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酒庄小廝

一、酒庄小廝

“現在我相信你有十七歲了,小六子,剛才劉帳頭過來還誇你,說是小六子有眼色,家道又可憐,讓我好好照顧你。這趟回去,給你在莊院裏找個活計。哎,總比這整天提心弔膽的往兵窩裏跑強。跟上劉帳頭,你小子有好日子過了。”

“劉帳頭是不錯,村裡都說他是大善人。”

“小六子,你爹真死了?”

“早死了,那年上山採藥,掉山溝里摔死了。”

“劉帳頭是善人?那看對誰了。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懂;你媽也不容易啊,哀!都是因為因為你爹去世的早,這年月,兵慌馬亂的,一個婦道人家拉扯個孩子,不容易啊。不對了,你小名小六子,是不是行六?上面應該還有五個哥哥,他們也不管你。”

“老冤頭,我是來招呼馬車,不是來讓你解悶的。你媳婦兒都被人搶了,家也被燒了,還有心思問我的事?”

“冤枉啊,俺老冤頭可沒拿你解悶的意思。實在是看你可憐,我這輩子,只圖能多喝兩年酒;女人,那是比酒水還毒的禍水,你小子長大就知道了。”

說話是一老一少兩個車夫,走在輛雙轅大車的右側。黑色蓬布把車身罩得死死的,看不出裏面裝的什麼。每輛車上都插着面旗幟,黃鍛的旗面上綉一青銅酒爵,中間是一紅色篆字:苟。

老車夫年紀也不大,只是滿臉滄桑,整個人最顯眼之處,就是那紅紅的鼻頭,一副標準的酒囊摸樣;小車夫是個光頭少年,高瘦的個子,看去也就十四、五歲。整個車隊由四十輛騾車組成,車夫也有三、四十個,只有他們兩個最悠閑。

此時正是正午時間,初夏的太陽把路人都趕到茶蓬、飯館打尖休息,官道上,只這個車隊在趕路。

車隊前方有一隊衣甲鮮明的騎隊,後面也有同樣一哨軍隊,看到那插在車上黃色酒旗,路人紛紛避讓。誰都知道,天下酒家無數,酒旗也各不相同,但以黃色錦緞為酒旗的只有一家,專為皇宮釀酒的苟氏酒庄。

其時為隆寰九年,庄王朝征討燕州庄庄紳叛亂的戰爭已進行了六年,戰局仍在膠着狀態。

余政淮把都督府設立在趙州,二十萬大軍沿高陽、定州一線排開,說是尋機一舉掃平燕州;但六年過去了,如今的徵候,燕州竟如銅牆鐵壁一般,那裏還消耗着朝廷大量的錢糧,齊魯一帶的稅銀和貢糧,乾脆就不經過朝廷,直接由龍騎都督府派人徵收。

余政淮也有說辭,燕州險地,平原與山地交錯,適合騎兵作戰。而他手裏只有三萬騎兵,且馬匹也不如對方精良,根本就追不上丹族的五萬鐵騎;他還有八萬軍隊佈置在常山,時刻防備從河曲草原過來的丹族鐵騎。

常山歷來是冶鍊重鎮,礦井並能工巧匠眾多,也是掌握鐵器行會的錢氏門閥的根本駐地。余政淮的兒子四年前娶了錢家三小姐,他們的關係誰也明白。

這個車隊就是苟氏酒庄的,車上拉的御酒也都是送去趙州勞軍的。

往來趙州一趟要兩個月,為了不耽擱行程,這樣車隊苟氏酒庄有四個,每天都奔走在來回趙州的路上。

苟氏酒庄的送酒車隊一向都很安全,路上官卡不但不敢刁難,沿途官員還要好生照顧。但三個月前,連續三支苟氏酒庄的送酒車隊被搶劫,連車帶人都不知去向,更別說車上的御酒了。

這才有苟氏酒庄的車隊如今的氣派,由官軍沿路押運。其實想想也就明白了,都是因為苟氏酒庄的御酒太金貴,在江南的黑市上等同黃金;在草原上,一壇苟氏酒庄的御酒也能換兩匹上等好馬。

苟氏酒庄四支車隊損失了三支,以他們家族的豪富,車、馬到是小事,主要是百十個車夫一時湊不齊;所以這個車隊裏只有十多個精壯漢子,別的都是些或老或少的新面孔。只因為苟氏酒庄挑選人員極為嚴格,不是家世清楚的本地人,根本就進不了苟氏酒庄。

