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他領完獎,去後台的時候,發現易東成早就溜個沒影了,出了禮堂,再給她打電話,也是一直無人接聽。
那天晚上,記憶中再也沒有能夠淡忘掉任何細節,學校禮堂外面有桂花樹,十月的天,俏俏的開在路邊,當車燈掃過,那嫩黃嬌艷的一閃,便長長久久的留在他的心中,風吹過,黃-色的花瓣,好像無邊無際,一直沸沸揚揚的道天涯海角。
他就傻傻的站在那裏,不知道在等她,還是在等自己回魂。
而易東成這回可是得了隊乾的大赦,跟着師兄師姐和易東唯胡吃海喝去了,十個人不到,往夜市的攤子上面一坐,老闆立刻送上涼菜和茶水。
“點菜,點菜,大家都隨意。”易東成招呼大家,然後喊道,“老闆,先來一箱粕是嘴角卻止不住的一直彎着,腦子裏禮堂那一幕就像是電影一樣,重複不斷的回放,然後回憶流水一樣的倒敘着。
然後她就把鞋子穿好,躡手躡腳的走出去,跑下樓,然後跑到男生宿舍樓上,男生一般睡覺都很晚,雖然都熄燈了,但是很多宿舍都是亮着枱燈或是電腦屏幕光。
而屋子裏並沒有看見他,易東成只好敲門問道,“顧西就呢?”
那個男生看了她一眼,“他剛才出去了。”
“這麼晚還出去?”她自言自語道,“我打電話給他吧。”
那個男生指指他的桌子,“沒帶電話。”
她只好悻悻的走掉。
深夜的時候,站在空曠的地方還會聽到天空中響起的巨大轟鳴聲,還有橘色的燈,從天際緩緩而至,還有很淡色的雲,繾綣遮住了月光。
學校操場並不像復旦的籃球場晚上都是明亮如晝,幾盞橘色的燈,孤零零的立在其中,半夜時候,很少有人在操場上徘徊,只有些許失眠的人,圍着操場一圈圈的奔跑。
而今天,他居然也失眠了,她那句話,像是淬了迷-魂葯的甜湯,一口氣全灌在他的身體裏,就像被蠱惑一般。
每每想到那句話,都會覺得胸腔里裂開了一道縫隙,有些空蕩,沒有溫度,卻極度需要暖意,那些竊喜,焦躁,戰慄,慾望都在萌芽,像泉水一絲絲滲透,瀰漫,沸騰,最後以沒頂之勢襲向全部的感官和思緒。
腿已經有些麻木的沒有知覺了,可是腦子還是清明的,還想不住的微笑,但是那幾小時,她攪亂了一江春水卻不告而別,無處可發泄的情緒已經把歡喜熬成了焦躁。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從來都拿易東成沒有辦法。
永遠是配合她,她開心就笑,難過就沉默,從來都沒有怨言,心甘情願。
她不知不覺就走到操場上,也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或是一個青春激情的夜晚,真的會讓人在喧鬧之後平靜下來。
她步伐有些輕快,嘴裏哼着小步舞曲的調子打着旋,站在看台最後排上自娛自樂,過了一會有個人從她前面的跑道上經過,然後停下來看着她。
不是顧西就是誰。
他穿着高中時候的運動服,額頭上都是汗水,可是氣息還是平穩的,他怔怔的看了她一會,然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似是無奈又糾結,然後他走到樓梯口向她走來。
易東成很想擺出一個嚴肅一點的臉,可是實在是管不住上揚的唇角,待到他站到她面前,剛要開口的時候,她立刻“噓”了一聲。
顧西就不明就裏的看着她。
“其實,也沒打算說的,你說我怎麼就管不住這張嘴呢,真是嘴賤要吃藥。”
他輕笑了一聲,眼神專註認真。
她臉微微的泛了紅,“你不用回應什麼,我只是單純的想告訴你,那種感覺,很開心,但是你要是再說什麼,我就不開心了。”
“真的不用再說什麼?”他想了一晚上,其實都是在焦躁中煎熬,實際上他想的她肯定也知道,不然怎麼會這麼篤定,這麼義無反顧,只是他若是再坐實了她的想法,卻實在有半分無奈半分不甘。
他是顧西就,循規蹈矩,規整到無趣,然後碰到她,全部都被攪成一團亂。
她就像是小時候喜歡在掌中把玩的魔方,每轉一個角度,每一面都是個全新的樣子。
n是她沒有讓他在托出心中所想,倒是不知怎麼的鬆了口氣。
這樣也好,軍校畢竟還是管的嚴格。
“因為有時候喜歡嘛,就是一個人的事情,不需要再多些什麼,很簡單就好了。”她抿了抿嘴唇,然後又倔強的鬆開,“好啦,我回去了。”
“走吧。”他輕笑道,“明天還要出操。”
“嘿嘿,我請假了,明天可以睡懶覺咯。”
他瞥了她一眼,“是嗎?明天早上就是解剖實驗課,看來你這懶覺也睡不踏實了。”
“啊,對哦,又要調鬧鐘了。”
走到宿舍樓下,他似笑非笑的抿着嘴唇,問道,“那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是,好啦,不說了好嗎?”她撅起嘴,口氣里有淡淡的嬌嗔,“當沒聽到可以嗎?”
