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連氏素素
崔文瑾又一次夜黑了才回府。裴婉瑩早已習慣。自從在朝堂上斬釘截鐵地說要追查刺客之事，崔文瑾就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做一個隱形人。
有些人等着看好戲，看這個忽然間想要雄起的閑散王爺最後會落得個怎樣的凄涼下場，呵，竟然想一次性和魏國舅與威遠侯作對，這是活的不耐煩了不是？就算是王爺又如何當年的太子爺不也死的凄慘？
也有人在觀望。朝堂上既不站在魏國舅那邊也不站在威遠侯一派的中間派不是沒有，但是讓他們就這樣站出來支持一個也許只是一時興起的王爺，那也不可能，畢竟，能夠走到今天的人，都不是衝動的傻子。
還有人……正在暗中行動。十一皇子崔文恩再一次出京，據說是侍奉賢太妃去五台山禮佛。
“皇兒。”賢太妃閉着眼，手中飛快地撥動着佛珠，面上沒有一絲波瀾，彷彿自己在叫的並不是親生兒子，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崔文恩垂着手站着，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即使是在生母面前，他也養成了不悲不喜的習慣，不說話，也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
“你是不是恨我？”賢太妃手中轉動的佛珠忽然停了下來，她睜開眼，眼眸中精光一閃，哪裏還有一點在宮中坐禪禮佛的世外人的無波無瀾。
崔文恩低下頭，依然不言不語。
“說話吧，這裏沒有外人。”
可是，聽到母妃這麼說，崔文恩也只是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言不發。
賢太妃深深地嘆了口氣，她不到四十歲，卻好像已經歷經滄桑，看透了一切。
“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還不如和李昭儀一起去了。”賢太妃站了起來，走到兒子跟前，她這才覺得，原來兒子真的已經是一個男人了，竟然已經比她高了一個頭。
“李昭儀去之前，將兒子拜託給我。”
聽到這話，崔文恩才有了動靜，他看向母妃，眼中有質疑也有不解。
“你是不是不明白，為何李昭儀會把兒子交託給我這個閑人。”賢太妃自嘲地一笑，她一入宮便被封為賢妃，還真是名副其實啊，閑妃啊！
“母妃……”崔文恩艱難地開口，這兩個字，在他心中重如千斤，這麼多年，他在心中喊了一千次一萬次，卻從來沒有當著她的面叫出來過。
賢太妃的嘴唇顫動了下，卻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撫摸兒子臉龐的衝動。她眨了眨眼，繼續說道：“李昭儀比我早進宮，她在宮裏，過的並不好。”
賢太妃彷彿想起了那個淡若茗煙的女子，守着自己的一方凈土，不爭不搶，卻因為皇上一次心血來潮的臨幸成為了某些人的眼中釘，最終卻也逃不過一死。那時候起，她就知道，她若是想活下去，想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要麼就徹底斬斷恩寵，讓那些人感覺不到一絲威脅，要麼就沾滿鮮血，成為自己痛恨的那些人。
她猶豫過，慕容家的女兒，怎麼甘心屈居人下。可是，她看着李昭儀咽下最後一口氣，看着她如同解脫般地露出最後的笑容，她就知道，自己做不到，做不到視人命為草芥。
“是我看着李昭儀咽下最後一口氣的。”賢太妃重重地舒了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一晚依然清晰地在她腦海中呈現。
崔文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妃，彷彿第一天認識她一般。
“李昭儀將文瑾拜託給我。”賢太妃轉過身，直視著兒子的眼睛，“那時候你剛出生，文瑾也不過六七歲的孩童，我貴為賢妃，從一入宮就被多少人嫉恨。皇帝的恩寵不過是曇花一現，等到恩寵過去，我怎麼護住你們兩個稚兒？”
“太妃恩情，文瑾沒齒難忘。”崔文恩猛地轉過頭，卻見自己的六哥竟然掀開帘子走了進來。六哥怎麼會在這裏？他不是應該在京城嗎？
“文瑾，你來了。”賢太妃卻是一點不覺得驚訝，彷彿一切都本該如此。
“這麼多年，若非賢太妃暗中關照，只怕文瑾早就死無葬身之地。”崔文瑾走了過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我知道你會恨六哥瞞你，但是……”崔文瑾話還沒說完，賢太妃已經開口：“這是我要求的。”她看向兒子，目無表情道，“這種事，閑人本就不該攙和。”
閑人……廢物……崔文恩嘴唇顫了顫，卻沒有說任何話。
崔文瑾嘆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道：“太妃只是怕你攙和進來被牽連，所以一直關照我不許告訴你這些事。如今，你大了，能幫六哥了……”
