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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爵最終在美國波士頓的一家醫院裏見到了他所謂的兒子。小孩子可憐兮兮地光着頭,病懨懨地躺在床上,中文倒是熟練,可是他的聲音就像是蚊吶,輕的不可思議:“叔叔你是誰?”
霍爵仔仔細細地盯着眼前這小不點的臉,然後他悲哀地發現這孩子的五官跟他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都不用做dna鑒定,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就是他的兒子。
他輾轉反側,夜夜難眠的後果就是飛到了美國,然後看到了這個結果。
如果不是回回生病,那麼這個孩子的存在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沈白費盡心機單槍匹馬闖進霍氏娛樂的頂層,甚至與國內的家裏決裂,都是為了不要再見到他。
沈白厭惡他,可是他又何嘗不是?
如同被人捏住脖頸,處處受制。可是他又不得不按照她的說法來,他必須救他的兒子。
霍爵沒有那麼沒人性,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況且他還是處處給人笑臉的霍爵。
波士頓的天氣很好,霍爵就問:“回回你要不要出去轉轉?”
這小朋友眨了眨眼睛,葡萄般的眼珠子裏終於有了些神采,可是他又問:“你怎麼知道我叫回回?”
霍爵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因為我是你爸。”
回回一下子沒有了聲音,轉過臉,捂着被子輕輕笑了一下,然後才回過頭:“爸爸那你帶我出去玩吧。”
回回住的兒童醫院條件不錯,這些年沈白作為寫稿為生的自由職業者倒也賺了不少錢。霍爵推着輪椅出去,回回倒也安靜,不過叫爸爸倒是叫的十分自然。
“你媽對你好么?”
回回想都沒有想:“當然。”
算她識相。霍爵想。然後他又問:“想不想回中國看看?我看你中文這麼好,我保證你在中國生活一點問題都沒有。”
然而這個問題問下去,一向沉默的孩子更加沉默了。小朋友低着頭,耷拉着腦袋,雙眼輕輕地眨呀眨然後慢慢吞吞地問道:“爸爸,你能保證么?以後對媽媽一定要很好很好。”
霍爵還沒有回答,就有聽到小朋友跟他說:“因為我以後要是不在了,就只有媽媽一個人了,她好可憐。”
輕柔的風帶着青草的氣息慢慢襲來,陽光悄悄灑在回回的頭頂,他看上去有些失落又有些難受。
他才五歲啊。助理跟霍爵說,回回以前是一個特別聰明的小孩子,大概是從他奶奶那兒繼承的基因,兩三歲的時候唐詩背得一字不漏。他在國外長大,性格很好,這樣一個孩子長出來指不定要迷倒多少少女。可是才五歲,他就得了白血病。
霍爵真是恨透了沈白這個女人。
霍爵跟回回的配型十分理想,醫生建議手術宜早不宜晚,霍爵為了孩子開始休養生息,手術前三天無菌飲食差點把他臉吃綠。沈白在美國,他們之間沒多大交流,不過在孩子面前都保持難得的默契,通通裝成一副許久未見好朋友似的夫妻模樣。
五歲的回回被他們騙的心情特別好,手術前一天小朋友難得鬧脾氣地跟他們說要拍全家福。早就待在無菌室準備手術的他們怎麼可能再出去?
