。為首的正是剛剛被我畫了滿臉烏龜的老黃。老黃的臉上還帶着淤青,看來剛剛偷襲我的就是他了。
我見他的臉上仍然頂着那張龜殼,也不知是他平日裏太凶還是人緣太差,這麼久了居然還沒有人提醒他,便忍不住噴了出來。
老黃見我笑,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是隱約明白我是在笑他,齜牙道:“大膽逆賊!死到臨頭了還敢傻笑!快說!你們把湯大人怎麼樣了!”
師兄微微一笑,抬手舉起令牌,朗聲道:“湯大人有令,此事仍待商議,立刻放我等回山!”
老黃一愣,隨即狐疑地側頭往帳內瞄了一眼。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本來是準備大打一場的,可結果居然得到了老大突如其來的停戰公告。這感覺說白了就跟……半夜冒着寒風出去上廁所,紙都帶了,結果發現只是放了一個響屁——話是難聽了點兒,不過我當時想到的第一句真的就是這個。
老黃見我與師兄一臉的鎮靜篤定,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我偷偷往後瞟了一眼,見那帳簾遮得嚴嚴實實,半點縫隙都看不到,便也放下心來,心裏想着反正老黃也不敢進去,只要不讓他看到裏面的情景我們就逃定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邊我一句話還沒想完,忽然帳內傳來一陣微弱的叫聲:“來……來人……給我……抓住這兩個……逆賊!”
我和師兄對視一眼,心說完了,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個湯和居然這麼快就醒了過來!
我狠狠瞪了一眼師兄,心說師兄啊師兄,你怎麼老馬失蹄、手下留情了呢?現在好了,我看你怎麼收場……
這邊老黃聞言大怒,道:“好啊!居然敢騙老子!來啊!給我打……”
話音未落,忽然橫空飛來一塊不明物體,正好砸在老黃的門牙上。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老黃連慘叫一聲的機會都沒有,待我們反應過來,他已經滿嘴是血地躺倒在地了。仔細看看那不明物體,正是之前被我們搶走的湯和的令牌。
我見師兄一招擊中,不覺士氣大振、信心倍增,立刻藉著先機和師兄聯手儘力突圍。無奈衙門的人數太多,一人一腳都足以將我們倆埋了,再加上我這個根本不懂武功的拖油瓶,我和師兄只好且戰且退,拼盡全力朝瀑布奔去。
瀑布就在咫尺之間,眼見前面阻擋的官兵越來越多。師兄回頭問我:“小尚,你還行嗎?能不能頂上一會兒?”
我舉着一個長凳邊擋邊砸,喘着粗氣應道:“那得看多‘一會兒’了,你要……要是想說一兩個時辰,我……我現在就劈死你……孔玫呢?怎麼還不動手……”
師兄“噗”的一聲笑了,對我道:“千萬別倒下啊,我就走一會兒,十個數以內一定會有轉機!”說著根本不聽我的回答,抬腳踢翻了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官兵,身體晃轉,借力一登,凌空踏着一眾官差的肩膀向瀑布飛奔而去。身形之快,只一瞬就沒了蹤影。
我這邊看呆了,一個心神不定就被官差一腳踹翻在地,而因為落地姿勢不佳,卻是下巴最先着地,疼得我眼淚都快出來了。我的神智瞬間清醒過來,忽見一個扁擔向我戳過來,嚇得我就地一滾,險險躲過一招,心想丫兒的,連扁擔都用上了,這貨到底是有多久沒操練了啊……
正想着,突然感覺後背撞上了什麼東西,我回頭一看,卻是正對上了老黃那滿臉血污的龜殼臉,嚇得我一個哆嗦,差點兒尿出來。
我用力推開老黃,剛想就近從他身上跨過去,忽然感覺腳下一緊。我低頭一看,那個老黃在我的狠狠撞擊之下,居然醒了,現在雖然神志不清,但依然死死抱着我的左腳。
我心裏那個氣啊,心說您老人家未免也太敬業了吧,都被踩成這副德行了,居然還想着剿匪,那個湯和到底給了你多少錢啊!?話說您要是真的沒別的事可干,去看看生死不明的湯和好不好,人家好歹也是你的頂頭上司,別在我這一棵樹上弔死啊……
就這麼想一句的時間,我就已經活活挨了好幾棍,直打得我都要吐出來了。我勉強舉起長凳擋了一下,竟然連板凳都給打斷了,震得我雙手虎口發麻,根本再也拿不住。我心裏不停地哀嚎:師兄啊師兄,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再不來救我你就只能幫我縫屍了!
