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五章 純潔的生命
六月底的一個周末，蘇駿辰和蕭然回蘇家陪伴兩老。蘇小雅的病情比起幾個月前有了更大的進步，她已經可以進行簡單的對話，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看見蕭然回來，她立刻跑過去偎進蕭然的懷裏:“媽媽。”
蕭然捧着她的小臉，輕輕地吻了幾下:“小雅越來越漂亮了！”
蘇小雅臉紅紅的看着蕭然，眼裏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午餐時，保姆阿姨做了蕭然喜歡吃的西湖醋魚和糖醋排骨。蘇駿辰夾了一塊排骨放在蕭然的碗裏。蕭然笑呵呵地往嘴裏送去，原本酸甜可口的味道卻讓她覺得一陣陣油膩噁心，她抑制不住胃裏難受的嘔吐感，只好趕緊衝進洗手間裏“哇哇……”地大吐特吐起來。
蘇駿辰緊跟了進來，先擰了溫熱的濕毛巾，再蹲在她身旁關心地問:“怎麼了？”一隻手還溫柔地撫摸着她的背。
她吐完後接過蘇駿辰遞來的濕毛巾擦了擦嘴，有些虛弱地說:“不知道，就是突然覺得好噁心。”
蘇媽媽也跟了進來，聽到蕭然這樣說，面露喜色，高興的說:“然然，你是不是……懷孕了！”
“啊？”蘇駿辰先是一愣，繼而開心地大笑着把蕭然摟進懷裏:“太好了！太好了！”
蕭然在他懷裏感受到他激動的情緒不知如何是好，居然愣怔怔地落下淚來。
蘇駿辰發現后，不顧當著蘇媽媽的面去親吻她的眼淚:“看你，竟然高興得哭鼻子！”
經過婦產科醫生的檢查確認，蕭然的確懷孕兩個月左右了。蘇家上下都為了這個消息而高興不已。唯獨蕭然自己對這個消息表現淡然。
醫生說孕吐會持續二十天到一個月左右，叫她少食多餐，每天適當補充一點維生素b6或者維生素c和b1，適量運動，最重要是保持身心愉快。
別的都還好，唯獨保持身心愉快這一條，蕭然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特別是每次看到蘇駿辰幸福的笑容時她就想要哭。她多麼希望孩子是蘇駿辰的，那此刻她一定會是全世界最開心的媽媽！
從第一次孕吐之後，蕭然開啟了漫長而痛苦的孕吐時期。初期還只是聞不了油煙葷腥味兒，聞到了就會想吐，還能吃下少量飯菜；半個月後孕吐加重，只能吃下一點白米粥；又過了一段時間，她連白米粥都吃不下去，只能喝下蜂蜜水；到後來她連喝白開水都會吐出來。蘇駿辰為此幾乎急白了頭髮，看着她每天受孕吐的折磨，他恨不得替她去受這些苦。為了她和孩子的健康，他每天把她送到h市婦幼保健醫院裏住着，靠着輸液維持。
對蕭然的這種強烈反應，醫生也不能給出很好的答案和解決方案，她只能等待孕吐自己停止。
亞楠完全變成了蕭然的小保姆，24小時貼身陪護。看着蕭然懷孕后如此痛苦的樣子，亞楠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以後千萬不要生孩子！
這一年的夏天和秋天，因為身體虛弱，蕭然基本是在床上躺着度過的。
十一月，h市已經開始變得潮濕和陰冷。難得遇到一個太陽出來的好天氣，蕭然想去醫院下面的花園裏略微走一走，坐一坐。有人通過書畫協會那邊向她表達了購買她部分作品的意願，亞楠回工作室去接待來人，此時醫院裏只得她一個人。她緩慢地穿上外套，扣好扣子。孩子已經七個多月了，可她的肚子卻沒有正常七個月那麼大，被這大風衣一遮，外人根本看不出來她是個孕婦。因為普通人的思維里，沒有孕婦會像此刻的蕭然這樣蒼白消瘦。
醫院的花園裏還是比較熱鬧的，很多孕婦和嬰幼兒在家人的陪同下在花園裏享受冬日的陽光。蕭然一個人走到一處長椅坐下，現在的她連多走幾步的力氣都沒有啊！看着不遠處那些在陽光下笑容燦爛的大肚子女人，她對自己說:你看那些女人幸福的樣子，真是叫人羨慕！為什麼你不能擁有這樣幸福的樣子呢？你到底做錯了什麼呢？為什麼老天爺要跟你開這樣的玩笑啊？她越看越難受壓抑，眼裏緩緩流出眼淚來。
有人在他身旁坐下，遞給她一張紙巾說:“擦一擦吧！”
好熟悉的聲音啊！蕭然側過頭，模糊不清的眼裏出現的居然是楊一舟。“你，怎麼在這裏？”
“孩子生病了，在這裏住院治療！另外，我的工作已經由s市調到h市總部了。”楊一舟對她微微一笑。
蕭然點點頭，然後問道:“你家孩子怎麼了？”
“急性髓細胞白血病。”楊一舟說。
“白血病！怎麼會……”蕭然不敢相信楊一舟不惜已婚姻為代價換來的這個孩子會患上這樣的病。
楊一舟又笑了一下，然後說:“以前我從不相信因果，現在我有點信了。也許這就是老天爺對我曾經犯下的那些錯誤決定而給予的因果報應。”
蕭然默然不語。因果報應嗎？那她是不是也正在償還自己的果報呢？
見蕭然沉默，楊一舟又問:“你呢，還好嗎？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哭？”
