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雨鋪天蓋地的來了,像是要洗凈整個山村,伴着雷聲伴着閃電,同時伴着鄉村女孩的哭聲。

蘇玉蘭蹲在地上隱隱地哭着,長久以來承受的巨大壓力在這一刻“發泄”了出來。十八歲的芳齡,人生最佳的華年,卻在擔憂、愧疚、彷徨中煎熬地度過了將近三個月。尤其張秀才半路的離棄更讓她對未來失去了僅存的希望,壓抑的內心環境讓她失去了本來的女兒靈性,變得小心翼翼,變得唯唯諾諾。錢昱羞辱人的話語、輕薄的行為讓她徹底的崩潰了。

錢昱呆愣片刻也蹲了下來,她其實本無意中傷蘇玉蘭,瞧見一個姑娘家哭的身子一顫一顫的,柔軟的內心瞬間不忍起來,伸出手拉了拉蘇玉蘭的胳膊,打算好生勸一下子。

誰知蘇玉蘭卻如同驚弓之鳥,刷的推開錢昱,站起來提起裙擺便往回跑,大雨下,依稀可見蘇玉蘭邊跑邊抹眼淚的倩影。

錢昱此刻已被淋透,胸前隱隱約約的小饅頭若隱若現。瞧着蘇玉蘭的背影,錢昱抬手摸了摸臉頰,今日的行徑是她有生以來最為瘋狂最沒有理智的一次。

轟隆,轟隆!雷聲滾滾,如同戰國時代的戰車在疆場滾動的聲音。

錢昱微微一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拾起蘇玉蘭拿來的雨傘往尚河村的方向跑了起來。

雷聲,雨聲,夾雜着閃電,家家戶戶關緊門窗,錢母打着傘站在門口,如今兒子和乾女兒都在外,這讓她老人家的心裏擔心不已。

蘇玉蘭冒雨跑回家,顧不得與家人打招呼,直接跑進了自己的小房間裏,就着濕透了的衣服直接躺在炕上。

“阿姐。”蘇玉梅輕輕推開房門,站在門口輕輕的喚了一聲。

蘇玉蘭聞言擦了擦肆無忌憚流淌的淚水,坐了起來,朝着幼妹揚起了笑:“玉梅,怎麼站在門口,快進來。”

蘇玉梅瞧着自己最親的大姐強顏歡笑,鼻子一酸,眼淚便在眼眶裏打轉。

“阿姐,他是不是欺負你了?”蘇玉梅湊近坐在炕邊上。

蘇玉蘭聞言一愣,隨即摸了摸小妹的髮絲道:“沒有呢,他是個很溫和的人,怎麼會欺負阿姐?”

對於阿姐的說辭,蘇玉梅明顯不信,微微一側頭驚呼道:“阿姐,你嘴咋了?都破了!”

蘇玉蘭聞言臉上一赧,拉着驚慌站起來的小妹道:“不礙的,原先吃飯不小心咬了一下,這等瑣事,你出去莫同爹娘講。”

蘇玉梅直覺認為不是這樣子的,可又想不到原因,只得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蘇玉梅離開房間后,蘇玉蘭尋出幾件舊時的衣裳換下已濕透的衣裙,一個人靜靜的坐在炕上,唇上依舊隱隱的作痛,蘇玉蘭紅着臉頰抬手摸了摸,回想到樹下那羞人的一幕,刷的站了起來,那模樣驚慌不已。

錢昱回到家時雨已經停了,錢母也回了屋,到家后的錢昱匆匆進了屋換了身衣服。

“阿昱啊,回來的路上你瞧見阿蘭了嗎?”錢母聽見聲音後走了出來,瞧見錢昱出了房門便問道。

錢昱聞言攙着錢母往小灶走,良久開口道:“瞧見了,娘,她也有自己的父母,出來久了,自然要回家的。她讓我回來跟您說聲,讓您不要挂念。”錢昱說罷微微一嘆,她也不是經過多方面的考慮才撒下這個謊,這樣對老娘和蘇玉蘭來說可謂相安無事了。