正想着,忽聽天邊傳來一陣萬馬奔騰般的咆哮聲。眾人一愣,不禁面面相覷——他們不知,我卻明白,於是便趁着眾人怔忪的瞬間努力往前跑去。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只是見我往聲源那邊跑,雖然不解,可是第一反應仍然去伸手攔我。
聽着那聲音越來越近,我急得直跺腳,心說按計劃我要是再不躲就完蛋了啊……
忽聽不遠處一陣驚呼,我抬眼望去,只見一道白影飛掠而來,身姿夭矯,如雲中鶴翔一般。及近了,方聽這影子邊跑邊數着:“……八……九……十!”
我額頭不覺排出一臉黑線,心說師兄你真的是夠了,耍個帥還非得拿我做筏子,你這樣的話我可不會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啊……
師兄數着數飛奔到我身前,一把拉過我的手腕就想跑。時間緊迫,倒沒注意底下拉我的黑手,一拉之下倒卡了個趔趄。我暗中嘲笑了他一下,可惜還沒來得及咧咧嘴,就見師兄一皺眉,朝老黃的頭上乾淨利索地狠踢了一腳——這回倒是給了他慘叫的時間,但結局仍是滿臉是血地倒下不省人事……
那震耳欲聾的聲音越來越大,距離也越來越近,眾人再沒有心情去攔截我們,一個個逃命般的向後跑去。
師兄拖着我掠過一群群的官兵,腳下的影像一閃而過,還沒看清就已經遠去。身上一涼,腳下也停了下來,那聲音幾乎就在我身後宣洩而下。我嚇得一抖,師兄趕忙把我撲倒在地,又掏出布條堵住我的耳朵。但哪怕是隔着布,我仍然可以清楚地聽見身後震耳欲聾的水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隔了許久,聲浪終於漸漸平息。我爬起來向身後看去,只見我和師兄正躲在一個洞窟之內,一條晶瑩的水簾將外界隔絕。我湊到水簾邊上向外望去,朦朦朧朧的,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覺得外面的水汽很盛,又異常寂靜。
我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回水攻的計策無比順利,那群官兵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敢再動干戈了。
這“水攻”的計策是我們下山之前才想好的。我們與官兵的人數相差太過懸殊,又有詭計多端的湯和在一旁助陣,我們要是想全身而退實在是有些困難。我們一沒有人,二沒有兵器,唯一的優勢大概也只有地形了。
現在雖然才是初冬,但山中寒氣逼人,瀑布上游的水流和緩,而且已經微微有了結冰的趨勢。水攻固然可以以少勝多,但是卻有時間和天氣上的限制,一旦完全入了冬,我們就連這點兒優勢都沒有。
早些時候,師兄下山打水的時候曾發現那瀑布後面有一個岩洞,藉著這個我們便制定了水攻的計策——先是由我們三人一同下山,假意打探敵情,以放鬆湯和的警惕;緊接着我和師兄出面與湯和談判,轉移他的視線,藉機拖延時間。孔玫就趁着這個時間差返回山上,做一道攔截水流的屏障——這具體怎麼做我也不清楚,反正她總會有辦法的;待積累了一定的水量之後,由師兄在底下發出信號,以解除屏障——這信號自然不能太顯眼,否則會給官差逃跑的時間。於是,師兄便由師兄在合適的時候親自扯斷連接着屏障的藤蔓,趁着眾人因水聲震驚的時候,帶着我一同躲進岩洞之中,以躲避巨大的水流。
如此一來,那群官兵本就沒有鬥志,如今又被衝垮了軍營,便是釜底抽薪一般,必然忙不迭的舉營拔寨,哪還有閑心圍剿我們呢?