崔文恩看着他，眼神里像是疑惑，又像是指責，被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隱瞞，他的心中定然難受。可是難受之後，他又能莫名地理解母妃的心思，那時候他年幼，若是一個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到時候牽連的人就太多了。而現在……崔文恩又高興起來，六哥和母妃打算把事情告訴他，是不是因為他現在已經可以信任了？是不是因為他能夠成為他們的幫手而非累贅了？
“好了，有些事不該是他知道的。”賢太妃又開口，說出的話依然讓兒子不好受。但是崔文瑾知道，賢太妃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嘴硬心軟，大抵如此。
他回頭看了看低着頭的十一弟，心裏竟然微微有些羨慕，若是他的母妃還在，該有多好。
“等會我兄長就到，能不能成，我也不敢保證。”賢太妃蹙眉望了望窗外，她禮佛多年，才讓魏太后對她有所鬆懈，肯讓她出宮前往五台山參拜。這一次，如能得兄長相助，勝算也就多一些，但是兄長謹慎，不會輕易見文瑾，所以她才以思念親人的名義讓他暗中來五台山一趟。
崔文恩知道舅舅會來，但是不知道要見舅舅的人原來是六哥。崔文瑾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待會跟他解釋。賢太妃已經打坐坐下，崔文瑾與崔文恩輕聲退下。
“很多事，太妃不許我告訴你。”崔文瑾看着弟弟的眼睛解釋，“當初我們在洛陽巧遇，我其實也猶豫過，到底要不要讓你接觸這些。”
崔文恩輕笑：“六哥，這就是命。”命中注定他要攙和到這裏面來，即使不在洛陽，也會在其他地方。
“是啊，這都是命。”崔文瑾感慨，“這就是我們兄弟的命啊……”
“六哥，你在這裏，京城裏怎麼辦么？”
“京城裏有阿喬和岳父在，不出意外不會有事。”崔文瑾解釋道。
崔文恩略有些憂心地問道：“那府里呢？那人就在王府，會不會在這時又動手？”
崔文瑾冷笑一聲：“給她動手的機會，不過是為了引出幕後黑手。我早已做好安排，你不必擔心。”
此時的攝政王府內，裴婉瑩坐在上首，而下首，側妃、庶妃、侍妾們也都是坐的坐、站的站。
魏清顏姍姍來遲，眾人幾乎已經習慣。不過不知什麼時候起，這魏側妃越發過分，囂張至極，偏偏有權制住她的王妃又熟視無睹，慣得她更加囂張。
不過，今日比魏清顏來得還晚的人，竟然是姚安娘。眾人又等了一會，只有住偏院的連素素滿臉堂皇地到了。一進屋她便跪下請罪，眾人這才知道，姚安娘竟然是病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誰還沒個病痛呢，何況是姚安娘，三天兩頭就說自己這病了那病了，不就是想要回孩子？眾人心裏嗤笑，她也不想想，王妃會捨得把府里唯一的男孩還給她？
暫且不論眾人怎麼想，請安結束后，裴婉瑩將連素素留了下來。不少人都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向連素素，她瑟縮着站在角落，一如過去那般卑微。
府里的女人，連素素可謂是最最不起眼的一個了。據說，她是京郊某農戶之女，是王爺在外打獵時遇見的，見她長相清秀便帶回了府里。大概是出身低微，這人行事一向戰戰兢兢，府里有點地位的大丫鬟都敢對她大聲呵斥，更別說別的有名分的女人了。
進了內室，連素素‘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還真是符合眾人對她的印象。
“好了，你們先下去吧。”裴婉瑩示意染秋讓屋裏伺候的人退下，染秋點了點頭，親自將門關上。
“發現什麼了嗎？”裴婉瑩上前親自將連素素扶起來，靠近的那一瞬間，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回王妃的話，是姚氏搞的鬼。”連素素低着頭，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但是篤定的語氣，卻完全不見平日懦弱。
“自從姚氏從寺里回來后就心神不寧，十日前，她的丫鬟偷偷出府，於白家屯會見一神秘男子。您與王爺遇刺那晚，姚氏一整晚都在佛堂。而且，近期姚氏身上出現很多不曾見過的首飾珠寶，據屬下觀察，每次都是姚氏丫鬟出府後才多出來的。”
“你是說，都是府外的男人送給姚氏的？”裴婉瑩問道。
連素素點頭：“姚氏大約對府外那人是動了真情，但是那人對姚氏……恐怕只是利用。”
“所以說，那晚第一波刺客是姚氏派的，目的在我。而之後的那波，是府外那男人派的……”裴婉瑩勾起嘴角，讓連素素退下，與她所想不差，姚氏不過是螳螂，而後面那黃雀，卻還隱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