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V后新章
夏春朝聽了這話,心裏已然明了間壁那間宅子,必是被沈長予買去了,當著兩位兄弟面前,頗有些不好意思,當下不曾言語。
夏恭言聽了這話,望着妹子呵呵笑道:“難得人家有心,你們便在這裏好好的做鄰居罷!”夏春朝見哥哥當著人前講這樣的風話,心裏十分不悅,只是礙着外人面前,也不好說什麼,便不曾多言,只是又問道:“我們的屋子都備好了不曾?一路過來,我也乏了,想進去歇歇。”
劉大有見問,趕忙回道:“昨兒聽聞消息,就打發渾家過來收拾下了。姑娘進去看看,可還滿意不。若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只管吩咐下來。”
夏春朝笑了笑,說道:“難為你們,眼見着就是收小麥的時候了,地里活計繁重,還要你們惦記着這裏。”劉大有滿面堆笑道:“姑娘這話客氣了,想着昔年姑娘還沒出閣之際,最體恤我們這些莊戶人家。一家子大小,誰不念着姑娘的仁義?好容易姑娘回來了,想為姑娘做些事還不及,怎敢說辛苦?”
夏春朝聽了這奉承話,也不置可否,只笑推身上乏倦,帶着兩個丫頭進裏頭去了。
夏恭言兄弟二人,自另有下處歇息。夏恭言因不能久留,忙着吩咐下人把夏春朝姐弟兩個帶來的行李一一歸置妥當,方才走到客房胡亂睡了個晌覺。
夏春朝主僕三個便往後頭去,行經天井之時,只見院中栽着的兩株合歡已然開了花,濃蔭之中透着叢叢粉紅色花朵,舉頭望去便如雲蒸霞蔚,煞是艷麗。天井東邊還種着三顆一人高的金桂,時下並非花開時節,只見滿樹翠綠。珠兒指着那三棵桂花樹,說道:“這還是咱們進城那年種的呢,因着姑娘說院子裏還是有些桂花樹的好,花兒香的好,到了中秋賞月時也是一景。老爺就託人自外地弄了這三棵回來,誰知種下連一年的花也沒看到,咱們可就走了。這些年過去,這桂樹也長得這麼高了呢。”
寶兒接口道:“好在咱們如今又回來了,也不算辜負了這些花。到了今年花開的時候,咱們摘些下來,做成桂花蜜,到了年底做湯也得做點心餡兒也好,姑娘不是一向愛吃么?”珠兒忽然記起一件事來,笑道:“姑娘在家時,最愛吃水晶桂花糕了。年年到了做桂花糖的時節,沈公子就要送一大盒子過來。姑娘一個人吃不了,托賴着我們也能佔個光呢。”
夏春朝聽她們一遞一句說的歡暢,倒是觸動了舊日的心思,望着桂花樹發了一會兒怔,便進了屋子。
踏進門檻,劉大有娘子牛氏連忙迎了上來,滿面堆笑,一口一個小姐叫着。夏春朝嘴上同她敷衍着,一面進了內室。
進得門內,卻見這屋中床榻桌椅齊全,還是自己舊日時使的那些家活,比着過去一絲兒沒變,只是家具有了年頭未免舊了些,倒是收拾的纖塵不染。
牛氏上來陪笑道:“姑娘看看,可還中意?若是不好,我再收拾。”珠兒嘴快,說道:“這些家什都還是姑娘舊日裏使的,這些年了也不見換。如今姑娘回來,還放着這些舊傢具,叫人怎麼住呢?”牛氏訕訕一笑,還不及說話,夏春朝便呵斥道:“怎麼同你嫂子說話呢?這等不知禮數!這些事兒,也不是他們說了算的。”喝退了珠兒,又轉向牛氏笑道:“嫂子勿怪,這丫頭自來嘴快,被我慣壞了,說話不知些輕重。”
那牛氏趕忙道:“小姐這也是外道了,珠兒姑娘打小就服侍小姐,自然事事都為小姐着想。我們這鄉下地方,粗糙簡陋,難免委屈了小姐。”
夏春朝微笑道:“嫂子哪裏話,我也不是什麼天生的金枝玉葉,小時候也在鄉下住了好多日子,現下不過是重新回來罷了。嫂子萬萬不要說這話,我和以前還是一樣的。”說著,謝了又謝,又命寶兒拿了賞錢。
那牛氏受寵若驚,連連推辭,終是不能卻了主家一番好意,接了紅包,笑眯眯的告退去了。
打發了牛氏出去,寶兒上來與夏春朝換衣裳。珠兒走到床畔看了看,見上頭鋪着石青雙魚戲珠厚氈子,疊着一床水紅色鵲踏枝頭薄被,伸手摸了一把,說道:“倒是鋪的極厚實極軟和,但只是比不上絲綢的睡着舒坦。”
夏春朝換了家常舊衣,走來在床畔坐了,一面吩咐寶兒將衣裳都歸置入櫃,一面斥責道:“你也太不檢點,還當是在家裏!”
