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越是到考試,越是一位置難求,最後那些專門當作考場的教室,考試還沒結束,門口就擠滿了人,透過虛掩的門縫看去,地上都是一堆堆的書。
易東成喜歡坐在角落裏,坐在別的地方她就會心神不寧,摸摸筆,再翻翻書,然後就是發獃,半天才能進入狀態,有時候顧西就都被她煩的有些不自在。
外面烈日當空,就算是落日了之後餘熱也更是讓人焦灼難耐。
“我想坐在角落裏,最後一排。”她咬着鉛筆,咯吱咯吱的,真的把鉛筆啃出個缺角。
顧西就也無語,“你這都是什麼毛病啊。”
她還是笑嘻嘻的,“我也不知道啊,你有葯嗎?我不能放棄治療啊。”
他白了她一眼,沒吭聲,半天他遞給她一張紙,上面寫“右旋安非他命硫酸鹽”,她看了半天沒懂,湊過來問,“這是啥葯?”
“治療兒童多動症。”
她氣的直吹劉海,然後趴在桌子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書本,魂都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半晌顧西就合上書本,然後認命的小聲道,“買杯奶茶是不是就會好點。”
易東成笑彎了眼睛,“不保證效果,不過可以試試嘛。”
他站起來,走出門,過了一會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杯奶茶,然後往她面前一放,一句話也不說就坐下來,翻開書,拿起筆,很快就又沉浸在書本里。
倒是易東成把奶茶貼在臉上,冰冰涼涼的,連着被陽光曬到煩躁的心都平靜了下來,她瞥了顧西就一眼,他似乎感受到什麼,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尾梢微微上揚,眼神里是些許迷惘。
奶茶里的冰塊漸漸的溶解了,顏色淺淺的,就像是他的眸子,在燈光下變得很淡色,很清涼。
她用嘴型比劃了個“沒事”,就翻開書,認真的看起來。
考病理時候,全英文的試卷,拿到試卷立刻有人問道,“老師,最後簡答題寫英文還是中文。”
監考老師掃了一眼,“可以中文,可以英文,英文加分。”
底下一片騷動。
然後監考老師把電腦投影打開,“前面十道單選題,五道多選題是看圖選擇,請大家先看題,過五分鐘我開始放映圖片。”
下面說話聲音更大了,“什麼時候說考圖了?沒有吧。”
“沒有啊,完蛋了。”
“安靜,安靜,誰再講話就記過了啊,不準交頭接耳,現在我開始計時了。”
易東成無意識的咬了下嘴唇,低下頭看試卷,然後發現那些題目似乎顧西就幫她複習時候提過,那時候她複習的毫無頭緒,他指了書上的圖給她講病理形態,她還不屑一顧,“老師又沒說考圖。”
他嘆氣,“就算不考你也得靠圖記憶,光死記硬背是記不住的。”
於是她複習文字的時候,也看看那些圖,沒想到這種偏門的考試方式真的給他料到了。
果然逢考必過招財貓。
考完病理,太陽已經緩緩的落下了,餘暉的光輝映亮了學校的主幹道,像是鋪着一層金沙,細碎的光芒流轉在路邊的草叢裏,矮小的灌木里爬着些紫色的牽牛花,而那些梧桐投落下斑駁樹影。
易東成跟顧西就兩個人要去教務處領下學期的實習分配表,她邊走邊打量着隨着四季變換的景緻,頗有些感慨。
“夏天到了啊。”她不由的有些感觸,“時間過的太快了,都第四年了,感覺大學生活一轉眼就過去了。”
“是的,過的真快。”
“別人-大學就四年,我們讀了四年,還有一個四年,現在高中同學基本都畢業了,我們還在讀書。”
顧西就莞爾,“是的,你還記得苟晞嗎?”
易東成點點頭,“哈士奇嘛,對了,他應該畢業了吧,是工作還是?”
“他準備出國,然後他女朋友在國內,現在兩人的關係挺糾結的。”
易東成不可置信,“我怎麼覺得軍校一年,勝過普通十年啊,我們被圈在這裏上課考試訓練,年復一年,四年時間學的還是書本內容,連臨床邊都沒摸着,然後再看看別人,四年時間完成了人生的大部分項目,談戀愛,畢業,工作,結婚,哎,別說了,我都有點難過了。”
“難過什麼?”
