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鵝毛般的雪片白天空落下,一片片輕盈飄逸,如白色花瓣緩緩落在一隻小巧細嫩的粉色掌心上,掌心溫暖,雪片貼上後不久就融化了。

「小姐,外頭天冷,您把帘子拉上吧。」同坐在馬車內的丫鬟玉珠拿起一旁的紫狐裘披在主子陸紛紛肩上。

「玉珠,你看這雪花多漂亮。」陸紛紛小心翼翼的將掌中尚未完全融化的雪花湊到玉珠的眼前,「像不像花瓣?」

「像。」玉珠指尖一觸,雪花就融了。

「玉珠,你把雪花弄融了!」陸紛紛不悅的癟起小嘴。

「小姐,這雪花本來一碰到熱氣就融,不是奴婢故意的啊!」誰知那雪片這麽不經碰嘛,怎能怪她呢。

「哼,我再收集一片來。」陸紛紛又伸手出窗,兩掌並連,撈取空中飄揚的雪花,「這雪景真美,真希望天空能一直一直飄雪。」她一臉神往。

玉珠聞言立刻反對,「小姐,這雪若一直下,就不好了!像剛才就是下了一場大雪,害得我們被困在何夫人家裏無法動彈,還好現在雪勢小了,可是地上積雪數寸,這馬車行進的速度慢得像烏龜在爬,現在都戌時了,不知何時才能到家,真是煩人。」

何夫人是陸紛紛的小姑姑,同住在平安城中,距離不是挺遠,搭馬車單程不用半個時辰,可現因積雪的關係,馬車已經行進將近一個時辰了,仍離陸府尚有好大一段距離。

陸家是平安城最富有的人家,昔日陸家老爺陸金廣受友人之邀,合夥投資金礦開採。他投資了所有的家當開採了一年,別說金礦了,連金粉都沒瞧見,而那朋友可能因無成果而心虛還是因家當用盡而不想繼續開採,竟然偷偷卷了餘下的資金潛逃,陸金廣氣得差點病倒。

可他又固執的認為既已開採這麽久的時間,花費大量的人力與物力,要他輕易放棄,實在心有不甘,於是四處借錢,決定再給自己半年的時間,繼續招募工人,自己也捲袖下去採礦。

或許是傻人有傻福,也或許是他命中注定大富大貴,這礦山裡,還真有金礦脈,陸金廣因此一夜致富,成了平安城黃金買賣的大富人家,蓋了擁有小橋流水、高閣長廊的富麗園林私宅,還迎娶他打小就暗戀在心中(但人家對他不屑一顧),一名窮秀才的美麗女兌當老婆,婚後第六年生下一名與母親模樣如出一轍的嬌滴滴女嬰,他以為,他的人生就此圓滿了。

女嬰生下時,那粉嫩嫩的臉蛋,與母親一模一樣的細緻清麗五官,讓他疼愛不已,心中暗暗舒了口氣——還好女兒不像他長得方頭大耳,眼睛小小,鼻若蒜頭,嘴巴又闊,否則不知要準備多少嫁妝才嫁得出去。是說,他根本捨不得將女兒嫁出去,還是挑個上門女婿直接入贅,方便照看,以防女婿欺負了女兒,他鞭長莫及。

女兒是他的心頭寶貝,於是他決定取名為——陸寶貝。

陸金廣的妻子吳氏一聽,大翻白眼,那過於俗氣的名字,差點令剛生產完、全身虛弱的她因此昏厥。

「陸金廣,你敢取那名字給我試試!」吳氏怒目瞪視身寬體胖的丈夫。

吳氏對待丈夫從不客氣,不曾叫他相公、喚他夫君,高興時喊他「金廣」,不高興時就連名帶姓叫他,而陸金廣因為深愛妻子,只要妻子肯陪在他身邊,他就心滿意足,哪管妻子怎麽喊他。

夫妻倆結親後,整整五年未有喜訊,他的長輩與手足均勸他再納小妾,以免龐大家產無人繼承,全被他強硬的拒絕了。

他只愛一個人,愛了十幾年,好不容易能娶她為妻,疼她都來不及了,哪有心思將他的感情分享出去。

幸好,在第六年,妻子的肚皮傳來喜訊,雖然誕下的是女兒,對他而書,只要是妻子所出,管他男的女的,都是他的心肝寶貝,尤其女兒彷彿與妻子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細緻小臉,可是讓他一見就喜愛上了。

他立誓讓女兒幸福快樂、衣食無缺的長大,將來替她尋覓一個善良敦厚的男人,入贅為贅婿,只要有他在,誰都不準欺負他女兒!

