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87_87571但是這柳暗花明的欣喜卻立即又沒落下去,太子只是個小孩子,加上他也無關大局……可我仍是不死心,坐在榻前,擁着被子,往火盆里添了一塊梧桐木,再從頭到尾分析一遍:
如果忽視掉太子還是小孩這件事……如果刺客不是反清復明黨,也不是吳三桂餘孽,而是來自於康熙朝內部,那麼誰最有動機做這件事?正當盛年的英明天子辭世,誰會是得到利益最大的那個人?——太子,只能是太子。
我的心冷到谷底。別說這個第二嫌疑人任天下人都不會想到他身上去,就是他真露出嫌疑,證據確鑿,要扳倒他也絕非容易的事,只怕還是讓徐家做替死鬼的可能居多。更何況這裏面還有種種不可思議之處。
窗戶已經泛白,天已大亮,我望着屋外那一堵高高的圍牆,皇子官學嗎?也許,我該做點什麼。
送早飯的啞婆婆每天準時辰時一刻送進飯來,聽見熟悉的一聲開門聲,我便知道她來了。這些日子天天打交道,我也摸索出一些和她交流的手勢。
我帶着一張銀票,接飯盒的時候便遞在她手裏,前番幾次交流,我已大略知道,婆婆一生命苦,年輕時在宮裏犯了主子的忌諱,被生生毒啞,刺穿耳膜,成了聾啞之人。一生未嫁,始終在宮裏做粗活,就連最卑賤的太監宮女也常欺負她。雖然眼下她看上去佝僂不堪,滿是皺紋,其實五十尚還不到。這次宮中要尋個聾啞的人給我送飯,遍尋不到,便派了她。這對她而言,還是個好差使,一早一晚送飯可比那些永遠做不完的粗重活計輕鬆太多了。所以第一次我賞她銀角子的時候,她驚恐萬分,在這宮裏,做事不被打罵她就慶幸無比,哪裏指望過打賞?那一次我拿出的銀角子竟把她嚇跑了,也是讓我摸不着頭腦,還以為是管事的人早關照過不許接我的打賞,才嚇的她那樣。
那之後我便再沒有賞過她銀子,直到後來慢慢了解真相,才逐漸給她一些碎銀子。如今天這般直接賞銀票,還是第一次。一則是我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希望能問點消息,二則這啞婆婆實在可憐,我也沒有散碎銀子賞她了。
“婆婆今天從哪裏過來?”我接過食盒,打着手勢問她。
她手裏正捏着我遞過去的銀票,蒼老的臉上露着喜色,打着揖跟我道謝,一邊啊,啊的指着建福宮的方向。我不動聲色,狀似隨意的打着手勢:“哦,從建福宮過來,那定是路過鍾粹宮了。”
啞婆婆點了點頭,又比劃了一番,我明白那意思是鍾粹宮現在管的森嚴,她路過時都走的很快,不敢停留。
我聽她這樣說,便知道想問點慧雅的消息是不大可能了,想了想,還是決定試一試。便打着手勢:“我有一個極好的丫頭,家裏帶進來的,如今很擔心她。勞婆婆幫我打聽下她的消息,可以嗎?”
啞婆婆怔了怔,略想了想,有些猶豫的點點頭,又比劃着問:“她叫什麼?在哪個宮裏?”
我連忙比劃,指着鍾粹宮的方向,又用唇語慢慢的反覆說慧雅的名字,幾遍后,婆婆表示記住了,回頭幫我留意着。
送走啞婆婆,打開食盒,照舊是又冷又硬的飯。好在是冬天,雖是陳飯陳菜,倒也不至於餿掉。我把盤子端到屋內,放在火盆上熱了,將就吃。看着簡陋的飯菜,忽然想到前世父輩們總喜歡在ktv唱的一首歌,歌名卻不知道,印象深刻的有兩句,卻是很應眼前的景,不由唱了出來:
“手裏捧着窩窩頭,菜里沒有一滴油……”我唱的聲請並茂,唱完自己噗嗤一笑,心裏些許愁緒一掃而光,快快樂樂的吃完飯。
然後便想着今日的兩千字還不夠三百,便卯足了精神碼字。唉,鋼筆啊,電腦啊,我多麼懷念你們!
幾日過去,啞婆婆仍舊沒打聽到慧雅的消息,我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焦急起來,便催着她多走幾處,多問問,婆婆因着我一向對她極好,便也應承着,拍胸脯說一定問到慧雅的消息。
隔壁官學似乎完工了,幾日沒見着動靜。這一天天還未亮,未到辰起時刻,卻被隔牆傳來的朗朗書聲喚醒了,原來皇子們終於進官學了。竟起得這樣早,這個時刻就開始念書。
我穿衣起來,立在牆角,凝神細聽,約莫能分辨出大阿哥、太子、三阿哥的聲音。其餘也有陪讀小子的聲音,當中竟隱約夾着辰哥稚嫩的聲音。我驚喜交加,除慧雅之外,我十分擔心還有辰哥,他陪讀三阿哥,卻不知道是否也會被這次的事情牽連,如今聽見他的聲音,看來榮妃果真守信,竟沒有為難辰哥。
一牆之隔,也不能和親弟見面。我看着厚厚的院牆,想着前幾日想定的計劃,毫無猶豫的找來一截木頭,開始在牆角挖掘。這宮裏任何金屬利器都收拾得乾乾淨淨,想要鋤頭鐵鏟等挖土工具,那是沒有的。好在木頭多,雖然慢一點,只要堅持,總會成功的。
第二日大雨,工程不得不停下,就連昨日挖的都被雨水沖得又填了回去。我滿是幽怨的望着窗外嘩嘩啦啦的雨,突然發現院子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黃油紙傘。
皇上?這樣的天氣,他怎麼會來這裏?