“哦哦,回家了,也是,出來這麼久哪個當爹娘的不掛懷啊。”錢母說罷拿起鍋蓋,“哎,那今晚湊合把這剩菜吃了吧。”這買菜做飯的活一直是蘇玉蘭做的,今日突然不在,錢母這心中百般不適應。

錢昱應聲將剩菜端了出來,二人坐着桌前悶悶的吃着。

“娘,你覺得蘇、咳,小妹為人如何?”錢昱吃着蘇玉蘭今早做的飯,愈發覺得蘇玉蘭不像是那種毒女人。

錢母聞言好生瞧了兒子一眼,嘆道:“這些日子她倒像是個孝順的,心腸也好,想起那日她背着娘下山娘這心裏還是挺感激的。”

錢昱夾菜的手頓了頓,她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蘇玉蘭不像是那種損人利己的人,莫非這中間有什麼誤會不成?

入夜了,蘇家小屋裏傳來母女細細的說話聲。

“玉蘭,這幾日你就安心在家裏住着,錢昱既然已經知曉,那錢大娘鐵定也曉得了,斷不會因你未歸而擔憂。你爹也說了,等家裏不忙了,咱們全家就去錢家賠禮道歉去,你放心,一切都有爹娘替你扛。”蘇母說罷伸出佈滿老繭的手擦了擦女兒的淚水,四個孩子她最為虧欠的就是蘇玉蘭,窮人家的長女比不得富人家的,富人家的長女是享福的,窮人家的長女是受苦的,要幫着爹娘扛起這個家,什麼苦什麼累就做什麼。

“娘。”蘇玉蘭聽見娘親這番話,心中既感動又慚愧,她做的事竟然要爹娘替她來操心。

“聽話,今夜好生睡一覺。”蘇母說罷起身走了出去,剛走兩步便覺得頭暈目眩,可為了女兒,強忍着一步一步回了房,無力的躺在炕上眯着眼。

夜過三更,錢昱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向來好眠的她同蘇玉蘭一樣失眠了。

第二天清晨,空氣變得十分清新,鳥兒也爭相恐后的飛入錢家,如此的氛圍錢昱卻頂着一臉的疲憊坐在錢母對面。

“快吃飯,娘也知做的不好吃,可你去窯場,出力的時候多,不吃飯不行。”錢母瞧著兒子無精打採的便開始催着吃飯。

錢昱聞言胡亂往嘴裏扒了幾口,此時她才意識到她被蘇玉蘭害慘了,以前她還可以吃完錢母做的飯,現在胃被蘇玉蘭養叼了扒了幾口便不想再吃了。

“娘,我吃飽了,我去上工了。”錢昱說罷放下碗筷。

“就吃這麼點?”錢母還想再勸着吃幾口,怎奈兒子已經出了門。

錢昱到了縣裏,直奔點妝閣,點妝閣是廬陵縣最好的香粉鋪子,錢昱進了鋪子從懷裏取出寫好的方子遞給鋪里的夥計道:“勞煩,照方取香。”

“好嘞。”夥計接過方子,從後面的小櫥子裏用勺子一樣一樣的挖了點,一邊稱一邊道:“沉香一兩半,白檀香五兩,甲香一兩,甘松、丁皮香各三兩。共計三百四十文。”

錢昱狠了狠心將銅板交了出去,這就叫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等把牙膏做出來,來個牙膏牙刷捆綁銷售,說不定幾天就可以回本了。

“嫂子,你先回吧,我去綉坊賣了帕子就回。”蘇玉蘭站在藥鋪門前對着阿芳說道。

錢昱剛出了點妝閣聞聲看去,一大早驚見蘇玉蘭,毫不遲疑的走了上前。

阿芳聞言哪裏放心,提着葯道:“我同你一起去,不然我回去了,娘見你不在,這病就該重了。”

