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V后新章
譚永初正在蒙頭大睡,睡夢裏忽吃人沒頭沒腦的痛打了一番,不合將手一揚,把身上的人掀翻在地。
就聽“啊呀”一聲,一女子哭叫起來:“姓譚的,你敢打我?!”
譚永初聽這聲音極是耳熟,睜眼一瞧,就見王秋英坐在地下,正望着他抹淚。
他急忙披衣下地,將王秋英扶起來,一面哄她上炕坐了,臉上賠笑說道:“大節下,又是雪天,沒曾想你還過來。只說哪個不知死活的打我哩,原來是你,勿怪勿怪,可跌疼了沒有?”
王秋英睜圓了一雙眼睛,將手指在他額上戳了一下,嬌嗔道:“大雪裏,大節下,你倒睡得自在覺!一個大男人,不知尋個前程,卻在這裏睡大頭覺,你也睡的安心?!”譚永初垂首道:“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又沒個門路,上哪裏尋前程去?橫豎現下不愁沒飯吃,得一日便自在一日罷。再怎樣,也得過了這年再說不是。”王秋英咬牙道:“你想過了這年,還不知有沒有十五哩!”說著,便將在夏家聽來的話學了一遍。
譚永初驚出了一身冷汗,連聲道:“這可如何是好?我科考未中,已往家中寄了信,說在京城尋了個差事,過上兩三年再回去。若是夏家將我攆了出去,我又往何處安身?”
王秋英便說道:“虧你還是個男人家,遇上這等小事就慌了神了。你平日誇口說認得那許多了不起的朋友,到這會兒竟一個也請不動?”說著,便悄悄將心底的主意講了。
譚永初驚出一身冷汗,將這女子重新打量了一番,說道:“這等犯王法的事情,怎好去做的?何況,我同他們本是親戚,這般未免太過無情。”
王秋英冷笑道:“他們若當你是親戚,也斷不會行出這樣的事來了。如今這世道,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咱們只做這一次,拿了銀子就走。人海茫茫,他們又往哪裏尋我們去?若是這等好抓,朝廷每年也不下那麼多的海捕文書了!”說著,看譚永初低頭不語,便道:“我把話放在這裏,你自家瞧着辦罷。橫豎人家已是鐵了心了,過了十五就攆你走。你家裏的境況,你自家心裏明白。你沒銀子,我是不跟你走的。大不了,我就依了我爹的言語,嫁個莊戶罷了。倒也能過得日子,強勝跟你這窮書生!”
一席話將譚永初說的垂首不言,他是自知王秋英的話句句屬實。京城裏他並沒個投奔的地方,若是夏家當真將他攆離了門戶,他也只能返鄉。家中境況窘迫,他離家之際,父母已然交代過,若是考不中,也要相托親戚在京中謀個前程。如今這般落魄而返,當真不知如何向家中二老交代。
那王秋英看他不言語,又哭哭啼啼起來。
譚永初挨不過她纏磨,又思慮自身前程,答應了下來。
這兩口便在炕上坐着,將這事細細商議了一番。
王秋英笑道:“你也不要慌,此事不用你出面,官府又哪裏尋得着你?等咱們拿到了銀子,回你家鄉去,做個小買賣,開個鋪子,不比在這裏寄人籬下強上百倍?”一席話,調弄的譚永初死心塌地。
兩人在屋裏溫存了半日,王秋英便將那籃子點心白給了譚永初,又說了幾句體己話,方才起身回去。
夏春朝正同夏員外、夏恭行父子兩個在屋裏說話,外頭忽然來人傳話道:“外頭來個婦人,說是陸家的姨太太,求見姑娘。”
夏春朝聽了這話,心裏疑惑,不覺問道:“陸家幾時有了個姨太太?”
珠兒在旁聽着,就說道:“姑娘忘了,前兒秋英不是來說陸家老爺養了個外宅,被太太知道,大鬧了一場,倒把這外宅母子兩個接到陸家去了。想必就是這位姨太太了。”
夏春朝聽說,方才想了起來,笑道:“確有此事,我倒忘了。”頓了頓,不覺冷笑道:“陸家同我已是斷了往來了,又打發人來做什麼?何況,不是旁人,卻叫個妾室過來,這般不倫不類,也未免太小看人了!他們家不是素來最講禮法么?叫內宅姬妾出門拋頭露面,又算個什麼?!”