女兒是他的掌中寶,妻子更是他的心中肉,取的名字老婆不滿意,他絕對不堅持,立刻又想了其他的,「要不叫銀珠?」

吳氏秀致眉頭蹙得死緊。

府中的女婢、長工,哪個名字不是取得俗氣有力,將寶貝女兒的名字取得跟奴僕們相似,他是想找死嗎?

「錦玉?」陸金廣語氣討好的問。

吳氏翻了個大白眼,同時吐了一口不耐的大氣。

「寶玉?」陸金廣近乎小心翼翼的彎下腰,兩手有些焦躁的在胸口前方摩呀摩。

吳氏再翻白眼。

「總不能叫千金或金玉吧?」陸金廣一臉為難的說,「我的名字就有個『金』字,與我相衝,不好不好!」得想想其他代表榮華富貴的好名字。

吳氏重嘆了口氣。

早該知道她丈夫是個滿腦子金銀珠寶的草包,取的名字自然與此相去不遠,她怎麽會奢望他想得出一個脫俗雅緻的好名呢。

吳氏的嘆氣讓陸金廣心頭更是忐忑。

「我沒法了,不然娘子你來想吧!」怎麽取,妻子都不滿意,他黔驢技窮了。

這時,窗外一陣大風吹來,刮動滿園開滿粉色櫻花的櫻花樹,櫻花隨着狂風而揚起、飄落,落英繽紛,像下了場粉雪,好不美麗。

吳氏一時之間,看得入迷了。

「就叫紛紛吧。」她着魔般的輕聲道。

「什麽?分分?」這會換陸金廣大蹙眉頭了,「這不好吧,啥都分出去,自個兒不就沒得吃了?」

雅興整個被打壞的吳氏轉頭狠瞪他一眼,陸金廣連忙改口附和,「分分好,分得好,分得好!這表示咱女兒心胸寬大、出手大方,而且有舍才有得嘛!」陸金廣呵呵乾笑,附和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陸金廣很小氣、一毛不拔,但那是對外人,對自己人可不是這樣了,舉凡他的家人、親戚甚至是姻親,都可因他而取得衣食無缺的好日子。

當年,發了大財成了暴發戶的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迎娶他暗戀十多年的鄰家女孩。

她高雅秀氣,五官細緻纖巧,小小的臉兒才巴掌大,眼眸水汪汪的,烏黑的瞳眸一轉過來斜睨着他時,他渾身血氣逆流,直衝入腦,整張臉都漲紅了。

當她輕笑時,笑聲若銀鈐清脆,笑顏似花兒綻放,他看得痴了、傻了,天地萬物彷彿在剎那間靜寂,他只看得見嬌俏臉容,只聽得見細嫩嗓子。

他多想像當年的漢武帝,打造一棟金屋,將心愛的女人嬌藏起來!

他託了媒人,聘金一開就是一棟可容納數十人的豪宅大院,可供得起吳氏一家六口衣食無虞三輩子的驚人天價。

吳氏的父親雖是個秀才,但不過是個書獃子,沒啥掙錢的本事,常窮得得靠當鋪才能過活,一家六口的經濟幾乎都是靠吳母做女紅、養雞養鴨苦撐下來的。

日子過得苦哈哈的他們,一聽到聘金的豐厚,全都嚇傻了,萬萬沒想到以為生來是個賠錢貨的獨生女,竟然可嫁到大富人家當少奶奶,而且那高價的聘金還可協助年紀不小卻無錢成親的哥哥們娶妻生子,一家人安安樂樂的過上好日子。

這場婚事,反對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吳秀才。他看不起從商的生意人,自訝好歹是個秀才,怎可將貓生女兒配給一個最下品的商賈!

