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87_87508夏日雨後晚霞映着淺淺黛藍的天，空氣中有泥土芬芳氣息，798藝術區幾座抽象雕塑上雨痕還未乾，跑得滿頭是汗的女生告訴顧航，“我這裏能看到彩虹，你那裏雨停了嗎？”

“西邊還在下小雨。”從頂樓咖啡館的窗戶一眼望去，滿城綠葉被雨洗得盎然清新，淅淅瀝瀝的雨滴聲里，聽到電話里她氣喘吁吁，‘……今天……顧航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會記住！’

他笑問，只是說句感謝？她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到底怎麼感謝他，只保證一定會給他最實質的感謝。顧航說不過是句玩笑，叮囑她在路上注意安全，別著急。隨手看了時間接近下午四點，從四點半開始，進入東三環的亮馬橋就一路擁堵，不確定他能幾點到那邊，他想去接她。

這時顏佳已趕到拍攝現場便匆匆掛了電話，顧不上擦額頭的汗，剛推開fino攝影室大門，就看到全息黑幕布前頻閃的閃光燈，拍攝的主角正是那個沒禮貌的混血模特，關鍵他沒有穿上衣，裸-露上身拍攝一組極具性感魅惑的照片。

專題組編輯andy告訴她，谷蓉最後讓禾野脫掉上衣拍攝，因為本來給禾野穿的衣服就是那件紀梵希的t恤。谷蓉寧願讓他赤-裸上身也不願讓別的衣服來毀掉她的設計概念，相反的，這樣挑逗極具性感的視覺衝擊，也讓現場觀看拍攝的女性都為他痴迷，不得不說這位初入模特界的新人，具有一眼讓人記住他的特質，那骨子裏的魅惑與慵懶，如同午夜哥特教堂里美麗的吸血鬼，即使危險也忍不住讓人多看幾眼……

僅僅是背對鏡頭，露出迷人的背部線條，還有那讓人噴血的腰線，人體美學被他詮釋成精緻藝術感作品，身上僅有的褲子甚至有讓人想扒掉的*。蓉嬤嬤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這位齊劉海大紅唇的中年女性十分滿意的對攝影師比出ok手勢，而站在她身後匆忙趕來送衣服的顏佳已被徹底無視。

顏佳覺得尷尬極了，正想張嘴出聲，谷蓉已一副感謝cc-tv感謝mtv感謝粉絲的姿態，“感謝這次參與拍攝的所有工作人員以及我們時尚圈未來的新生力軍，感謝大家的完美合作！”她看也沒看顏佳一眼，直接宣佈這次拍攝結束。

顏佳不僅尷尬，還有沮喪與難過，她呆在那拎着衣服不知如何是好，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全在鼓掌感謝這次拍攝順利完成。她好不容易找到韓東東，小心的拉了拉他披在肩上的三宅一生小西裝，紅頭髮男生回頭看到是她，叫她先等等，待會他有事找她。

看韓東東那欲言又止的模樣，顏佳預感沒什麼好事發生，她焦急的等在原地，這時一個尖細的男人聲音出現，“顏佳小姐，我是禾野君的經紀人tony，有事情想找你聊聊。”

顏佳先向這位tony問好，她想她是個連名片都沒有的小實習生，被這樣隆重的請到一邊談話，結果並不是什麼好事。tony很非常嚴肅的對顏佳表示不滿，因為她的失職，影響了今天禾野的拍攝。

y說話帶着一股港台腔，“我們禾野脾氣好得是沒話說咯，他脫掉上衣拍攝也相當配合，從頭至尾都沒什麼意見咯，但我希望顏佳小姐你能意識到今天的錯誤，去給禾野道歉，他因為服裝沒有準備到位，足足多等了半小時。”儘管這半小時裏某人很享受的打了一輪手機遊戲。

顏佳很快就答應，她作為工作人員，給藝人帶來不便是她的失職，於是她跟在tony身後，在化妝間又看到了那個混血模特，原來他的中文名叫禾野。她才剛接觸時裝領域沒多久，還並不知道這些新人模特。有幾位同樣是今天拍攝的模特向tony打了招呼，這幾位瘦高模特隨便往那一站，都很有型男范，天生衣架子怎麼站都好看。不過最醒目的卻是那個坐着的neil——禾野。

