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V后新章
忙裏易過,眨眼便是年下。
三十這日,夏家合家子人在鄉下老宅一道吃了個年夜飯,一家大小倒也熱鬧。到了子時,看着那莊戶人家放炮舞龍,也是新鮮,卻是城裏看不到的景象。
夏春朝尚未出了月子,不能出來,只在屋裏逗弄女兒取樂。
珠兒端了碗奶湯鯽魚進來,嘴裏說道:“今兒是三十,外頭好不熱鬧呢。姑娘聽聽那鞭炮聲,只可惜咱們不能出去看看。”
夏春朝捂着女兒耳朵,說道:“這聲兒太大了,倒怕唬着了孩子。”頓了頓,又說道:“你們把窗屜子關嚴實了不曾?”
寶兒忙忙走去看了一眼,回來說道:“關嚴實了,縫兒也都拿棉條堵了。”
夏春朝這方放了手,接了魚湯過去,吃了兩口,說道:“明兒是初一,雖說沒有親戚走動,但我眼見着就要出月子了,孩子的滿月也要到了,總得預備着。”
珠兒笑道:“不過是幾件孩子的衣裳,早已備齊了,還要預備什麼呢?都有老爺操持,姑娘就不必操心了。”
夏春朝看着女兒在床上伊伊嗚嗚,心裏柔情百繞,微笑道:“到底是自己肚子裏養了十個月的,恨不得什麼事都親自替她操持了。你們沒有生養過孩子,自然不知道。待將來有了自個兒的孩兒,就明白了。”
珠兒同寶兒,皆是不曾婚嫁的女兒,聽了這話,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珠兒只嘻嘻一笑,沒有接話。寶兒紅着臉岔話道:“長春回了城裏過年,不知多咱時候回來呢。”
珠兒便接口道:“說是要過了十五才回來,家裏忙着,她倒躲起清閑來了。”
夏春朝喝完了魚湯,將碗遞與寶兒,說道:“她一年都在外頭,這好容易過年回家一趟,容她跟家人多團聚幾日罷。”
珠兒說道:“這倒罷了,只是她嫂子嘴巴也太碎了,又愛佔小便宜。年前說來看長春,帶了那仨核桃倆棗的,臨走倒拿了一大包子的東西。”
夏春朝哄着女兒睡覺,輕輕說道:“她嫂子為人倒好,家裏艱難,有這些小毛病也在所難免。”說著,又問道:“滿月那日的來客單子有了?拿來我瞧瞧。”
珠兒便笑了,說道:“姑娘糊塗了,還當是在陸家呢。咱們家宴客,哪裏有什麼單子!不過親朋好友遍請一請,願來便來罷了。到了那日,場院裏擺上幾桌流水席,任他客來就是了。”
夏春朝微微一頓,旋即笑道:“是啊,我忘了。”
珠兒見了她這幅模樣,情知是觸動了姑娘往日的心思,連忙岔開了話,笑道:“到了那日,姑娘可要好生打扮打扮,出來風光一番呢。”
夏春朝聽了這話,心裏倒覺得可笑,說道:“倒是打扮給誰看呢?怪沒意思的!”珠兒沒話可說,只好罷了。
隔日便是初一,夏家那些莊戶佃農,紛紛前來拜年賀喜,賓客往來絡繹不絕,直鬧到掌燈時分還不幹凈。
到了初二這日,便是婦人回門的日子。
夏春朝的嫂子王丟兒,打扮的光鮮亮麗,打點了幾樣禮物,同着丈夫夏恭言乘了車往城裏娘家去了。
家中獨剩夏員外父子三個,並那襁褓里的玉卿小姐。
夏員外獨坐無趣,看看天長無事,想着女兒月子將滿,鄉下地方也沒那麼多忌諱,便走到女兒房中看望外孫。
夏春朝穿着家常衣裳,正盤膝坐在炕上,抱着孩子逗趣。
眼見父親到來,她連忙起身讓座,又叫丫頭倒茶。
夏員外擺手道:“罷了,你坐着罷。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再講這些虛禮!”說著,又埋怨道:“還沒出月子,你就下了地了,也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
夏春朝笑道:“哪裏就那樣嬌氣了,這些日子我在床上躺的骨頭裏都要發癢了。何況窗子關的嚴實,炕上燒的又熱,不礙事的。”
夏員外眼見也是實情,便也不再多言,將外孫抱了過去,逗弄了一陣。那孩子也怪,被人抱着也不哭鬧,倒會看着外祖父笑,被大紅的棉布裹着,越發襯的膚白若雪,眼清如水。
夏員外看的心裏高興,一面哄着孩子,一面向女兒說道:“這孩子有出息,一點兒也不怕生。這幅小模樣,真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將來大了,准又是個美人坯子。”
夏春朝也笑道:“爹又說笑了,我小時候那是什麼時候了,你還記得牢。這麼大點兒的孩子,能看得出來什麼?我也不望她美人不美人,能一輩子太太平平的,就是福氣了。”
父女兩個正說著話,寶兒掀了棉門帘子道:“三少爺來了。”
話音才落,就見夏恭行一襲寶藍錦緞長袍,大步邁進屋內,二人頓覺寒氣撲面而來。
夏員外便罵道:“明知道你姐姐坐着月子,也不檢點些,就這樣進來了,不怕她着了涼!”