但他的反對微小如亂飛的嗡嗡蚊鳴,吳母一掌就打死。

另一個反對的就是吳氏本人。她討厭陸金廣的長相,腦滿腸肥,俗里俗氣,和她美麗的外表,絲毫不般配。

她曉得自己生得美,每次出外幫忙母親販賣雞鴨時,路過的男男女女均在她身上落下讚歎的眼神。

她這麽漂亮,就應該嫁給高官王族,有個顯赫的稱號,說不定哪天宮裏選秀,她還可以入皇宮當妃子,怎麽能嫁給一個俗氣的商人!

當然她的反對,一樣被吳母一語否決。

吳母認為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她窮得太久也苦得太久——她本也是個漂亮的女人,因為生活困苦、憂慮煩心,才不過四十齣頭,臉容就衰老得像五十。女兒那套嫁給高官王族的論調她全都嗤之以鼻,譏嘲她的不現實,勒令不管她答不答應,這個親,是成定了。

不甘不願的新娘上了花轎,仗恃丈夫的寵愛,對於討厭的丈夫自然少有好臉色,生氣時,口氣更是好不到哪。

但陸金廣全都吞忍了下來,不為什麽,只因為他愛她,就算女兒的名字可能「分」光他的家產,他也會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於是陸紛紛的名字就這樣定了。

當吳氏親手寫下女兒的名字,陸金廣這才發現原來不是「分散」的「分」,而是有盛多之意的「紛紛」時,心頭可說是鬆了口大氣,並讚美妻子文采出眾,竟能取個脫俗又帶有好命之意的雅名,不像他只想得出金銀珠寶貝的相關詞,他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吳氏賞給他的,自然又是白丸子兩顆,感嘆自個兒命苦,嫁了個草包。

長大後的陸紛紛,果如她母親,是個花般的女孩,故吳氏妝點她時,衣上絕對綉有花草圖樣,綉帕、披帛、荷包、首飾亦與花兒有關;而最為嬌美的柔柔粉紅色調,則是最能襯托女兒的白皙膚色,映照得細緻肌膚白裏透紅,吹彈可破。

她可憐嫁了個俗氣的老公,她的女兒可不能也沾染上那份俗味!

這時,倚在車窗凝望外頭雪景的陸紛紛,壓根兒沒將丫鬟的叨念放在心口,她所有的心神都被美麗的雪花所吸引了。

她喜歡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她喜歡繁花似錦的春天,也喜歡欣欣向榮的夏天,喜愛蕭瑟的秋天,冬天的雪景更是她心頭最愛。

當世上被白茫茫一片的白雪所覆蓋,是那麽的寂靜肅穆,蕭索中帶着孤傲自賞的韻味,她真是喜愛極了。

她希鑒她將來的夫婿也能擁有這樣的氣質,顯得那樣高不可攀,而讓人心生崇拜。

她心底很清楚父母的感情不算不好,但也不算好。父親非常的疼愛母親,可是母親打從心底嫌惡父親,從小就在她耳旁吩咐叮嚀,長大後成親,可別嫁給一個跟她父親同樣腦滿腸肥的草包。

陸紛紛很愛她的父親,他是她最喜愛的男人,但或許是長時間受到母親的洗腦,她也認為將來的夫婿,一定要是個健美挺拔的俊美男子,擁有讓人一見傾心的出眾儀錶,可她並不認為非得要嫁高官侯族,她想要的是像父親這樣深愛母親的一個男人,同時也是一個她深深喜愛的男人,這樣就夠了,他甚至不需要有錢,就算窮得得當褲子也無所謂,反正陸家有得是錢。

她完全沒想過一個窮得得當褲子的男人,是很難有孤高自傲的氣質的,若在那樣的環境下還那麽自以為是,大抵也是個不切實際,難以體貼妻小,無法擁有可靠肩膀的夾縫生存者罷了。

時常作着身旁有俊雅夫婿相伴美夢的陸紛紛一想到自己的婚姻,不由得嘆了口氣。

父親心底其實清楚,母親是看不起他的,認為他除了錢以外,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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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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