珠兒甚覺委屈,噘嘴道:“我也是看這裏陳設都舊了,所以順嘴一說罷了。何況,他們也不過是咱們家的莊戶,我就說兩句又怎麼樣?”
夏春朝點頭道:“他們是莊戶,但他們不是下人。咱們平日裏不往鄉下來,夏家一年的收成全靠這兩家莊頭張羅操持,你平白得罪他們,倒叫他們記恨老爺,秋收送租子時暗裏使些手腳,少送些什麼,咱們也全不知道。何況,咱們如今在鄉下過日子。那十畝田地,是你耕去還是我耕去?少不得還是依賴他們,既是這等,得罪了他們又有什麼好處?我一早就跟你們講過,咱們來了鄉下,就和以往不同了。不要總想着我還是什麼少奶奶、大小姐,往後這粗茶淡飯的日子可還有的過呢,把那些嬌慣脾氣都收拾起來。若是過不下去,我就還送你們回城裏去。”
一席話講的珠兒閉口無言,寶兒垂首不語。
半日,珠兒方才輕輕說道:“我倒是不明白,姑娘為何一定要搬到這鄉下住?就是姑娘不想在家住,也可另賃個房子。姑娘原本就打算再做生意的,料也過的日子了。”
夏春朝嘆了口氣,笑了笑,淡淡說道:“鄉下清靜,比起城裏少是非。城裏那糟心日子,我是過夠了,倒不如回來,還自在舒坦些。何況,鄉下宅子也是現成的,柴米也是自家的,省好大銀子呢。就是要吃菜,自田裏挖一畦來,也容易的很。”
這兩個丫頭方才各自無話,收拾了屋子,打發夏春朝睡了。
夏春朝是有孕之人,身子乏力,這一覺睡至將近傍晚時分方才醒來。
外頭堂上早已擺了飯,跟着夏春朝過來的家人夏成媳婦子過來請她去吃飯。
夏家鄉間舊日的規矩,除非卧病,不在房中吃飯,一家子人必定要在堂上一起用飯。隔了這些年,這些莊戶人家還未更改,燒好了飯菜都擺在了堂上。
夏春朝聽說,趕忙起身,收拾齊整了便帶了丫鬟過去。
走到堂上,見兄弟兩個早已到了。因是一家子兄妹,也沒那些拘束,見她到來,並未動身,夏恭言招呼道:“妹妹快來坐下,就要吃飯了。”
夏春朝笑着上前坐了,說道:“我貪睡來遲了,哥哥弟弟不要見笑。”
夏恭言說道:“一家子骨肉至親,還說這個!”說著,就招呼着吃飯。
夏春朝見這桌上擺着四菜一湯:一碟子燒雞蛋、一大碗燒鯉魚快、一盤素麵筋、一碗糟醋蘿蔔,另有一盆野雞湯。雖是鄉下風味,倒也魚肉俱全。
當下,兄妹三個舉筷而食。
夏春朝吃了半碗飯,忽然記起一樁事來,問道:“譚表哥不也在這兒住么?怎麼不見他來?”
夏恭言道:“聽家人說起,表弟今兒有個什麼書會,出去訪友去了,到這咱時候還不曾回來。”
夏春朝不由說道:“這眼看就是大考之期了,譚表哥不在家中溫書,倒還這樣四處遊走。”夏恭行笑道:“想必表哥是成竹在胸,方才如此。”
三人正說話時,外頭人忽然進來說道:“表少爺回來了。”
三人各自無言,只見一醉漢施施然自外頭進來。
這人進得門內,睜着醉眼看着堂上眾人,嘴一咧還未出聲,便先嘔出一大灘穢物,登時那酸腐氣味充盈堂屋。
夏春朝身懷有孕,聞不得這等惡臭,禁不住也要吐,連忙掩了口,往後面去了。
夏恭言見這情形,料知飯是吃不下去了,當著堂上喝罵了一通。
那醉漢便是夏家的表親、前文所表之譚永初。這譚永初聽見表兄叱罵,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張口卻又吐了一灘出來。
夏恭言兄弟兩個見堂上已腌臢的不成樣子,又看這譚永初爛醉兮兮,無可奈何之下叫了幾個家人將他硬攙回房,熬醒酒湯給他灌服,收拾了堂屋,便各自回房了。
夏春朝回到房中,仍覺胸口煩惡,心跳如鼓。珠兒慌忙拿了酸湯過來,她痛飲了兩盞,方才好些,長吁了口氣,說道:“這譚家表哥怎麼是這等樣子!那樣憊懶腌臢,哪裏像個讀書人,倒像市井無賴挑腳漢!這要叫他帶着行哥兒讀書,豈不把行哥兒也帶壞了?不成,我明兒要跟哥哥談談,這人還是攆出去的好。”
寶兒說道:“然而表少爺是老爺的表親,只怕面子上抹不開呢。”
夏春朝不以為然道:“管他什麼親戚,他有個親戚樣子倒罷了。若是這等,還不如沒有呢。這考期就在眼前了,他考不考得上與咱們沒什麼相干。但若耽擱了行哥兒的前程,我可沒這般好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