夏春朝看他身上落着一層雪,進屋遇熱盡數化了,正往下滴水,便道:“你先到廊上撣一撣。”又問道:“外頭下雪了?”
夏恭行說道:“不很大,下了幾滴雪珠。”言畢,連忙出去,撣掉了身上的雪水方又進門來。
見過了父親姐姐,夏恭行便要伸手去抱外甥女,卻被夏員外打了開去。
夏員外斥道:“一身的寒氣,也不怕凍着了孩子!眼見就是要當官的人了,還這樣毛毛糙糙。”
夏恭行搔了搔頭,頗覺不好意思,笑了笑就在地下坐了。
夏春朝溫言問道:“朝廷補缺的事兒,可准了?”
夏恭行道:“還不準,只是老師說有這樣的消息。如今正在年裏,朝廷也休沐,還要等過了十五才好看消息。”說著,又笑道:“我倒想再念幾年的書,這樣就去做官,只怕不好。若是補在了外省,還要出去,捨不得父親和姐姐呢。”說著話,便將手放在火盆上烘熱。
夏春朝便嗔道:“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說這個話,多少讀書人熬到白了頭還不能有一官半職的。你這個年紀就能中舉,還逢上朝廷補缺,已經是祖宗有靈了!還說這話,也不怕遭雷劈的。”
夏恭行也笑道:“姐姐教訓的是,這些日子若沒有姐姐從旁督促,我也斷斷沒有今日了。看着譚家表哥如今那落魄樣子,我也是心驚得很。”
夏員外聞聽此言,便想起這事來,向女兒說道:“永初到底是咱家親戚,這冬天又是大年下,將他獨個兒攆在那茅草屋裏,只怕有礙親戚情分。他苦頭也算吃足了,還是讓他搬回來住罷。”
夏春朝卻冷了臉,說道:“他自家憊賴也罷了,還要拐帶三弟出去胡行,當真是混賬至極!他若是還講親戚情分,也斷然做不出這樣的事來。既是這般,咱們又何必將他當個親戚看承?當初姑媽說是為了送他進京赴考,才叫他住在咱們家裏。如今也考完了,名落孫山罷了,他還不去么?只顧在親戚家裏賴着,到多咱時候?”
夏員外見女兒生氣,怕她傷了身子,趕忙說道:“好好的說著話,你又生起氣來!罷了,你既這等說,待開了春,路上化凍,就打發他家去。這大節里,天又不好,硬要攆人也是不近人情了。”
夏春朝見父親吐口,這才作罷。
這父女三個在屋裏說話,卻不防門外有人。
寶兒那表妹王秋英,藉著年節的由頭,又走來請安,帶了些自家做的糕餅點心。因她是姑娘房裏人的親戚,又是走慣了的,門上人也並未攔她。
她一路走到夏春朝房外,正要叫門,忽聽裏面說話聲響,心念一動,不言不語,放輕了步子,走到窗檯下頭竊聽。
聽了好一晌功夫,只聞得夏春朝口口聲聲要攆了譚永初回家,心裏吃了一驚,也不進門去了,慌不迭的往外走。
恰逢寶兒自廚房拿了點心過來,就見着個影子,喊了兩聲,她也不應。
寶兒走進門內,問珠兒道:“卻才秋英過來了,可進來了?”
珠兒詫異道:“並不曾見她進門。”
寶兒便當她臨時有事去了,也沒放在心上。
那王秋英一路出了夏家老宅,也不顧天上落雪,地下泥濘濕滑,徑直走到地頭譚永初所宿茅屋。
待要敲門,卻見那門是虛掩的,便即推開。
進得門內一看,卻見屋中灶冷鍋灰,譚永初光着頭倒在床上,正矇著被子大睡。
王秋英氣很交集,關了門,將籃子往地下一擲,隨手抄起一把掃帚,爬上床去,沒頭沒腦的將譚永初抽打了一頓,嘴裏還罵道:“大節下,光天白日的,一個大男人不知道去尋前程,倒在家裏悶頭睡覺!虧你睡得安穩,哪裏還像個讀書人,就是那起挑腳漢也比你強些!我瞎了眼睛,把終身指靠在你身上!”
原來,這王秋英甚有心計,眼見夏春朝看不上她,便將心思動在了歪路上。夏恭言是有婦之夫,且有金鎖的前車之鑒。夏恭行又日日不離他姐姐,夏春朝防範甚嚴。唯有這譚永初,倒是獨身人,自家拿的了主意。
王秋英相中他是個讀書人,日後能考取個功名,自己也好做個夫人。即便不能,他也是夏家的正頭親戚,沒有不管的道理。便下了些水磨工夫,同他私定了終身。
譚永初正在客中,寂寞難耐,眼見她送上門來,樂得笑納。
熟料,王秋英的小算盤打得甚好,這譚永初卻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科考不成也罷了,如今竟還要被夏家攆去。此人若是去了,倒將自己撇的有了上梢沒下梢。她心驚之下,慌忙走來報信。
進屋卻見他大被蒙頭,睡得正酣,一氣之下,打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