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召喚
衛宮切嗣直到見面前的最後一刻也沒明白,自己為何會同意此次會面。
按照原計劃,他此時本該是呆在艾因茲貝倫的城堡里,召喚saber、與女兒告別,享受此生最後的家庭溫暖。
更何況,哪怕只從戰略的角度,自己也不該在必須要現身之前就出現在那個註定會成為敵人的男人面前。
可現在,他卻出現在了冬木市的小餐館中。
距離上次來到冬木悄悄勘測戰場時間已經過去三年,整個城市有着近乎蛻變的更異,但值得慶幸的是基本的框架還未改變。
餐館位於新都的中心地帶,選擇這裏倒不是切嗣已經放棄了之前制定好的策略,更多是出於戰術上的考慮——有什麼比鬧市中普通的一員更不會給人留下印象呢?
距離約定的時間10分鐘,切嗣已經坐到了屋角的位置上,他百無聊賴的看着菜單,因為不想過多的浪費時間,也不想讓即將發生的會面顯得奇怪,切嗣在給自己隨意點餐之後,還順便給伊藤點了餐。
等店家將那份絕對談不上正宗的牛排擺到餐桌對面時,錶盤上的秒針剛好移向12,於此同時,餐館木門上的鈴鐺震蕩發出了“叮鈴”的聲音,切嗣抬頭,走進來的果然是那個既是摯友又是勁敵的傢伙。
伊藤誠身穿灰色長風衣,內里的白色襯衫只繫到了第三個扣子,露出了裏面略有些消瘦的鎖骨,黑色的頭髮有些凌亂的蓬鬆到空中,一向俊朗又堅毅的臉上架着一副木質框架眼鏡,背上的雙肩包(明明穿的是風衣)似乎份量頗重,把他的脊背都壓的有些弓起來。
他似乎並沒有立刻發現切嗣的存在,略有些遲鈍的視線在空中巡視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切嗣所在的角落,隨後就大步流星的朝着這邊走來(路上甚至還差點撞到桌子)——整體略有些不修邊幅、不拘小節的形象不但不像是相識時戰場上那個殺伐果斷的冷酷殺手,更不像他近些年一直對外表現的幹練而斯文的精英政治家形象,徹頭徹尾的給人一種隨處可見的、平時一看就是只專註於學術的書獃子模樣——不引人矚目、對外界毫無威脅,收斂了所有光彩。
切嗣忽然發現面對這樣的伊藤他似乎有些無法正常開口,在戰爭即將開始,兩人的關係馬上就要真正變為你死我活的對手的重要時刻(毫無疑問對方的行為已經表明了,他跟自己一樣都不想被發現),面對着這個無論從行為還是內心都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同類的傢伙,心情複雜的根本不想出聲。
倒是已經坐到了對面的男人,一反常態的露出了略有些憂鬱的淺淡笑容(倒是很符合他此時的形象),抱怨了一句:“選擇這個地方真是讓人為難。”
切嗣明白他的想法,相比自己,伊藤確實在隱蔽性上有着更高的要求,不然一旦被發現日本未來的政治明星出現在這個小城市,恐怕立刻就會引起轟動吧reads;。
但他同時也感到一陣憤怒——事到如今為什麼還要要求見面呢?他不相信伊藤是來請求合作的,對於這種絕不會被切嗣接受的建議伊藤也不會費事提出,這點他們都心知肚明。如果是宣戰或者其他什麼就更不符合邏輯,伊藤根本就不是那種會做出多餘事情的性格。
“你聽過那個一滴蜜糖的故事嗎?”不知是不在意還是根本就沒注意(這更不可能)切嗣的情緒,伊藤脫下外套隨意扔在了書包上,他一邊拿起刀叉一邊如此問道,切嗣注意到,他今天是左刀右叉,恰好與他上一次在餐廳見到的習慣相反。
“《佛譬喻經》裏的那個?”切嗣思考了一下,根本不清楚伊藤為何會問此問題,但還是有點猶豫的回答道。
“就是那個,後面有猛虎,下面有惡龍,唯一的救命繩索還被老鼠不斷地啃噬着,然而旅人卻忘了這一切痛苦,專心致志的吮吸那一滴蜜糖的故事。”
伊藤持刀朝着牛排切了下去,他的動作不算利落,甚至還有點笨拙,但就是這份生疏反而讓切嗣汗毛直豎,他頓了一下才問:“所以你在暗喻什麼?”