“哎,你不懂。”她一副嫌隙臉。
顧西就並不反駁,只是微微一笑。
他們拿到實習分配表,掃了一眼,臨床八年制大部分學員都在長海醫院實習,剩下的就被分在長征醫院和地方的軍區總醫院。
易東成一眼就掃到了自己的名字,“哦,我在長海醫院,第一周去的是普外,你呢?”
“我也是普外。”
她鬆了一口氣,“真是太好了。”
他手下沒有停,然後不時用筆在紙上圈圈寫寫,“你看下女生的分組,不是全在長海,到時候其他醫院的需要再選隊干。”
“恩,知道了。”
夏天的夜晚來的很遲,天空漸漸泛起炫目的藍紫色,伴着金色的餘暉,彷彿傾斜了的水彩畫,易東成發了一會呆,自言自語道,“這個暑假幹什麼呢?”
顧西就忙着給實習手冊上蓋章,頭也不抬的回答,“這個暑假要下基層。”
易東成驚訝,“什麼?這是什麼鬼?”
“就是到部隊裏去,訓練一段時間,所以這個暑假只有二十多天的假期。”
“天哪,不要啊。”
顧西就嘆氣,“別跟我喊啊,沒用的,上面鐵板釘釘的規定。”
待臨床八年制考試一結束,所有人被一卡車全拉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剛開始還能勉強認得方向,出了城之後,誰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是哪裏。
軍卡揚起高高的灰塵,山道不是塵土就是石子,長長的路途,偶見一兩棵快枯萎的樹,垂下發黃乾瘦的枝條,時不時隨風晃動兩下,死氣沉沉的。
不知道開了多久,直到軍卡停在駐地的院子裏,所有人都被暴烈的太陽和悶熱的空氣蒸的暈乎乎的,有幾個身體素質差的,差點中暑暈倒。
駐地有兩層的小樓,然後就是一排排的營房,有很大的訓練場,院落外都是田野,種了好多蔬菜,周圍安安靜靜的,崗哨也只有一個戰士執勤。
易東成這才反應過來,小聲嘀咕道,“哦,我知道了,野戰部隊外訓了,這是拉我們過來看家護院啊。”
黃家珉已經熱的齜牙咧嘴了,聽到這句話立刻來的精神,“真的嗎?那我們要幹啥?”
“我不清楚啊,但是好像是要掃地,種菜,除草,站崗。”
“部隊農家樂嗎?”
“是的,閑暇時候吹空調,三國殺,篝火燒烤。”
“真的嗎?”黃家珉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易東成撇撇嘴,“智商呢,走路上被顛掉了嗎?”
“你天天羞辱我的善良和純真。”
“呵。”
顧西就站在她前面,仰起頭似乎也在打量着周圍,豆大的汗珠順着他額頭悄然的滑到脖頸里,留下粘膩的觸感,但是他還是那副恬淡的表情,站在原地巋然不動,而其他男生,有的已經躺在地上了,有的蹲在陰涼地,等隨後的一批學員到來。
她用手指戳戳顧西就,“喂,我們來這裏幹啥?”
他微微了低了頭,小聲道,“訓練啊。”
“我渴。”
他從行李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我餓了。”
他無奈的搖搖頭,“等下集合完了就吃中飯了,你忍忍。”
“哦。”
易東成張望了一會,又去戳戳顧西就,“這地方在哪裏你知道嗎?”