越想我便越覺得這個方法好用,不費一兵一卒我們就以少勝多,哪怕說成以一敵百也不為過。隨即我立刻又想到了湯和,他本不是衙門中的人,如今以師爺的身份混入營中,所帶的親信只有那個昏迷不醒的老黃。如今他們倆都受了重傷,沒有一個正常的,這麼大的水衝過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救走,要是沒有的話豈不是出了人命!?
師兄白了我一眼,道:“你少管他了,他好死不死的關我們什麼事!更何況常言說的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若本就是個沒命享福的,我們又何必趟這趟渾水!”
我有些不忍:“可是他畢竟也是師父的發小,要是真的因為我們死了,我們回去也不好交代啊……”
師兄想了想,嘆口氣,道:“既然如此,我便權當給師父一個面子,免為其難替他找找去吧!”說著便拉着我跳出了瀑布。
走出去的那一刻我實在是狠狠地震驚了一下,不久之前還整齊的營地現在已經被深深的積水淹沒,水深膝蓋,有的地方甚至淹到了腿根。
一將功成萬骨枯,此言果然非虛。
我和師兄在水中淌了好一會兒,終於在找到了半昏迷的老黃,就着找到他的位置大致定位,終於又摸到了昏迷的湯和。
這下我們倆可是犯了難,背着湯和一個上山還差不多,可再加上一個老黃就困難萬分了,但是既然已經找到了,又沒有扔回去的道理。思慮許久,忽聽身後有人叫我們,回頭一看,卻是孔玫。
原來孔玫見計劃完成,卻遲遲不見我和師兄上山,心下着急這才下來找我們。我們三人商量了一下,覺得不能就這麼放過湯和,就算不能對他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也要給他點兒厲害瞧瞧——沒錯,我們這才不是做善事,是行惡,而且還是日!行!一!惡!
嗯嗯,一定就是這樣!
於是,我們抱着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背着湯和和老黃爬上山頂。剛一沾地,我的腿就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也來不及推開背後背着的湯和,直接就撲倒在地。正趴得酸爽,忽然感覺身上一輕。我勉強張開眼,映入眼帘的卻是小黃鸝那張俏生生的小臉。我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及至聽到小黃鸝那幽幽的啜泣聲才勉強反應過來。
小黃鸝“嗚嗚”道:“小……小和尚,我還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呢……”
我若有所思地摸摸頭,想起我們倆從小到大還沒有這麼久沒不見面的時候呢,便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見小黃鸝正哭哭啼啼,本來想安慰她兩句,結果見師兄對着我一陣的擠眉弄眼,便停了手。
四下看了看,果見圓子托着小臉蹲在一旁,見我看她還不懷好意地沖我擺了擺手:“姐夫~~好久不見嘍~~”
我懶得反駁她,只問道:“誒?你們倆不好好地守着山谷,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孔玫白了我一眼,道:“切,還說呢,要是沒有她們兩個,我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完那麼大一個水壩……”
我“哦”了一聲,敷衍道:“原來如此,可是沒有人看着山谷,要是他們從山谷那邊突襲怎麼辦?”
圓子輕快地說道:“不會不會!我們倆前兩天已經狠狠打擊過他們了,那山谷底下已經再沒有人啦!”
我心裏隱約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但具體的又說不出.
師兄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道:“好啦好啦,別想那麼多了!思緒傷身,當心你想得太多,將來就算還了俗也是個禿腦殼!”
我面無表情地瞟了他一眼,心說這烏鴉嘴,您能說點兒好的嗎……
我們這次之所以遭受這飛來橫禍,完全都是怪這個萬惡的湯和。趁着他昏迷,我們便圍在一起,想着到底要如何收拾收拾他。還沒想出具體對策,忽聽天上傳來“噼啪”的一聲,抬頭看去,正好看到一支光束一閃而過,看得我們面面相覷——
這正是師父的求救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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