老冤頭本姓袁,以前是為苟氏酒庄看料場的,在這用人之季,也被抽來做車夫。小六子是由苟氏酒庄十大帳頭之一的劉帳頭介紹來的,大家都知道,小六子雖然也姓劉,是劉帳頭的本家,但能進苟氏酒庄這個富貴地,還是因為劉帳頭與他那寡婦媽媽不清楚。

這一路,老冤頭一直與小六子一路,兩個越嘮越近乎;去的時候,老冤頭對小六子還心懷輕視,回來的路上,老冤頭對小六子除了佩服還有些懼怕,因為這孩子實在太厲害了。

小六子說,他爹去世前是當地的醫生,家境在本地也是數的上的富裕之家,所以小石頭還上了幾年族學,該認識的字差不多也認識幾個。爹爹死後,小六子就可憐了,先是在山上當了幾年道士,結果山洪暴發,道觀被沖毀,道長師傅被淹死了;又當了兩年和尚,幾個月前,廟裏燒香失火,和尚師傅又被火燒死了。

老冤頭剛表示可憐,還說小六子是天生命硬,先剋死了父親,又剋死了兩個師傅,不過他不在乎這些,既然有這場師徒緣分,那就是天意。小六子馬上接著說:和尚師傅也這樣說,和尚說得更多,沒想到連他也被燒死了,但願老冤頭別出什麼意外,因為現在老冤頭是小六子的師傅,教他趕馬車的師傅。

這一來,老冤頭馬上覺得脖子後涼颼颼的,周圍也是陰風陣陣,看那小石頭的臉色、笑容里也帶了三分陰森。

當天,老冤頭就找領隊的吳帳頭,要求把小六子給別的師傅帶。吳帳頭卻說,開始選徒弟的是你,如今想換,說個理由先,那小六子人也機靈,還勤快,簡直沒一點理由。按照苟氏酒庄的規矩,如果小六子沒人帶了,就不能再在苟氏酒庄呆下去,且不說現在是用人的時候,只劉帳頭那裏該什麼交代?

老冤頭自問得罪不起劉帳頭,只有低頭,這一路上,老冤頭對小六子可照顧周全到了十分;別的師傅們都在納悶:一貫懶散貪酒的老冤頭變性子了,怎麼對徒弟如此好?

他們都知道老冤頭的性情,苟氏酒庄的運酒車上都裝了三十六壇上好的御酒,車頭位置還有兩個黃色酒罈,那裏裝的酒不是很好,是為一路打發沿路關卡的。但老冤頭那個車不一樣,他裝了四壇酒,都是自己喝。上路不過三天,老冤頭就開始與徒弟分享那四壇酒;車隊到邯鄲地界后,老冤頭基本上就不敢放開了喝酒,他那個徒弟太能喝酒了。

說起苟氏酒庄的帳頭,那可是威風的緊,苟氏酒庄生意太大了,且沒有管家,那帳頭就是管家;每個帳頭都管理着一方事物,每年的紅利也豐厚;在外人看來,苟氏酒庄的帳頭都是捧金飯碗的。那主管洛陽生意的帳頭苟勝,還被皇帝封為八品官。

在苟氏酒庄,大家都知道老冤頭的歷史,他本也是個精明的帳頭,還有個美貌的妻子張氏。

十年前的夏天,老冤頭的妻子在洛河邊洗衣,當時守衛苟氏酒庄的還是龍騎將,其中一個姓黑的龍騎將校尉看到后,經常牽馬過去,借洗馬的機會言語挑逗。那校尉人生得英武,身份也比老冤頭尊貴,且一身威風的戎裝,還是由京師洛陽來的;張氏小婦人出身鄉野,怎麼見識過如此人物?一來二去,兩個就勾搭上了。

後來,據老冤頭說,龍騎將換防后的某天晚上,黑校尉帶人到他家把那張氏給強搶了去,還放火燒毀了他的院子。

這個說法根本站不住腳,衙門審理案子時,周圍的鄰居都說,一晚上只聽到老冤頭在那裏又哭又喊的,沒看到別的人;到火起時,老冤頭還醉醺醺躺在堂屋內;他的張氏老婆,三天前就不見了。

當官的也沒膽子去傳喚一個龍騎將,這個案子只有不了了之;自那以後,老冤頭幹什麼都沒精神,天天借酒澆愁;好在苟氏酒庄最不缺的就是酒,老冤頭與苟家還帶着些拐彎親戚,東家知道他遭遇,也沒怎麼為難他。