“皇上,這麼大雨,你怎麼過來了?濕了身上,可冷的很。”我接着已進屋來的康熙,將火撥得旺一些。他這次帶着李德全,便接了康熙的雨披去,退出屋外,自己撐着傘出了屋外,在廊下雨里候着。
我心下有些不忍,便出來道:“李公公,這屋檐不遮雨,你要是凍着了,誰侍候皇上?隔壁殿都空着,你去那裏等着吧。”
李德全看了一眼屋內的康熙,見他並無異議,方應道:“是,奴才謝貴人體恤。”果然就進了隔壁一間空殿。
我這才進屋來,道:“天冷,臣妾給皇上煮杯熱茶吧。”這裏雖然簡陋,好茶葉卻有,原是從家裏帶來的。卻沒有他的茶具。我揀了個自己素常用的碧玉璽耳杯,用滾水燙過,沏上新煮的茶,呈到他面前:“臣妾這裏沒有萬歲爺的杯子,這是臣妾自己用的,皇上若不嫌棄,就用着吧。若是覺得不好,臣妾讓李公公去取萬歲爺的杯子來。”
康熙抬了一下眼,從我手裏接過茶壺,就着吃了一口,道:“不必了,就用這個。”吃過茶,放下杯子,他便半躺在那半舊的黃花梨搖椅里,抿着嘴,一言不發。
窗外下着雨,屋裏飄着茶香,兩個人靜靜相伴,這樣的場景原本極美。只是他緊鎖的眉,陰鬱的情緒,卻讓這極美的場面不那麼和諧,我側坐在他身畔,守着圍爐上煮着的茶水,一邊尋思:“今兒是什麼日子?他的心情看上去為什麼這樣悲傷?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是五月去世的,而孝昭仁皇后是二月辭世。顯然他突然而來的低落心情並非因為兩位已故皇后。那是因為什麼呢?”
我靜靜的添茶,思緒一刻未停:若是國事,他或會有煩悶,憤怒,卻不應該是眼前這樣悲傷憂戚的樣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榮妃的皇子承慶,大約就是這個時候去的。猶記得榮妃和德妃在御花園那場口舌官司,照說康熙早年夭折的皇子不少,時隔多年,他不應該還未一個早夭兒子心傷至此,莫非承慶之死,有極深內情……
我終不忍他獨自悲傷,左思右想之後還是試着開口:“皇上今日好像……心情不太好?”
康熙抬了抬眼皮,嗯了一聲,不置可否。我心裏沒底,但已經開了口,總不能縮回去,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好自顧自說下去:“臣妾也不知道皇上為著什麼不開心,臣妾想,給皇上說個故事,解解悶,可好?”
康熙繼續嗯了一聲。我便只有當他允了,當下打起精神,緩緩道:“從前啊,有一個國王,他有三個兒子。有一天,國王要死了,他不知道把王位傳給誰,他就把三個兒子都叫到身邊,對他們說:親愛的孩子們,在我死後,你們三個中誰最懶,誰就繼承我的王位。”
我講的是格林童話中《國王和三個兒子》的故事,這在現代,是個人人耳熟能詳的小童話。
我見康熙似乎對這個故事有一絲興趣,便不不緊不慢接着講下去:
“老大說:‘既然這樣,這王位就是我的,因為我是最懶的兒子,當我躺下睡覺時,有任何東西落到我的眼睛裏,我也懶得去擦掉,即使不能把眼睛閉上,我仍然會繼續睡覺。’二兒子說:‘父王,王位應該傳給我,因為我是最懶的兒子。當我坐在火邊取暖的時候,就是火燃到我的腳趾,我也懶得把腿收回來。’第三個兒子說:‘父王,這王位是我的,因為我是你最懶的兒子,如果我就要被吊起來,繩子已經套在了脖子上,有人把一把鋒利的小刀塞在我手裏,要我切斷繩子,我寧願被吊起來也懶得抬起手把繩子割斷。’父親聽到這裏說道:‘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你應該繼承王位。’”
康熙聽完,閉着的雙目睜了開來,略作思索,開口道:“你這個故事有點意思,從哪裏聽來的,朕倒是沒有聽過。”
我道:“這是西洋人的故事,金陵西洋人多,便有些故事流傳開來,我在閨閣時,聽說書娘子講的。”康熙點點頭:“西洋人的故事雖然句子簡單,卻多有寓意,與我中華文明,別是一番風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