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在這段不用趕路又無事可做的日子裏,盤元左倒是與那群牧民慢慢混熟了,沒事就到那邊去替一些大娘、大爺卜算、尋物,替小姑娘做她們喜歡香味的皂,在用勞力換取到食物後,再乖乖回到耶律獲這邊當煮飯婆。

一日午後,正當盤元左教着幾個小姑娘做皂時,突然有幾匹輕騎由大山中奔出,直向牧民聚集地而來。

一望見這幾人,那群牧民立即歡呼出聲,然後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拆營帳的拆營帳,半刻工夫不到,所有人就已做好上路的準備。

儘管完全不明白他們要去哪裏,盤元左還是向著幾名熟識、頻頻向她揮手的牧民道別,只當那幾名輕騎領着那群牧民直直向大山內走去時,她不禁好奇地抬起頭望望大山,然後猛地一愣,拔腿便追上前去,而口中還不住叫嚷着——

「不能走啊!你們現在不能進山啊!」

儘管喚得那樣聲嘶力竭,但盤元左的嗓音依舊不夠大、腳程依舊不夠快,那車隊依然歡快又滿懷期待地筆直向山口走去。

眼見自己的追趕與呼喊根本起不了作用,盤元左當機立斷地跑向自己的馬車旁,像個小瘋子似地一把捉住車內耶律獲的手臂急急說道——

「不能讓他們走啊!這位大哥,你快騎馬去阻止他們啊!」

「大哥?」聽到盤元左對耶律獲的稱呼,在馬車旁喝酒的光頭轉頭瞪了她一眼,「誰准你這麽胡叫了!」

「快啊,快去阻止他們,絕不能讓他們走啊!」

毫不理會光頭的插話,盤元左依然緊緊扯着耶律獲的手臂,努力地想將他扯出馬車外。

「為何不能走?」儘管完全聽出了盤元左話語聲中難得且明顯的急迫,但耶律獲依然不動如山的闔着眼。

「申時開始會有連續兩日暴雨,若此時進山,就再出不來了啊!」將手指倏地指向那座大山,盤元左急得連話聲都顫抖了。

「小蠻子,你胡說八道什麽,瞧瞧現在的天,難得的艷陽高照、萬里無雲啊,老子幾年都沒瞧見過這麽好的天候了!」

望着盤元左手指的那座大山,必須用手遮擋若陽光才望得見遠方的光頭涼涼說道。

「我沒胡說!」聽到光頭的話,盤元左急急想向他解釋,在目光掃及獨眼龍及大鬍子眼底的相同狐疑後,她的手,緩緩地由耶律獲的手臂上落下,「你們……你們……」

他們不相信她。根本不相信。

面對着這樣一群打由心底不相信她的人,就算她明知自己說的是事實,但,有誰會在乎?

所以,就算她會騎馬,就算她親自前去阻止那群牧民,又有誰,會將她的話當真?

「你如何知曉?」

然而,就在盤元左的手由耶律獲手臂上落下的那一刻,耶律獲卻睜開了雙眸。

「知曉什麽?」盤元左緩緩回頭,望着那雙冰冷且湛藍的眸子喃喃問道。

「暴雨。」

「天說的……」

「小蠻子,你實在太有趣了,老子長這麽——」

聽到盤元左的回答,光頭哈哈大笑了起來,只他笑聲未完,耳畔卻傳來了耶律獲冷冷的嗓音——

「立即阻止他們進山,妄闖者,殺無赦。」

「主子?!」聽及此言,不僅光頭愣了,連大鬍子跟獨眼龍都愣了。但在望見耶律獲的目光後,三人立即二話不說翻身上馬,快馬沖向牧民隊伍的最前緣,然後劍一拔、臉一沉——

「我家主子說了,今日一個都不許進山!誰敢進老子就砍了誰!」

自然,對於他們的話,牧民們根本不予理會,特別是那幾名領路的輕騎,當下便拔出了劍,與光頭等人怒目相對。

究竟對峙的過程是什麽情況,盤元左不知曉,她只知道,半個時辰後,牧民馬車隊,真的緩緩調轉馬頭回至了原來的水草地,那幾名領路輕騎渾身是血,但那三名野漢子卻毫髮無傷地在車隊後盯視着,眼眸則不住好奇地望着那艷陽天。

申時一到,風雲變色。

原本艷陽高照、萬里無雲的天際,竟驀地烏雲密佈,而後,大雨傾盆!