霍爵這時候終於露了一把手,想盡辦法弄了一個符合手術室標準的拍立得,三口人的第一張照片就這麼產生了。回回笑得很是燦爛。這一次,沈白第一次跟霍爵說了一聲“謝謝。”
霍爵斜着眼:“他是我兒子。”
沈白沉默着沒有說話,他其實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回回確實是他的兒子。
手術那一天,波士頓下起了微微的細雨。霍爵與回回是早上九點鐘進的手術室。而這一天也是沈白時隔六年之後,再一次見到霍爵的父親霍瑜。
霍瑜還像是很久之前的模樣,好像沒怎麼變化,穿着一件長袍,手裏牽着的看上去應該是霍爵的母親,傳說中布桑城傅家的傅家碧。
霍瑜只是輕輕掃一眼她,沒有跟她說話,帶着妻子坐在病房門外,很安靜。然而沈白輕輕一掃醫院外頭,就看到站了起碼十個人以上。
回回受了很多苦,抗排異治療早就將他臉上的一點生氣全都耗盡,他年紀小,有時候忍不住要哭,沈白想她其實挺自私的。她只有回回一個人,所以千方百計也要把他留下來。
“照片給我看看。”沉默許久的霍瑜終於發話。
沈白向來對他害怕,這位大佬年輕時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可是到這時候,也不知道怎麼的,沈白心裏坦然和平靜得不得了。後來很久之後,沈白回憶到,那一刻,她只是把他當做了回回的爺爺而已。任何跟回回有關係的人,都變得溫柔而美好起來。
快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手術室的燈熄滅,醫生出來跟他們說:“手術很成功。”
霍瑜臉上露出了一點笑。
出無菌室的時候,醫生告訴沈白,真正的考驗馬上到來。他們要經過排異關、感染關、移植后化療關。移植出艙后的複發率相當高,不知道回回能不能熬過去。
回回是在回中國之後複發的。那已經是做完移植手術後半年了,布桑城也從夏末走向寒冬。回回穿着奶奶給買的新衣服準備過新年的時候發了很嚴重的燒。嘴裏一直喃喃:“媽媽抱抱、媽媽抱抱。”
過了一會兒,他又叫:“爸爸、爸爸。”
他們連夜的飛機趕到美國,回回下了飛機就緊急住院。波士頓的寒冬的冷風就像是刺刀一樣狠狠掛在他們臉上。霍爵懷裏緊緊地抱着小朋友,他想了想伸出了一隻手,向沈白的方向說道:“小心滑倒。”
回回迷迷糊糊醒過一陣,他在爸爸的懷裏看到了媽媽,然後放心地睡了過去。
沈白的手被霍爵緊緊握着,波士頓前天下了一場大雪,整個城市一片銀裝素裹。路上幾乎沒什麼人,整個街道好像只有他們這一家。
他們三個人渺小的身影,堅持而頑強地行走在這世界上。
回回醒的時候,沈白輕聲問他:“寶貝,我們能不能再打一次針?”
二次治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僅要承受比第一次更厲害的化療劑量,心裏壓力也像是一座大山狠狠地將人都壓得喘不過氣。
小回回半睜着眼:“媽媽,要是我走了,你會不會哭?”
然而還沒等回回把這句話說完,沈白已經哭得淚流滿面,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掉,幾乎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
霍爵沉默地攬過了沈白的肩膀,帶着點無聲的安慰。
她挽留的聲音太大,她留戀的姿勢太過悲傷。所以上天給了她新的機會。回回的第二次治療很成功,熬過了術后感染,在半年內也沒有複發,他的氣色越來越好,漸漸張了些肉。
似乎到了霍爵功成身退的時候,可是霍爵還是待在美國,天天來醫院陪着回回,一點也沒有事業心。
回回有時候問:“爸爸,你是幹嘛的呀?”
他就笑着,很是驕傲地說:“當老闆啊。”
回回“哦”了一聲,然後悄悄問媽媽:“老闆是不是就是你常常說的資本家?”
沈白一本正經地說是。回回於是轉過頭就十分為難地看着霍爵:“爸爸,你為什麼要是老闆呢?”
在回回的世界裏,資本家就是壞人。他不願意爸爸是壞人。
霍爵連自己兒子都調戲:“回回你以後也要當老闆。”
“為什麼……我不要……”小朋友急得差點哭起來。
當天,霍爵差點被護子心切的沈白毒打一頓,在回回面前,他連還手都不能。因為他教育自己兒子:紳士是不能與女孩子動手的。
因為以身作則,他真是吃了太多的虧。
又一個夏天到來的時候,回回小朋友正式定居在中國布桑。他住在霍家半山腰的別墅里,有一天他忽然間問:“媽媽,你為什麼不跟爸爸住在一個房間裏呢?”
沈白想了很久很久,她回答不出這個問題。時間一晃而過,回回已經將近七歲,她回國見到霍爵到現在已經兩年。他們兩個人不知不覺一路走來,為了同一個目標。
她已經恨不起來他了,尤其是她看到霍爵趴在無菌室里,那麼大一個人蜷縮在病床上,因為骨髓抽取疼得滿臉是汗。
她終究這輩子與他牽扯不清。
沈白和霍爵都很默契地避開了回回的撫養權問題,誰也沒有提,回回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霍寧。爺爺取的名字,希望他一輩子安安寧寧。
霍爵一天比一天老,一直到有一天他跟沈白說:“這輩子估計也就我和你兩個人互相折騰了,不如成全對方吧,以免大家最後都成了孤家寡人。”
他其實說的對,她不可否認,霍爵給了她一枚很簡單的鉑金戒指,他說:“你什麼時候有空就搬進來。”
一輩子那麼長,總有時間成為有空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