“並不算暗喻,只是想在明知結局的情況下再試着努力一把,”伊藤將牛肉放到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含糊的說著:“離開這裏,帶着艾因茲貝倫女士,從現在開始不要踏足冬木一步。”
切嗣之前放在桌上的手神經質抽動了一下,直到伊藤再次叉起一塊牛肉,他才控制自己的情緒冷淡回道:“你在開玩笑。”
開玩笑嗎?伊藤真希望自己確實只是想玩笑一下,可畢竟不是真的。
他真切的希望衛宮切嗣能立刻帶着那位女士離開冬木,在聖杯戰爭中永遠消失,那麼就算給己方几乎已經萬無一失的勝局增加了變數,伊藤也願意為之一賭。
如果可以帶給心愛的女性幸福,伊藤認為甚至沒有比這更重要、更幸福的事。
“那麼我就稍微確認一下,你是否曾考慮過這個選擇,或者,是否有過選擇其他人造人或物品替代愛麗斯菲爾的想法。”伊藤抬起之前看向餐盤的視線,仔細的凝視着衛宮切嗣。
他的表情平靜,略顯冷淡,可這平淡的詰問卻比刀鋒更銳利——是的,自己到底有沒有考慮過用什麼代替愛麗去履行職責呢?答案是,或許有,不過那隻存在於短暫的瞬間,甚至在還未成形之前就已經消失了——無論是從生命的平等性上,還是單純處於提升聖杯戰爭成功率(伊藤絕對是切嗣見過最可怕的對手)的角度,他都沒有認真顧及過這個世間任何丈夫都該履行的職責——竭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妻子。
伊藤安靜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然後在餐具即將接觸到桌面時他才恍然醒悟一樣,讓餐具自由落體到桌上擊打出不大不小剛好像是莽撞的聲響。
他不否認自己的失望,這種時候就會忍不住帶入自己去思考——如果、如果是自己的話,肯定會不顧一切的那麼做吧,可是現在,為這個男人獻上生命卻是那位在伊藤記憶里永恆籠罩着光輝的女性所認定的選擇。
“那麼,”伊藤的手從背包里拿了出來,一個外形精巧的三角形吊墜帖服的趴在他的掌心,他的掌紋乾淨而清晰,然後,他將吊墜放到桌上推到了切嗣面前,聲音平緩:“不值一提的小道具,是之前的時候為愛麗準備的(是的,這一次他稱呼她為愛麗),無法免除她的死亡,但可以略微延緩她失去自我意識的時間。”
切嗣看着眼前的吊墜很久沒有說話,一片空白的腦海里最後傳入的是伊藤冷淡到底的聲音:“她全心信賴你,就由你來選擇是否給她使用。”
“以及,既然你不肯退出,那麼接下來,我也會全力以赴,請做好準備reads;。”
初冬黯淡的天色里,男性微駝着背的身影,烙印一樣深刻的印在眼中——那是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對妻子的愧疚,對伊藤的憤怒與慚愧,對即將到來戰爭的恐懼及激動……
切嗣忍不住走出門開始尋找起香煙售賣機來,這次距離上一次抽煙,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年。
伊藤回到遠坂宅邸時,時間已經是傍晚,此時站在與那遠在東京如出一轍的別墅前的男人已經是一副衣冠整齊的標準模樣。
他一手拎着裝有珍貴聖遺物的皮箱,腳在邁入大門之前,伊藤轉身看了一眼懸在地平線上的夕陽,才徹底融到了這所歷史悠久甚至讓人感到些許沉重的房屋的陰影中。
時臣似乎對他的到來已經翹首以盼了,伊藤剛剛進入門內,他就迅速迎了上來,無須多言,伊藤在時臣還未開口之前就將皮箱遞給了他。
再接下來,就是旁觀時臣為即將到來的召喚儀式做各項準備工作——
融化多年積攢的魔力寶石精心描繪魔術陣,不斷調試體內的魔術迴路與地脈發生共振,時不時朗聲詠唱咒語喚起魔術陣的回應……或許是在心中對今日的情況已經預演了很多遍了,時臣的舉止自然從容又不失莊重,帶着無需言喻的鄭重與對勝利的篤信。
言峰璃正和言峰綺禮亦是受到時臣邀請的觀禮人,不過相比目不轉睛盯着祭壇上那塊類似於木乃伊殘片的聖遺物的璃正,綺禮悄無聲息的站到了伊藤身邊。
他踟躕着想要和老師交流一下冬木市內的地形,以及是否需要在某些戰略要點設置特別的監控點,對於這種使用科技達成目的的手段時臣當然不屑一顧,不過或許是想乾脆無視掉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居然在魔術契約的約束下無法使用魔術的悲慘事實吧(這種情況對時臣來說比死亡還要殘酷),時臣對伊藤在科技手段上的任何使用都視而不見。
即便如此,但坦誠講,作為受過教誨的弟子在如此莊重的場合、時臣老師生平至高無上的重要時刻還分心的行為十分不像話,可或許正因如此,綺禮才更想在此時與老師竊竊私語——時臣老師對老師的刻意忽略真是讓人看不過眼啊。
也不是因為想要為老師鳴不平的義憤,而純粹是,像人類總喜歡逗弄心愛的貓咪以見識它更多可愛的模樣一般,綺禮想要知道老師生氣是什麼樣子。
是的,他當然不期望伊藤本身會出現這種失控的情緒,可作為此世唯一一個在兩位老師身邊都生活過,且無時不刻不密切觀察他們一舉一動的特殊存在,綺禮當然已經發現了老師們之間的關聯,即:如果一個受傷另一個同樣也會受傷,如果一個強烈的高興另一個同樣也會受到影響。
不過雖然明知如果挑在此時講最讓時臣老師反感的話題幾乎一定會引起時臣的強烈不滿,不過若因此讓老師真的受辱也有些得不償失——正如多年以來受到的教誨,在確定光明之所在,聖音發源之處之後,他發自內心尊重且遵從自己的主。
如此漫不經心的思考着,時間就已經差不多接近時臣老師選定的特別時刻,奇迹的儀式無需多言,當魔術陣中那夙願的彼端終於降臨此世時,就算之前一直心不在焉的綺禮也不得不為之震撼——
“贏了,這次是我們的勝利。”父親喃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金色的身影傲然屹立在發光的陣圖之中,帶着不可一世讓人目眩神迷的威嚴。
然而,就在工房中諸人情不自禁想要歡呼勝利的時刻,在那金色身影的後面,光芒背後的黑暗中,悄然浮現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一個有着黑色整齊短髮,身穿黑色端正西裝的男性無聲無息的出現了,在他的腳下,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