“那......”蘇玉蘭剛想點頭,便瞧見錢昱,樹下被其強吻的場景刷的出現在腦海,連忙低頭想假裝沒看見,“嫂子,那我們趕緊去吧。”說罷抓着阿芳的袖子就想轉身。

“站住。”錢昱見蘇玉蘭佯裝沒看見自己,心裏非常生氣,三兩步走到蘇玉蘭跟前道:“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那個,錢昱啊,我娘病倒了,我們急着回呢。”阿芳擋在蘇玉蘭身前,十分警惕的瞧着錢昱。

錢昱聞言臉上的怒氣消了大半,隨後道:“我就同她說幾句話,一會子就好,不耽誤的。”

“不行。”阿芳展開胳膊,完全的將蘇玉蘭護在身後。

錢昱此刻也急着上工,見阿芳一副死也不肯讓的神情,冷聲道:“為何不行?我同我妻子說話,還要經過別人同意不成?”

話音剛落,蘇玉蘭刷的抬起頭,這人昨兒個還說要休了自己,今兒個卻又來說這話。

“你不是要休了她了嗎?”阿芳同樣驚詫。

“對啊。”錢昱點了點頭,帶着幾分戲謔道:“等我辦完事回來就去縣衙,只是現在,她還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你!!!”阿芳氣極,哪有人這樣子的。

“嫂子,你在這等一會子。”蘇玉蘭見錢昱一副不跟他走就不罷休的架勢十分無奈,這人在昨天之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玉蘭。”阿芳聞言急了。

蘇玉蘭拍了拍嫂子的手,輕輕搖了搖頭道:“無礙的。”

錢昱見狀轉身往廬陵河邊的小亭子走去。

“咳咳。”錢昱坐在亭內的石凳子上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娘,沒什麼大礙吧,那個,可是我昨天突然到訪給......”

“不是。”蘇玉蘭站在柱子前回道:“我娘是因着長久以來擔心我,徹夜睡不好把身子給熬壞了,與你沒有關係。”

“哦。”錢昱點了點頭,“那這幾日你好生在家照顧着,相信老人心情舒暢了這身子也就好了。”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蘇玉蘭聞言轉身瞧着錢昱,雙眸滿是探究。

錢昱被蘇玉蘭瞧着頗有幾分不自在,強打起精神道:“你這人,說話連個稱謂怎麼都沒有?”

“恩兄。”蘇玉蘭附和着錢昱,她此刻要做的就是盡量不要惹惱錢昱,因此十分配合。

錢昱聞言紅着臉,她發誓接下來的話她是真的耐住滿滿的羞意說的。

“那是以前,現在它不一樣。你是不是該換個稱謂,比如......”錢昱的臉頰越來越紅,“咳,比如相公什麼的。”

“相公?”蘇玉蘭驚訝之餘,臉上也染了紅暈,轉過身去倚着柱子道:“那是千金小姐們叫的,像我這樣的鄉下女孩叫出了平白惹人笑話。”

“為什麼?”錢昱站了起來,“那你們村叫自家丈夫都叫什麼?”

蘇玉蘭聞言淡淡瞧了眼錢昱,抿了抿受過傷的嘴唇道:“當家的。”

錢昱一聽這個稱呼眨了眨眼道:“這不是老婦人們叫的嘛,年輕的叫啥?”

蘇玉蘭也不知為何,瞧着錢昱的表情特別想笑,故意逗錢昱道:“叫她爹。”

“那沒孩子呢?”錢昱也不急,走到蘇玉蘭跟前慢悠悠的問道。

“就叫名字啊。”蘇玉蘭因着說了謊眼睛不敢看向錢昱。

“我們尚河村的咋就不這樣叫?”錢昱再傻也知道妻子不能直呼丈夫名諱,蘇玉蘭明擺着不說實話。

“一個村一個叫法。”蘇玉蘭聞言同樣慢悠悠的回著。

“還嘴硬呢?”錢昱說罷伸出兩隻胳膊抵在柱子上,眯着眼瞧着蘇玉蘭。

昨日的場景歷歷在目,蘇玉蘭嚇的側着頭盡量避着錢昱道:“你把胳膊收了,我好生同你講。”