時間長了,老冤頭越發沉淪,東家只有找人替代他的位置;老冤頭先是從顯赫的帳頭淪落到在苟氏酒庄的料場裏做一個記帳管事,最後連小管事也幹不了,混成個帶馬車進出的管帶了。

由於苟氏酒庄只湊起了兩個車隊,這幾個月送酒的車隊一到邯鄲,就把酒移交給駐守邯鄲的龍騎將,下面的路程由他們負責,車隊裝上些糧食或鐵器就原路返回。這年月,養個車隊要很大一筆開銷,苟氏酒庄雖然富貴,這兩年生意也做得很紅火,但能賺些外快的機會,誰也不會放過。

灰色的院牆,青石門樓,前面是清澈的洛河水,後面是高聳的白龍山;經歷一個月的路途顛簸,車隊又回到苟氏酒庄。

老冤頭和小六子把馬車趕進貨場,交給下一班人馬卸車、裝車;老冤頭跑回自己住的小屋,掀開酒缸狂飲一通;他已經兩天滴酒未進,這簡直就是奇迹,小六子喝完了他所有的酒,簡直就是個酒鬼。

門一響,老冤頭回頭看時,卻是尊貴的劉帳頭帶着小六子進來了。

還沒等劉帳頭說話,老冤頭就當頭作揖:“劉帳頭,您就高抬手饒了我吧。庄園裏這麼大,您又有本事,讓小六子去哪裏也行,就是別跟我當徒弟,只要能讓他離開我周圍,你讓我幹什麼都行。”

劉帳頭連忙回禮,老冤頭雖然不管事,與那苟氏酒庄大帳頭的關係卻很好,所以大家對他都很尊重。

“袁師傅,您還是我的師傅,以前可沒多我這般客氣過。小六子跟您學,那也是他的福氣,我是來謝謝您這一路對他的照顧的。”

“冤枉啊,別人收徒弟都是享福,什麼事論到我就倒霉了。照顧?對,是照顧,不過我老人家年紀大了,正需要個人來照顧我;小六子聰明伶俐,前途無量啊。如今正是學本事的時候,這個,還是請劉帳頭另為他安排個差使,學趕馬車,可沒什麼出息。”

老冤頭還是推脫,小六子卻不滿意了,剛想說什麼,眼珠一轉,看到了那壇酒,當即過去抓起酒瓢撈一瓢,喝了半瓢后遞給老冤頭:“袁師傅,小六子一路不懂事,這酒就當是謝罪了。”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老冤頭這時早忘了喝酒,還是對劉帳頭說:“您不是想讓小六子在莊院裏找個夥計嗎?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去大帳頭那裏走一趟,看後院有什麼差事,隨便找個也比趕車強。”

“這樣不好吧,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姓劉的在背後做小動作;小六子剛來一個多月,按照規矩,是不能進後院的。他年紀還小,正應該跟您着老前輩多學學。”

劉帳頭還在猶豫,老冤頭已經把他們往門外推去:“不用你操心,也不用你做什麼小動作,我來辦,這事我來辦好了。你們先回去吧,明天一早會有消息的。”

“這樣不好,這樣不合規矩;小六子,快給你師傅。”劉帳頭客氣着,已經被老冤頭推出去,門也被重重的關上了。

順窗戶縫看他們走遠了,老冤頭才坐下喘口氣,抓起剛才小石頭喝了一半的酒瓢喝一口,奇怪的回味着,這酒的味道怎麼變了?老冤頭這缸里存的的都是後院酒坊里尾酒,也就是最後收尾時的淡酒,苟氏酒庄下人們喝的都是這種酒;老冤頭在這裏呆的時間長,漸漸摸索出些訣竅,加入些酒藥后,味道就好很多。

但這一瓢酒入口,卻多些少見的醇厚仙氣,雖然勁道上比不過正宗的御酒,也少了御酒中的苦澀。在苟氏酒庄幹了三十多年,這樣的味道老冤頭只嘗過一次,那是二十年前。

入夜,距離苟氏酒庄十多裡外的劉家莊,村東頭的一座還算講究的宅院裏,劉帳頭的與小六子正坐在廳堂里說話,燈火一閃,石老實與摩蘇和尚出現在屋裏,劉帳頭已經歪倒在地上,醉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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