上身套了一件prada寬大棉質黑t恤，黑色破洞牛仔褲裹着小細腿，那瘦長的腿很囂張的伸得筆直，他仰頭靠在一把四腳椅子上，雙手自然下垂，戴了一個黑色豹紋眼罩正在閉目養神……

y那太監一樣尖細的聲音把他叫醒，禾野很不耐煩的摘掉眼罩，抬起一隻眼，纖長睫毛下的影子動了動，又閉上了。

完全沒有發現顏佳的存在，不過她還是誠懇的道歉。“今天你的服裝出了的問題，是我的失誤，我很抱歉，對不起。”

白熾燈照的化妝間裏很安靜，能聽到有人悉悉索索說話聲，tony的手機鈴聲響了，而坐在座椅上的漂亮模特根本沒理她。

顏佳也覺得沒什麼，這事本來就是她的錯，從那次見面就覺得他是個怪人，行為舉止都很怪異，根本讓人無法理解。比方說他現在抬起手在空中畫圈圈，她就完全搞不明白了，他的意思是……？

意思是他畫完三圈，你立即從他面前消失。tony把顏佳拉到一邊，行了，禾野能給點反應算不錯了，也就算接受你的道歉，tony做了個你可以走了的手勢。

顏佳剛要走，這時韓東東進來正好要找她，他很簡潔的傳達了谷蓉的話。“stephanie，你已被fire，明天不用來專題組了。”

什麼！？顏佳當場就懵了，她被炒了！？晴天霹靂！

因為這件事就被炒？她一臉的不可置信，她已經按時把服裝借到，因為拍攝方案臨時改變才沒有用那件衣服。她極力解釋她已盡最大的努力去完成這次任務，問心無愧。

韓東東臉上沒有一絲動容，“stephanie，你可以delay，但你不可以mistake。你把那件衣服弄丟了，這種大錯，谷蓉是不會原諒任何一個人。甜心……別做夢了，這不是你們學校沒交作業老師訓完你，第二天還能去教室的地方，這裏是bi，你做不了這件事，明天還會有更多人排着隊來做。”韓東東把話說得很明白，也很遺憾她再過一天就可以通過實習生試用期。

說到試用期問題，顏佳記得很清楚，她簽訂的實習offer是三個月，那份offer她特意用手機掃描app掃描一份，仔細翻閱那份文件的第五條：如果在試用期內出現重大問題，公司可以開除此人，但是，被聘用者有一次申訴機會。

顏佳不甘心也不認輸，她想留在bi，她告訴韓東東，“還有一次個人申訴機會。”

韓東東覺得這想法未免太天真，個人申訴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最後的申請表需要bi主編蘇珊和總監laker簽字才算通過。“你以為你能說服laker？”

想到laker那高貴冷艷的氣場實在是……太難說服。但是，顏佳不想放棄，因為這件事她就被炒掉，那之前她忍辱負重完成谷蓉各種任性的要求，能忍的都忍了。既然當初做了決定要奔跑下去，就要對得起最初的勇氣，不然她也不會堅持到現在。

“我一定要說服laker，我會說服他！”二十二歲的顏佳，還不懂太多複雜的世故，也不明公司政治鬥爭的法則，她只想留下。

韓東東什麼也沒說，扭頭就走，他轉背的瞬間，在場的人都看到他背上貼了張白紙，馬克筆字跡很清晰——我是sb我愛gay（我是傻逼我愛基佬）。韓東東愛女人，也懂女人，但他更愛男人。在bi早已公開出櫃，他和不少圈內人、模特、設計師還有一些藝術家們都是一種曖昧關係。

看來他最近的曖昧玩得有些過火。顏佳直言不諱的告訴他事實。“韓東東，你背上被人貼了紙條！”

結果韓東東非常生氣的扯掉那張紙條，惱羞成怒，他找不到兇手，只能把怒氣發泄在顏佳身上，“你知道我最討厭stephanie你哪一點？你的認真總能把事情搞僵！”

“可我不告訴你，你繼續帶着那張紙，那會更糟糕……”這跟告訴你牙齒上有菜一樣，顏佳也是出於好意。

韓東東無言以對，他發誓要把貼紙條的人找出來，氣得大叫着沖了出去，別看他瘦小身板，跑起來尖頭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的響。

剩下化妝間裏幾位型男模特，從這邊看去一溜的露出沒穿襪子的腳踝，他們坐在化妝枱上晃悠長腿，動作整齊的伸直手臂，對素不相識的顏佳比出一個大拇指，表情酷得像在說——牛掰！