“不知道。”
她抬頭看天,天空沒有雲彩,一片湛藍,藍的很澄澈,略有幾陣風吹過,把田野間的綠色植物獨特的氣息帶到,清爽涼快,她不由的嘆息,“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世外桃源。”
他站在她前面,聽聞,輕輕一笑,眼眸里的溫柔,一閃而過,猶如一尾錦鯉,躍出水面,然後噗通又潛入幽幽的深處。
過了一會,第二批學員和隊干也到了,集合完畢之後,中午食堂開飯了。
部隊都是大鍋飯,但是營養很均衡,菜色種類也很多,冬瓜小排,肉末茄子,清炒莧菜,酸辣土豆絲,打飯的時候每個人可以領一杯酸奶。
也許是一路顛簸,大家都吃的很多,吃完飯,午休完畢,就開始訓練了。
說是訓練,不過是打掃衛生,除草種菜,以前是一個連的衛生區,現在讓一個班的人去打掃,那酸爽也是夠了,然後剩下的人被分配去除草種菜,而站崗則是輪班換。
易東成被分配去拔草,駐地院子後面就是廣闊的田野,全部被用來種菜,每天吃的蔬菜基本都是自給自足,炊事班的小戰士向他們示範怎麼辨認雜草和幼苗,怎麼分辨蟲子,講完了就一溜煙跑了,留下一群人蹲在田裏拔草。
正午的太陽熱辣辣的曬得泥土都硬成了板,易東成站在田埂里,感覺自己站在火焰山上,腳心像是被無數的蟲子在啃噬,低下頭,汗珠滴在地上,然後滋的一聲就蒸發的無影無蹤。
“受不了了,要熱死了。”黃家珉蹲在地上,手裏攥着雜草,半天都沒勁拔起來。
易東成也嘆氣,“一點力氣都沒有,感覺要被曬化了,變成肥料去滋潤蔬菜了。”
李明明已經坐在田裏了,“我歇會。”
易東成蹲在地上,慢悠悠的拔着雜草,很多草都長着三葉草的樣子,她真的拿起來研究一下,“這麼萌噠噠的草,為何是雜草。”
黃家珉欲哭無淚,“我也很萌噠噠啊,為何我要做農活。”
“不做農活,你就被拔光了。”
結果她們女生就開始比誰拔的三葉草多,誰的三葉草長得好看,一下午時間,草沒拔多少,全在那苦中作樂了,結果小戰士跑過來一看,直皺眉,“你們這效率不行啊,這樣下去,幼苗都會被雜草給吃了,明天繼續。”
然後他再跑到男生那邊,驚嘆,“天哪,這地都要給你們拔禿了,明天下手輕點。”
田地里架子上還種着西紅柿,個個都是圓溜溜的,紅的鮮艷欲滴,飽滿豐澤,很想讓人上去咬一口。
易東成嘀咕道,“沒有化肥和農藥,這西紅柿肯定很好吃。”
“偷一個嘗嘗?”
“得了,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
這時候集合哨響起來,他們立刻的列隊站好,隊干點名帶隊去吃晚飯,還沒走進大院,易東成就看到崗哨那邊,站了一個人,是顧西就。
濃密的樹陰里几絲陽光漏下來碎金一般灑落在他肩頭,微微的風吹起他鬢邊的碎發,他眼神堅定,目不斜視,身姿挺拔,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劍,威武剛硬,而他臉龐清秀,輪廓有種溫情的細膩,剛柔相濟,實在是賞心悅目。
她簡直不想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她跟他如影隨形那麼多年,沒有一刻不是跟隨他的腳步走過來的,即使他走開,他的影子也會投在目光所及的範圍內。
那時候他對她的冷漠,簡直是個移動液氮罐,如今暖的就像只小奶瓶。
想到這裏,她不由的有些得意。
吃完飯,休息一會,晚上時候組織看軍隊教育片,因為累了一天,所有人都看得昏昏欲睡,最後結束的時候,她們回到宿舍都橫七豎八的倒在床上。
“累死了,我先去洗澡了。”
而易東成閉上眼睛都能直接睡着,但是她還是無法忍受一身的汗味,好半天掙紮起來,就去水房接水,結果到那裏一看就傻眼了,哪有什麼熱水啊,全都被搶光了。
她只要用盆接了一盆冷水,準備用毛巾擦擦就睡覺,剛接完水準備回宿舍時候看到顧西就,他頭髮都是濕漉漉的,似乎剛洗過的樣子。
“接那麼多冷水幹嘛?”