“講吧。”錢昱聞聲收了胳膊。

“我們村同你們尚河村一樣。”蘇玉蘭搞不懂,這人為啥要明知故問。

“那你到底該叫我什麼?”錢昱其實不全知曉,就說她大嫂,叫錢旭,通常叫七郎,可是錢旭明明就是長子長孫吶。

蘇玉蘭聞言深吸一口氣道:“我怎麼知道你在族裏排行老幾,再說,我都要被休了,也用不着知道了。”

錢昱聞言愣在那,她來這一年了,她壓根沒想和族裏的人有來往,所以還真不曾關心到底排老幾。

“你要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蘇玉蘭見錢昱眉頭雙鎖便想早點離開。

“等會。”錢昱很正經的攔住蘇玉蘭,“洞房那天你為何害我?”

“洞房那天?成親前一天我便逃了,哪來什麼洞房?”蘇玉蘭無辜的瞧着錢昱。

錢昱一聽,心情瞬間好了一半。

“可能是我誤會了,這件事等以後再查。”錢昱說罷瞧了瞧蘇玉蘭,努力的厚着臉皮道:“我就要跟張家商隊出海了,聽說天塹國的路不怎麼好走,你可不可以我給我納雙鞋?”

蘇玉蘭聞言有些遲疑,瞧着錢昱說道:“女孩子的針線活不好隨便送人的。”

“是不能送給別人,可不代表不能送給我,你別忘了,縣衙里有咱們的婚書呢。”錢昱說罷已覺非常無恥,暗地裏差點咬碎了牙。

“可是,咱們遲早要分開的。”蘇玉蘭絲毫不敢忘錢昱回來就要休了她的事實。

“是要分開,可是不還有個早和晚嘛。興許我、我把你帶回家先洞房,等過了半年再休了呢。”錢昱說罷拿眼去瞧蘇玉蘭。

“你。”蘇玉蘭瞪向錢昱,隨後便又冷靜下來,要是第一次見面聽見這話她鐵定就信了,可是錢昱,不知為何,心中卻堅信他不會這般做。儘管如此,蘇玉蘭心中依舊很氣憤,做錯一件大事,竟被這人牽着鼻子走,沒好氣的出了亭子折了個樹枝走到錢昱跟前道:“脫。”

“脫?”錢昱雙手護胸驚訝的瞧着蘇玉蘭。

蘇玉蘭一見錢昱誤會了,抬起右腳跺了跺地羞道:“你想什麼呢,讓你脫鞋,我給你量一下,不是讓我給你納鞋子嘛。”

“哦。”錢昱連忙坐下,脫掉鞋子將腳伸向蘇玉蘭。

蘇玉蘭蹲下,拿着樹枝丈量,不禁再次拿眼瞧錢昱,這錢昱比自家大哥也就小了一歲,怎麼腳卻比大哥小那麼一截?而且沒有腳臭,有男的腳是不臭的嗎?

“怎麼了?”錢昱不自在的問道。

“想不到你的腳不怎麼大啊。”蘇玉蘭在樹枝上做了標記便站了起來。

“總比你的大吧。”錢昱瞧了瞧蘇玉蘭的腳道。

鄉下許多姑娘家都不裹腳,因着家裏的活多,裹腳做事不方便,儘管不裹腳,蘇玉蘭的腳比也要比錢昱的腳小,沒法子,現代女孩的腳長勢都挺不錯的。

“你能和我一個姑娘家比嗎?”蘇玉蘭拿眼將錢昱的腳和自己的腳比了比,心中的疑惑便消了。

“四天後,在這裏,我等着拿鞋。”錢昱穿好鞋走到蘇玉蘭跟前道:“哦,對了,那次在河邊你好像奪了我的帕子,四天後你一併帶過來,我走了。”

“快走吧你!”蘇玉蘭聞言氣的緊緊咬着下唇,什麼叫他的帕子,真是不講理,說罷瞪了一眼錢昱跑出了亭子。

錢昱震驚的瞧着蘇玉蘭的背影,她還是頭一回見蘇玉蘭語氣那麼沖的對她說話,剛才莫非真的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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