有人討厭你，也有人讚賞你。這世界啊……心累。顏佳累得癱坐在靠牆那排椅子上，一副喪氣至極的鬱悶表情沒心情搭理那幾個型男，旁邊某個睡得正酣暢的美人，竟摘掉眼罩，斜了她一眼。

那一眼快到無痕，匆匆掠過。

化妝間裏陸續有人出去，也有人進來，吧嗒吧嗒的皮鞋聲漸次消失，顏佳一個人發獃的坐在那，淑女的白裙子，優雅的長捲髮，卻女漢子式的把高跟鞋踢掉，光腳踩在地面上，她的腳趾頭今天走得很累很累……

化妝間裏不停冒出的是遊戲背景音樂，滑稽笑聲與機器爆炸的聲音，身旁玩ipad的男生全神貫注的在打遊戲。忽然一串接一串咕嚕嚕的聲音——來自某人的肚子。顏佳忙了一下午，這才意識到自己餓了，她到處找那一紙袋的零食也沒找到，倒是發現有人化妝枱邊不少格力高點心的空紙盒。

全被這個怪人吃掉了！？顏佳看他那副完全不自知的模樣，心塞的告訴他，那是她朋友送給她的零食。

栗色頭髮下那張精緻小臉轉過來，禾野瞟了她兩眼，沒說話，低頭繼續打遊戲。

顏佳：……

y這會急匆匆的走進來，把一大袋便利店買來的零食放到禾野面前，像個保姆一樣念叨，“哎呀，禾野，給你買的這些零食為什麼不ci嘛，我給你擱這裏啦，你先ci點東西噢，下個行程時間有些調整，你在這等會，我出去打個電話就回來噢。”

禾野連頭也沒抬，完全像個四次元的人，別人都在三次元，他就呆在他自己的次元里。

就是這樣一個你永遠也無法理解的人，突然拆了一袋樂事薯片遞到你跟前，顏佳目瞪口呆的接住薯片，第一次近距離望見那對淺茶色的眼眸，有淡淡的微光，看上去不太真實。

他本有西方人眼廓的深邃，又帶有東方迷人的秀美，那樣漂亮的一對眼睛，黑色眼線勾勒下真像漫畫裏走出來的人，顏佳小聲的說了聲，謝謝。

禾野早已轉開了眼，在那袋零食找到一排養樂多后，直接拿根管子在那排養樂多的第一個插-下去，張嘴抿住吸管，厚厚的嘴唇嘟起來又有孩子氣的單純。

顏佳發獃的啃她的薯片，禾野安靜的吸他的酸奶。多年後，他依然是這樣，吸管插完四瓶，留下最後一瓶，遞給她，話語不能再簡單。“你喝。”

誰都可以想像顏佳頭頂上那一串省略號……

她怔在那，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接話，這個人也太奇怪了！她怔了半天，試問，“你喝不掉的，就給我？”

他忽然湊過腦袋瞪住她的眼睛，嚇得她條件反射的往後退，後腦勺咚的一下撞到牆壁，顏佳吃痛的吭了一聲，皺眉瞪住他，剛要開口卻被他無厘頭的提問又怔住。

“喂，你怎麼還不哭？”

什麼？顏佳徹底跟不上他跳躍的說話節奏，他百無聊賴的翻了個白眼，無聊至極的伸伸懶腰，像個中世紀沉睡很久的吸血鬼突然爬出來告訴你一串鬼話……

“你知道……這世上不能不去愛的兩件事，一件是拉屎，一件是哭。因為身體裏有積壓的東西，就要排泄。”說著把那一排養樂多的遞到她鼻子底下，一字一頓，手指着那個瓶子，說。

“這個，給你，拉屎。”

誰都可以理解現在顏佳一副已看傻掉的臉，她覺得今天遇到了一個神經病……他不是怪人，是神經病。被他這麼說了后，她以後一點也不想喝養樂多……突然，她又回過神來，好像理解了他那句話的意思。

“那你為什麼不選擇哭？”

淺茶色眼裏微微一絲驚詫，似乎有些意外她理解了他的意思，然後禾野指了指眼睛，顏佳沒看出什麼異端。他答，“因為眼線。”

“……”顏佳決定放棄和一個瘋子交流。

化妝間門口又是那個尖細聲音在叫他的名字，一身全黑的男生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從手拿包里拿出prada黑墨鏡戴上，一張冷感的臉，漠然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身影瘦得像一絲抓不着的風。