不到一個時辰,所有人便望見了、聽見了。望見了大山的土石在暴雨中往下崩落,聽見了那不住轟轟作響的落石崩塌聲……

這場暴雨,真的足足下了兩天。

「這……」

當天際終於再一次放晴,望着眼前的情景,全部的人都傻了眼,因為那山,徹底崩塌了一半,而山中暴水,瘋狂奔流。

「小蠻子,居然給你蒙對了。」光頭回頭望着這兩日來一直沒有走出馬車、也未曾闔眼的盤元左喃喃說道,「要進了山,真是一個也出不來了……」

聽到光頭的話,盤元左雖不發一語,但緊繃了兩天的神經終於在這句話後徹底鬆開,然後身子一軟,整個人倒至身旁耶律獲的肩上。

連光頭都為盤元左的「瞎蒙」嘖嘖稱奇,那群幸運由死神手下逃脫的牧民,自然更明白自己的命是誰救的,連忙推派出代表,跨越了那條他們向來不輕易靠近的無形邊線,來至了這頭。

「主子,有人找您。」

看着那幾名身上還帶着被自己高超劍法所刺的傷,此刻卻毫無芥蒂並一臉感激的激動男子,光頭得意洋洋地向馬車裏一喚,然後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望着那長垂着的車簾緩緩掀開了一角。

「那個……謝您了……若非您阻止我們,我們或許……」儘管望不清車內人的臉,但那幾名牧民感動得話都幾乎說不清了。

「謝他。」車內的耶律獲沒有露臉,只是伸出手,指了指擠在自己身旁早睡得不省人事、臉龐卻可以被徹底望清的盤元左。

「敢問這位小少爺如何稱呼?」望着盤元左那張睡得正酣暢的小臉,一名老牧民有些尷尬的問道。

因為雖然在這群怪人中,他們只結識盤元左,但一直以來,他們也只是跟着「小蠻子」、「小蠻子」的叫,可此時此刻,他們怎好意思還繼續那樣喚?

「小蠻子姓誰名啥?」

聽到老牧民的問題,光頭先是愣了愣,然後望了望身旁的獨眼龍,獨眼龍聳了聳肩後,望向大鬍子,大鬍子則是搖了搖頭,然後再望回光頭。

事已至此,光頭也只能幹笑幾聲,然後直接爬進馬車用拳頭撞了撞盤元左的眉頭大聲問道,「喂,小蠻子,你喚什麽名?」

「呃……盤……」在睡夢中感覺肩膀一痛的盤元左,下意識將身子更縮向耶律獲身旁,「元左……」

「盤什麽?」壓根沒聽清盤元左的含糊呢喃,光頭手一伸又要拍她的臉,只他的手卻被耶律獲伸臂擋下,「元左。」

「都聽到了啊,小子叫盤元左!」俐落地跳下馬車,光頭向四周大聲宣告着。

「是、是,我們全聽到了,是元左少爺。」

「聽到就好。往後他再替你們卜算、尋物,若再聽到有人推說他不準故意不給報酬——」

「元左少爺很准、很準的……」

在帳外的聲音逐漸遠去後,耶律獲終於緩緩睜開雙眸,望向身旁那張白皙、安穩的小小睡顏,而眼底,閃過一道詭譎。

果然,真如他先前所料,盤元左,懂天時。

那世間少見的「盤」姓,更印證了他的想法,因為此姓只出自西南大山中那信仰「清靜天」,擅看天時,且在人們傳說中可呼風喚雨的禳族!