夏員外說道:“罷了,你不願見,打發了她去就是了。又何必這等聲聲氣氣的。”說著,就要吩咐。
珠兒卻上來低聲道:“門上人說,那婦人是抱着孩子來的。說是姑娘若是不肯見,她便在門上站着不走。這冰天雪地的,天上雪珠兒還不斷,大人倒也罷了,那孩子若是凍出個好歹來,只怕有些不好。”
夏春朝才生了女兒,聽聞這婦人是抱着孩子來的,心中便有幾分不忍,踟躕了一二,說道:“那便引她進來罷,我倒要聽聽她有些什麼話要說。”
珠兒答應了一聲,出門傳話。
夏員外便勸道:“這陸家人有什麼好見的,他們家哪次來人,不是惹你生氣?不如攆了去罷。”
夏恭行也在一邊附和,夏春朝卻道:“她抱着孩子,這天氣太冷,要是有個什麼不好,陸家只怕要同咱們打官司。咱們雖不怕他,又何必招惹這等麻煩。”
說話間,門上人已將蓮姨娘引到院門上,使人進來傳話。
夏員外與夏恭行聽聞,各自起身,往別處避了。
夏春朝也不再換衣裳,只吩咐領進來。
少頃,寶兒打起了棉門帘子,隨着一道冷風走進一個婦人。
那婦人懷裏抱着個綠潞綢子襁褓,搖搖晃晃走上前來。
到了炕前,這婦人也不行禮,將夏春朝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穿着一襲大紅色織金對襟綢緞夾襖,下頭一條鴨黃色棉布裙子,額上戴着個貂鼠卧兔,脂光粉艷,端莊得體,坐在炕上,心裏暗自忖道:怪道家裏大小各個都說少奶奶生得好,少爺又恁般惦記着,原來是這個模樣。嘴上便笑道:“姑娘好。”
夏春朝聽了這稱呼,似笑非笑的彎了彎嘴角,也將這蓮姨娘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見這婦人容顏甚好,打扮的甚是妖調,眉眼之間便有股子風騷情態,半晌問道:“你是何人?我在陸家時,可不知道有什麼姨太太。”
蓮姨娘吃她當面譏諷,臉上微微一紅,嘴上笑道:“姑娘不知道我也是該的,我是姑娘離家后才進的門。我是老爺的姨娘,姑娘也該叫我一聲才是。”
她這一言落地,眾人皆暗自好笑。珠兒竟忍不住掩口哧哧笑了起來。
夏春朝點頭笑道:“我說是誰,原來是你。前兒聽京里的新鮮故事,陸家老爺收了個外宅,被正房夫人查知,打上門去,揪採着頭髮撕打了半日的那個,就是你。我聽聞你是個賣唱的出身,想必沒念過幾本書,故而不知道規矩。你既叫我姑娘,便是知曉我已離了陸家了。我既不在陸家,同你又有什麼干係?又叫你做什麼?便是我還在陸家時,你是老爺的姨娘,我卻是少爺的正房娘子,就是坐在一塊,你也該矮着我一頭。有我坐着時,你卻該站着才是,我又叫你做什麼?原本咱們之間並無瓜葛,我不該說這些話。然而陸家老太太並太太都是嚕囌之人,我故而將這話說與你聽,免得你失了禮數吃了虧。”
一席話,將蓮姨娘數落的臉上青一塊白一塊,心裏暗道:往日在陸家,只聽下人說這大奶奶如何寬厚慈和,待下甚好。我倒以為她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今兒一瞧竟是個刺頭兒!轉念又想道:若不是這個性子,當日也行不出來那般的事了。到底行事為上,我便讓她一讓又如何。
當下,蓮姨娘便含忍了這口氣,陪笑道:“姑娘說的是呢,我打小就進了班子,是沒人教我這些個。等姑娘回去了,就慢慢兒的教我這些。我跟着姑娘,也好得些長進。”
夏春朝聽了她這言語,不覺冷笑兩聲,說道:“罷了,咱們就別拐着彎子說繞話兒了。你今兒為什麼來?陸家沒了人了,竟叫一個小老婆出來拋頭露面,不怕跌了他們官宦人家的身份體面?!”
蓮姨娘咬了咬牙,湊上前來,涎着臉道:“姑娘,按理說這話兒不該我說。然而姑娘是陸家明媒正娶的媳婦,這陸家不休不棄的。姑娘賭氣回娘家住兩天就是了,怎好再不回去的?旁的不說,姑娘生的那小姐,可是陸家的正頭子孫,又怎好在外祖家裏放着?還是早些回去的是。”
夏春朝冷笑道:“你是不該來說這話。你算個什麼東西,連陸家的半個主子也算不上的,就敢來我跟前指摘?陸家哪個指使的你來,你回去一字一句的告與他聽。若要叫我回陸家,除非天地倒轉,江河倒流!”
這蓮姨娘被她牽着頭皮罵了半日,本就不是個好性兒之人,忍不下去便道:“你這女子,我好聲好氣同你說話,你倒只顧罵起來!我抱着孩子走了頂着風雪,走了這好幾里的路,來講這些好話與你聽。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夏春朝笑道:“你倒有臉提孩子!外頭這樣大的風雪,路上又不好走,你卻為何抱着個襁褓里的孩兒過來?敢是想靠着孩子拿捏我,我不讓你進門,你便不走。那麼丁點兒大的孩子哪裏受得了嚴寒,凍壞了就賴在我們夏家頭上。你這樣惡毒的女子,也好做人娘的?!”
正說話間,外頭又有人來傳話,卻支支吾吾了半日講不明白。
夏春朝急躁起來,問道:“到底又有誰來了?!一個名字也說不明白的?今兒稀奇了,初二回娘家的日子,我這兒倒這等熱鬧!”
那人這才道:“是姑爺來了,正在門前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