一手插於褲兜，另一隻手裏拿着黑色與手拿包，禾野完全無視冷漠周遭的人投來的目光，後面矮個子的tony只能小跑步的跟上他的步伐，一直走到停車場，剛坐進黑色路虎里準備往外開，前面就有一輛白色卡宴過來，兩輛豪車平行擦肩而過，坐在車裏的兩位男生不約而同的看了對方一眼……

***

顏佳接到顧航電話時，她正從攝影室里出來，外面天色漸暗，依稀的燈火在這條街上像踩着鼓點被點亮，右肩擦過畫著大濃妝的女孩，對面的酒吧里已有人歌唱，她竟然走神忘記剛才他在電話里說了什麼，好像是……他也在這附近？

“佳佳，你在哪？我過來接你。”顧航站在白盒子咖啡前，頭頂上巨大的廢舊工廠排氣管映着霞雲萬里，然而又在轉瞬間，夜色-降臨。聽到她那邊有人在唱歌，但不知道她在哪家酒吧前，從她接到電話時語氣就發覺不太對勁，顧航心想，她今天一定很累。

顏佳的確累了，雙重打擊的累，找不到路的累，她走累了，高跟鞋帶來的酸痛與這一天的疲倦，她乾脆蹲在那家lifestyle酒吧對面的路邊，這裏是798藝術區，撿塊磚頭墊着坐路邊也沒人會在意你，這裏到處是行為怪誕的藝術家們。這裏被藝術霸佔，也就有了最自由的空氣……顏佳就坐在一排磚頭砌成的花圃圍那，身後有大朵大朵的緋色薔薇花。

夜色下，花朵與白裙格外顯眼，旁邊一雙白色高跟鞋。她坐在那雙臂抱膝，告訴顧航她已經回學校了，讓他不用來接她。然後她一個人坐在那，聽對面酒吧有人在淺唱，她就出神的聽了一會。歌聲很美，詞也好，她並不知道那首歌歌名叫什麼，後來才知道，是孫燕姿的《相信》：

突然覺得我只是一個人

有點孤單淺淺的憂鬱

我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很美麗

雖然今天天很藍

而雲很白

風很涼

……

她懷着一顆安靜的心聽下去，一首歌聽完，捨不得走，希望那酒吧里的女孩能再唱一遍：不想工作不想困擾自己，不必刻意想你，該是我的總會來，就算挑戰，我不走開……

眼淚不知不覺的就掉下來，顏佳連忙掏出紙巾捂住雙眼，告訴自己不能哭啊，一哭妝花了，就不好看了。每天早上都認真化好的妝，挑好的衣服，希望得到組長的肯定，希望自己是一個bi人應有的樣子。

為了這份實習連畢業論文都可以耽誤，為了這份實習什麼委屈都可以忍受，甚至看不到明天會如何，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想堅持下去，顏佳擦着淚水，淚眼朦朧中望這燈火闌珊的夜，北京有很多個這樣寧靜的夜，從各個角度都能看到的夜，夜裏她曾在218宿舍的窗口望bi大樓的方向，那座28層高樓的建築，冷得像冰窟，在她心裏，卻是光芒萬丈。

曾追逐過光，曾以為那是自己做過一場不思議的夢，曾迷茫着想離開……可是，當真正要離開時她才發現，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清醒，要留下來的決心！

顏佳，你要加油，不要放棄，明天也要全力以赴，不能被這點打擊擊倒！她給自己打氣，握緊拳頭在打氣，要說服laker，要留在bi，要畢業！相信自己就是一切！！！她整理好心情，重新穿上高跟鞋，天空上游有神明點亮了億萬顆星星，她的那顆星星在問她。

hey，girl，你可以嗎？

——我可以。

她在自己的路上一個人走了很久，今天也這樣習慣一個人走下去，只是誰也不知道在轉角會遇到誰。每一個路口之後都是新的風景，顏佳走到下一個路口，不期而遇一陣咖啡香，還有……對面的他。

你倔強着你的倔強，所以你以為他不會出現了，所以你以為一個人也可以了，可是他出現了，第一次，怦然心動。

她的心，動了。

“你以為，我只是說說陪你？”他走到她跟前，微惱又無奈，“我說的話，你不相信？”

她搖了搖頭，說不出一句話，那首歌的後半部她終於明了，一點點你的微笑，已經讓我覺得溫暖，我還不懂堅持，正好讓我，學會去愛。

感謝你的出現，在我年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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