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上掌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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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中央的空地里,三張平條桌相對着擺放,傅同禎、盧遠舟、蘇青荷分別站在條桌后。傅、盧二人面前分別擺着兩塊用紅布蒙上的物什,傅同禎那件有一尺多高,盧遠舟面前那塊則稍小些,大概僅有半尺,看那極不規則的稜角,目測應該是兩塊玉石擺件。
蘇青荷面前則擺着一隻嵌着瑪瑙和綠松石的檀木匣,竟是把段離箏原本裝祖母綠原石的那匣子,直接拿來用的。
除了他們三位上掌盤的主角外,還有兩個人端坐在條桌前,作為這場掌盤的公證人,其中一位便是知州趙曾平,他也曾是斗石大會上那四位被收買的評審之一,與蘇青荷算是“老相熟”了。
雖然隨着盧貴妃的垮台,盧遠舟在兗州城的地位遠不如前,但是破船還有三千釘,點翠樓的家底擺在那兒,這麼些年不是白經營的,光是那佔據了兗州城最好地勢的一塊地皮,就足以買下五個荷寶齋了。且知州趙曾平最喜出風頭,有啥盛事都愛摻和一腳,此時也樂意白賣盧遠舟一個面子。
而坐在趙曾平旁邊的另一人……
蘇青荷眉毛抽了抽,為什麼他會在?
段離箏似是感應到她的目光,斜斜看過來,眸色漆亮,薄唇微抿,像是在表達某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味。
一陣緊湊的鑼聲響起,壓制住了周圍嘈雜的人聲。
在場面逐漸安靜下來時,盧遠舟率先開口:“各位鄉親們,今兒是我盧某人,與荷寶齋的蘇掌柜,漱玉坊的傅掌柜一同上掌盤的日子,想必大家也早已聽聞了這消息,今日我特請來知州大人,及靖江侯的大公子來做公證,贏者接手輸家的店面,當場交接房契地契,當場砸匾!”
盧遠舟話音一落,眾人紛紛喝彩道好。
趙知州雖然自上任以來,沒為兗州城做成什麼大事,但是身為朝廷命官,民眾威信擺在那裏,有他在,想必不會有人賴賬,而段離箏,不光是京城第一翡翠樓的東家,且雕工了得,這樣一來,無論是權威上還是專業上,這場上掌盤都是十分具有公信力的。
蘇青荷雙眼微眯,原來段離箏是他請來的,不知若盧遠舟知曉今日將打敗他的祖母綠,實則是段離箏給她的,會有什麼感想。
盧遠舟帶頭上前,將懷中的房契地契鄭重地遞到趙知州手裏,趙曾平認認真真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后,才點點頭。
雖說他以前與盧遠舟私交不淺,但多半是因他女兒是貴妃的緣故,如今樹倒猢猻散,趙曾平斷不會因這芝麻大點的交情,而失了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公信。
隨後傅同禎和蘇青荷分別上前驗交地契,傅同禎看到蘇青荷手中白紙黑字的地契時,眼裏泄出一絲貪婪。
盧遠舟只想除掉蘇青荷這個競爭對手兼害了她女兒的罪魁禍首,對荷寶齋本身並不感興趣,而傅同禎則對荷寶齋垂涎已久了。二人可取所需,商量好,贏下這掌盤,傅同禎給盧遠舟五千兩銀子,荷寶齋則完全歸他。
荷寶齋的夥計都來了,站在蘇青荷身後,人群的最前面。夥計們臉上皆是憂心忡忡的神色,全然不像周圍興奮的群眾,一個個都緊張到臉色發白。
尤其是之前跟過曹顯德的老夥計,有對比才能顯露出差距,自跟了蘇青荷以來,伙食住宿上的改善就不必說了,從不會苛責謾罵下人,雖然荷寶齋的工作有些忙有些累,但月底領到那沉甸甸的、比以往多一倍的月例,看着媳婦孩子過着明顯比以往更寬裕的生活,他們覺着,這一切都值了。
他們打心眼裏希望蘇青荷能贏得這場掌盤,荷寶齋能安安穩穩地一直開下去,但是對手太強大了,盤踞了兗州城翡翠成品生意的龍頭老大,長達十幾年之久,掌柜究竟能不能贏,他們實在心中沒底。
誠然也有個別人打着小九九,琢磨着若是讓點翠樓接手了荷寶齋,他們的待遇會不會更好上一層呢?