她撇撇嘴,“只有冷水了,熱水全被搶光了。”
“這裏的水都是井水,太冷了,洗澡肯定會感冒,你等下。”
過了一會,他提了兩個熱水瓶遞給她,“這瓶你拿去洗漱,那瓶給你們女生喝水什麼的。”
“那你們呢?”易東成知道這兩瓶熱水,肯定是男生那邊拿來的。
他輕笑,“天這麼熱,無所謂的,快點去吧,等下要熄燈了。”
“哦。”
“等下。”忽然他伸出手,掌心還留着井水的水漬,涼涼的,從她臉龐如蝶翼一樣輕輕的飄過,她覺得她的臉,頓時火燒雲一樣,從脖子紅到頭頂,定了神才看見他手裏捏着一根稻草樣的東西,才恍然。
“啊,下午拔草時候弄得。”
“這麼長時間你都沒感覺嗎?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他笑道,“快去吧,晚上別卧談了,明天還要繼續幹活呢。”
“嗯啊,晚安。”
“晚安。”
接下來習慣了這種生活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情,她們女生倒是沒被安排什麼重活,也就是拔拔草,不過也會被安排值夜哨。
夜哨是最痛苦的事情,白天累的昏昏沉沉的,往床上一倒,整個人的魂都在屋子裏飄,剛有了點睡意,或者已經睡著了,被人拍醒,那痛苦的滋味每次都讓易東成想去用腦子撞水泥地。
前一天睡的時候電風扇沒關,夜裏溫度有些低,她又睡在風扇下面,結果起床時候就有點頭暈,好容易熬過了一天,晚上卻還要值夜哨。
被喊醒了之後,她整理好着裝去哨位接哨,同上個哨兵進行口頭交接后,就剩下她一個。
寂靜的夜裏,空曠無人,本來駐地就偏遠,夜裏更是一片空寂,夜裏溫度有些低的讓人感到戰慄,而抬頭看着天空,不似往日那種平靜悠遠,月亮皎潔,還會有點點星星,今天的夜空,沒有星月,只有烏色的雲層厚厚的,越壓越沉重。
“看來是要下大雨了。”她不由的嘀咕了一句。
果然沒一會,冷不防,傾盆大雨從天而降,雨點打在地上,激蕩而粗獷,那些本來乾爽的泥沙,跟雨水混在一起,變成了粘膩的泥漿,流淌在地上,而雨水糾集成雨簾把整個院子緊緊的包圍起來,像是一層天然的屏障。
她視線已經看不到田野里的那些莊稼,也看不到稍遠處的營房,只有無盡的雨點,伴着大風,敲打着崗哨亭的玻璃,噼里啪啦,留下粉身碎骨的水花。
她正在發獃,忽然看見從雨簾里走出來一個人,是顧西就,他撐着傘,但是根本沒什麼作用,迷彩服濕透了,布料全癱軟緊貼在身上,臉上都是雨水,可是眼睛那麼清透,認真而專註。
“你來幹嘛?”易東成倒抽一口涼氣,“天哪,這麼大雨。”
“就是大雨我才不放心你。”他擠進崗哨亭,瞬間地上結成了一攤水漬。
忽然一個閃電劃破了黑夜,緊接着震耳欲聾的雷聲,像是霹靂一樣,似乎要把地面震碎,易東成完全沒心理準備,嚇的“啊”的叫了一聲,然後眼睛眨了眨,紅了,可憐兮兮的望着他。
顧西就順手把她帶到懷裏,輕聲安慰道,“沒事,打雷而已。”
她瞪大了眼睛,目光望向他,從那對似有朦朧煙水瀰漫的瞳孔里看見自己,驚嚇而慘白的臉頰,然後慢慢的轉成了緋紅色。
因為忽然有了依靠所以特別的脆弱,不堪一擊,也不想假裝。
剛想抽身騰出一些距離,他卻微微俯了身子低下了頭,毫無徵兆的,唇上落下了一個吻。
潮濕微涼的吻,她眼睛還睜着,餘光看到他微微閉着的眼睛,濃密的睫毛顫動着,而他一手環着她,一手撐在玻璃上,微微的用了力道,白皙的皮膚上顯出隱隱的青色血管。
很快,她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他微微的抿了抿嘴唇,卻顯出了很濃艷的唇色。
“暑假過去就實習了。”
她瞪着他,內心像是軟塌的蛋糕,奶油的甜味流淌了一地的芳香。
“你不是不讓我說嘛,又沒說不讓我做。”
她耳根都紅了,除了他的聲音,什麼都聽不到了。
“所以,這就是我想做的,跟你說的意思是一樣的。”他認真的看着她,聲音有些暗啞。
她眼睛忽然湧起了點潮意,臉上、耳根、身上似乎都在燒的難過,可是寒意不受控制的一波一波的襲了過來。
“我……”
他正色看着她,無意中又抿了抿嘴唇。
“我覺得好冷,我好像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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