若有此人在,他的計劃,或許真的可以……

正當耶律獲暗自冥思之時,他身旁的盤元左突然揉了揉眼眸茫然地望向他,「咦……剛才有人喚我嗎?」

「沒有。」耶律獲淡淡答道,然後又一把將盤元左的小臉按回腿上,將那頂怪帽子戴回她的腦袋上。

「大哥……」感覺着全身的暖意,盤元左迷迷糊糊中,緩緩伸手握住了耶律獲的大掌,「你真是個好人呢……」

大哥?

這世間,還會有人這樣喚他嗎?

好人?

這世間,還會有人這麽說他嗎?

這張小臉的主人,若明白他是什麽樣的人,只怕躲他都來不及了吧……

心中微微有些苦澀,耶律獲卻沒有掙開盤元左的手,只是細細體會着由那小小手心中傳來的溫熱,那他已許久許久,都不曾體會過、真正屬於人的溫度……

由那日起,盤元左成了牧民們口中的「元左少爺」,更在每日被那三名野漢子用「小盤子,你『大哥』找你」之語揶揄後,真被那群牧民以為是耶律獲的義弟,而就此日日被奉如上賓。

一開始,盤元左還努力地想解釋,只那三名野漢子壓根不理會她的抗議,依然「你大哥」、「你大哥」的叫着,叫得她最後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了。

半個月後,當山中地況緩緩趨於平靜,牧民們的探子也尋着了另一條通道後,在牧民們的盛情請託與邀請下,盤元左為他們選了一個好天候,定了一個好日子,然後在耶律獲出人意表的同意下,加入了他們的行列,與他們一同穿越大山,來至山陰一處平坦且水草豐美的沃地。

在那裏等待着他們的,是那群老弱婦孺的家人,全是壯丁,當這群壯丁見及自己的家人時,男兒淚可說是立即灑落,然後在淚濕衣襟中,全體對着耶律獲與盤元左所乘坐的馬車抱拳致意。

對盤元左來說,到哪兒都是過日子,所以待在這個聚集了多個草原民族的臨時群落里,她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該早起吐納就早起至山間吐納,該靜坐冥想就靜坐冥想,該就寢就回那個牧民為他們特別搭蓋的棚帳就寢。

但不知為何,她總隱隱感覺着那群牧民雖對她很和善,對那三名野漢子卻很忌憚,能不靠近他們的棚帳就不靠近,能不與他們接觸就不與他們接觸。

而耶律獲則更怪,明明傷也痊癒了,元氣也休養好了,可他竟只日日在棚帳中飲酒,連棚帳都不曾踏出過一步。

日子,就這樣平靜又古怪的過了下去,直至兩個月後的一個晌午。

這個晌午,盤元左像往常一樣,提着一小桶熱水準備進帳伺候耶律獲,卻意外望見自己的棚帳前難得地擠滿了人。

「老大爺,您們怎麽全站在這兒啊!」提着那一小木桶熱水,盤元左望着眼前這群一臉嚴肅的人們邊走邊好奇問道。

「元左少爺……」

一見到盤元左,那名與她熟識、也是這個臨時牧民區首領的宇文疾立即一跪而下,他身後的老少牧民們也跟着一齊跪去。

望着這情景,盤元左嚇得連忙水桶一放,也跟着矮下身去,「宇文大爺,您們有什麽事起來說啊,這麽跪太折煞人了啊!」

「你大哥……在嗎?」無論盤元左怎麽勸,宇文疾就是不起,只是望着她蒼涼問道。

「在裏頭啊!」聞言,盤元左有些納悶地眨了眨眼,「你們有事找他,直接進去就行了啊。」

「小的不敢造次,所以想請託你幫我們轉達一聲。」

「當然可以啊。」儘管完全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見耶律獲還要這麽大費周章地透過她,盤元左卻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不過你們得先站起來,我要等你們全起身後才去。」

「謝謝元左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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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劫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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