“感時花濺淚罷了！”蕭然輕輕地說。她認真仔細看着楊一舟，他過去如玉蘭花一般光潔的臉上竟也沾染了滄桑！她靠近他，將額頭抵在他左邊的肩膀上:“一舟，我想問你，為什麼當年和鄒萍……”她知道自己不該問，可她還是想問明白。
楊一舟嘆息一聲，說:“我和鄒萍是因為公司慶功宴的時候我喝醉了。第二天醒來時我就告訴她我和她不可能繼續下去，誰知一個多月後她告訴我她懷孕了，她願意去做手術流掉孩子。想起你流產後對身體造成的損傷，我就對她說把孩子生下來，我會收養照顧孩子長大，不會影響她將來的生活。”
是這樣嗎？蕭然抬起頭，看着他問道:“那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離婚的時候你沒有挽留我？”
“起初是因為不敢，害怕失去你。後來好幾次想說，但你那時情緒暴躁易怒，什麼話都聽不進去，我只好繼續瞞着。離婚的時候我想也許我們先分開一下也好，等你平靜下來我再去找你，跟你解釋。只是沒想到，你那麼快就再婚來了h市。”
“那鄒萍說你對她的承諾是怎麼回事？”
“鄒萍患上了孕期憂鬱症，為了安慰她，讓她平安生下孩子才說的。”
怎麼會是這樣呢？那他們到底為什麼要選擇離婚？她糊塗了！難道還是她錯了嗎？半晌之後，蕭然又問:“老太太跟鄒萍相處得還好嗎？”
“我和鄒萍沒有結婚！”楊一舟淡淡地說。
蕭然驚住了，鄒萍當時那樣做不就是想嫁給楊一舟嗎？怎麼會……
楊一舟見到她愕然地表情說:“離婚的時候我把房子賣了才湊夠要給你的錢，車子也沒有了。鄒萍知道我離婚後沒房沒車沒存款，生下孩子就一個人離開了。她真正看中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在s市有房有車的假象。然然，並不是每個女人都願意跟男人一起過苦日子的！那時我才知道自己放棄你是多麼愚蠢！可是你已經再婚，我永遠地失去了你。”
心頭痛楚襲來！她雙手用力抓住長椅的邊緣，淚如泉湧。這都是怎麼了？為什麼事實真相與外在表相差異如此之大？為什麼當初她沒有用心眼智慧去看見這些背後的真相？她忘記了自己虛弱的身體經不起如此大的情緒起伏，就這樣帶着傷心的淚水暈倒在楊一舟的身旁。
當她從昏迷中醒過來，楊一舟正坐在她的病床前。她幽幽地說:“一舟，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句話。即使我們不能做一輩子的夫妻，可我們還是能做親人和朋友。”楊一舟微微笑着說:“然然，你都懷孕七個月了，不為你自己也要為孩子着想。母體不健康，孩子生下來也不會健康，最後痛苦的人還是你啊！”
蕭然又哭了。那低沉壓抑的哭聲讓楊一舟也很是難過，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如此傷心無助，但他還是悉心勸慰她:“然然，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何況你一直都希望擁有一個屬於你自己的孩子，他既然來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負上天的恩賜。”
上天的恩賜！這是tmd什麼恩賜！蕭然終於不再壓抑，在病房裏痛哭失聲。她沒有辦法坦然面對蘇駿辰，但是她能在楊一舟面前放肆不顧形象。
站在病房外面的蘇駿辰聽到蕭然如此失態的哭聲，心裏一陣酸澀難言。他第一次見到蕭然如此模樣是他們剛結婚沒多久，她得知楊一舟因為愛護她才選擇離婚的時候；而這一次，她是在楊一舟的面前這樣哭。都是為了楊一舟啊！車禍后，她寧可壓抑內心的恐懼患上抑鬱症也不在他面前哭；知道自己懷孕了卻殊無喜色，一點兒也沒有做了媽媽的幸福感覺，讓他甚至懷疑她不希望為自己生孩子。如果不是，他實在想不出她這般的鬱鬱寡歡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日晚間，蘇駿辰正給蕭然做腿部按摩，蕭然嬌柔地說:“駿辰，孩子生下來不論男女都讓他隨我的姓，好嗎？”
蘇駿辰停下手裏的“活計”，輕輕躺在她身邊說:“好，只要你高興就好了。”
“駿辰！”她挪動身體靠近蘇駿辰的懷裏:“謝謝你！”
他一隻手抱着她，一隻手撫上她凸出的小腹:“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孩子就要出生了，你有沒有給他想好叫什麼名字啊？”
“有！就叫蓮子。”她軟軟地說。
“蕭蓮子！”他奇怪地說:“這名字有點怪。”
“哪裏怪了？佛家講蓮子是最純潔的生命。”她聲音糯糯的，不知道她有多久沒有這樣跟他講過話了。
蘇駿辰自然也聽出這些變化來了，臉上淡淡地笑開了:“不怪不怪！是我怪！行了吧！”只要她好了，他什麼都不計較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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