與眾夥計的緊張忐忑不同,管家盧騫顯得異常鎮定。昨日,他還在猶豫,要不要來看這場掌盤,畢竟盧遠舟是他有血緣關係的伯父,不過一晚上過後,他便想通了,從他背着包袱,踏進荷寶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決心全心為荷寶齋付出了,反而避而不見,恐會招人非議。
血脈親情又如何,還比不得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當年馬車上,蘇青荷毫不猶豫地遞給他一塊玉米餑餑時的情形,他這輩子都忘不了,正如他也忘不了,在他最落魄時,他這個唯一具有血脈親緣的伯父,是怎樣對他漠不關心,任由下人欺凌。
蘇青荷不知盧騫這次來看掌盤,內心經過了什麼樣的掙扎,她現在正聚精會神地觀摩盧、傅二人的表演。
又是一聲清脆的鑼響,傅同禎在萬眾矚目中大步走上台前。
傅同禎已年逾七十,早就應該將店鋪交給子孫,安享天年,然而正當他有這個打算時,對門荷寶齋開張了。店裏流水活活少了大半,傅同禎是夜夜抓心撓肝地犯愁,灰白的頭髮徹底變雪白了。
平時他出入店鋪都是不修邊幅,今天打扮得倒挺精神,一襲對襟長衫,束着小冠,想來是琢磨着要在這麼多人面前露回臉,怎麼也得收拾得利整些。
傅同禎清清嗓子,對眾人大聲說道:“此物名為鳳穿牡丹,是我漱玉坊珍藏多年之物,如今拿出來與大家同賞,看看是否入得了各位的眼。”
言罷,傅同禎極有氣魄地一揮大袖,紅布眨眼間被揭起,順着風,飄飄蕩蕩,緩緩落在地上。
人群霎時爆發出驚嘆和喝彩聲,傅同禎負着手,笑容滿面地迎接着從四面八方而來的讚歎聲。
蘇青荷搭眼一瞧,不過是一塊上等的羊脂白玉琢成的擺件。
名字起得霸氣,鳳穿牡丹,其實就是尋常鳳戲牡丹的圖樣,不過雕工算是上乘,每一朵花瓣都雕得極薄,像是用冰雕成的,散發著靈氣,葉子上的脈絡都清晰可見,一雙鳳眼犀利有神,儼然費了玉雕師不少的心思。
若把和田白玉比作翡翠,那羊脂白玉就是其中最上等的一種,相當於翡翠中玻璃種的地位。
羊脂白玉的色澤柔和如凝脂,微微泛黃,邊緣有粉霧感。這也是辨別羊脂白玉和普通和田玉的一個特性,普通的和田白玉,油度潤度都不強,光下沒有粉霧狀。
盤玩時間長了,羊脂白玉表面會有一層油性,將其放入水中,取出時,玉面會滴水不沾。而普通白玉則難以表現出這類特徵。
物以稀為貴,且這塊羊脂玉擺件個頭不小,形狀完整,雕工上乘,可以說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珍品。若拿來跟她那塊四色翡比,只怕也不落下風。
顯然盧、傅二人事先有商量好,盧遠舟看到那塊羊脂白玉,一點也沒露出驚訝之色,而是挑着三角眼,笑眯眯地打量蘇青荷的反應。
而見蘇青荷也絲毫沒露出驚異之色時,盧遠舟眼角的笑容漸漸冷淡下來,微微地感到不安,那絲不安轉瞬即過,盧遠舟只當是自己想多了。
盧遠舟瞥向蘇青荷:“蘇掌柜,下一個你來?”
蘇青荷微微頷首:“盧掌柜說笑,青荷是小輩,自然是您先請。”
盧遠舟在心底冷笑,還賣什麼關子,四色翡一直被鎖在那匣子中,是荷寶齋夥計們眾所周知的事。她蘇青荷全憑在斗石大會上靠着四色翡翻了身,在此之間就是個剛進城的野丫頭,這荷寶齋才開了短短一年,能存下什麼珍貨,加之安插在荷寶齋的眼線回話,她去123言情城兜了一圈,帶回來的毛料幾乎全是垮石,唯有一塊是品相普通的糯種。
看來她的賭石水平也就那麼回事,四色翡純屬是運氣罷了,憑那一時運氣,混到現在有家店鋪,已是祖上燒了高香,如今竟主動邀他上掌盤,賭上全部身家,實在太狂妄自大。
“沒有金剛鑽就不要攬這瓷器活,一介姑娘家,還是早點老老實實回老家,插秧種田餵豬割草罷。”盧遠舟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在意指誰。
蘇青荷仿若沒有聽見,唇角淡淡地上揚,孰贏孰輸,很快就要見分曉,何必逞口舌之快。
待眾人的喝彩聲漸止,盧遠舟中氣十足道:“此物是盧某十五年前,也就是點翠樓剛開張不久時,盧某偶然間解得的,當時請了兗州城最著名的玉雕師父,花了整整一個月雕刻完成,自雕成后,便一直存放在盧某的內室,為了不讓明珠蒙塵,今日便拿出來與大家共賞一番,看看夠不夠格拿下這樁掌盤。”
說完,盧遠舟捏住紅布一角,緩緩地將紅布拉開,紅佈下的物什也一點點展現在眾人的眼前。
眾人屏住了呼吸,過了好久,才想起來鼓掌喝彩,驚嘆一聲大過一聲。
那是一塊罕見的帝王綠,在陽光下,仿若一塊豎立着的綠寶石,森冷而神秘,通體泛着令人目眩的光。其中蘊含的綠意深邃綿長,完全可擔“帝王”二字。
上雕和合二仙,兩個仙童一人高舉一朵綻開的荷花,一個手捧一個篾盒,扎着高高的丫角髻,露出興高采烈的神氣。和合二仙,主婚姻和合,也稱和合二聖,象徵家人之和睦,夫妻之和順。
這和合二仙擺件的雕工,比較傅同禎的鳳穿牡丹,有過之而無不及,二仙裙角的每一處褶皺,披帛上的每一處渦旋,都雕得極為細緻,二仙的面孔也生動活妙,唇角的微笑,多一分顯輕浮,少一分則不夠端莊,宛如真有神靈附體,下一秒就要活過來。
蘇青荷眸光閃動,眼裏盛滿了笑意,有些明白盧遠舟為什麼這十幾年只把它擺在內室了,象徵姻緣的二仙擺在店鋪里供奉,實在不是那麼一回事。
而且這帝王綠,輸給她也不虧了,這一切好似冥冥註定。
“盧掌柜,你可真是沉得住氣啊,這麼一件寶貝,竟然讓你藏了十幾年之久。”見多識廣的趙曾平也忍不住開口贊道,滿眼的艷羨。
段離箏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看着那灼灼耀眼的帝王綠擺件,同蘇青荷一樣,眼裏掩不住泛出的笑意。
盧遠舟帶着自信和嘲弄一笑,目光直直地看向蘇青荷:“來罷,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四色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