“哦,當然不可以。”
第二天早上她理所當然的睡過了,醒來一看天,太陽高高的掛着,宿舍里一片透白明亮,她立刻就嚇的坐起來。
一看手機,黃家珉給她發了信息,“顧大隊長說你跟隊干請假了,所以我就沒喊你起床。”
然後又是第二條短訊,“老師也沒查人數,因為有人在實驗課上吐了,我也快了,救命。”
還有顧西就的短訊,很簡短,“我幫你請假了。”
她不禁的抿着嘴偷笑,然後穿衣服洗漱,抓起解剖實驗報告就往實驗室沖。
剛走到基礎醫學院的實驗大樓,就看到班級里兩個女生坐在門口的台階上。
“怎麼啦?”
“別提了,那味道真的受不了,我們有點不舒服出來透口氣。”
還有男生在走廊上站着,臉色也不那麼好看,她推門進去,就倒抽了一口氣,不鏽鋼的解剖台上,放着半具屍體—從頭到腳縱向切開,可以看到各種臟器,而只有幾個男生圍在旁邊,老師在講解,而他們對照着圖冊在看。
“哎呦我的天哪,還好沒吃早飯。”她自言自語道,不過倒是沒膽怯,拿出白大褂穿上,然後戴上口罩,套上手套。
這時候黃家珉走過來整個人癱在她身上,“我吃不下午飯了,看了好難過啊。”
“出去透個氣。”
李明明從門口走進來,撇撇嘴,“吐了。”
“第幾個了?”
“第三個。”
易東成湊過去,看了看,沒覺得噁心,倒是有點敬畏的感覺,顧西就站在她旁邊,老師說了什麼,他就俯下身去用解剖刀細緻的操作,他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是她知道,肯定也同樣的充滿了敬畏。
期間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常,只一瞬間就又垂下眼帘,那長睫毛微微的顫動,似乎在掩飾什麼,她忽然感覺有什麼異樣的情愫在悸動,然後她剛想咧開嘴衝著他笑笑,卻發現自己戴着口罩。
真掃興。
下課的時候,所有人都回到教室,那個年輕的老師嚴肅的道,“這是第一節人體解剖實驗課,我就不說什麼了,希望大家調整好狀態,下一次不要再找各種借口,每位同學都要主刀操作,不僅解剖考試會考操作,在將來實習階段你們也會受益匪淺的。”
教室里一片安靜,很多人收拾了東西然後默默的離去,易東成幫忙收拾完,才舒了一口氣,“好餓啊,我想吃雞排了。”
宋青川瞪着她,“天哪,你還有食慾嗎?”
“又不能因為解剖課就不吃飯吧,你能因為自己丑就不找女朋友嗎?”
顧西就輕輕的笑起來,“說的很有道理。”
“得了,我真不想吃飯,我現在都有點頭暈,得趕緊回去睡一覺,先走了啊。”
實驗室只剩下幾個人,易東成有些遺憾的道,“今天睡過了,錯過了不少東西。”
“無所謂,有的是時間學,這裏實驗室基本全天開放的,你想學隨時都可以來。”顧西就把白大褂疊好,跟實驗圖冊一起夾在手臂間,而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面,另一手解開軍裝襯衫的第一顆紐扣,露出細巧精緻的鎖骨。
易東成盯着看,不知不覺就咽了下口水,然後似乎為了掩蓋自己走神,急急忙忙道,“我一個人?才不幹呢,別以為我膽大啊,其實我也很怕的。”
他沉默着,帶着她走到第一間實驗室里,是他們上骨結構的教室,然後指着其中的一具道,“這是我們學校解剖教研室的第一任主任教授,身前遺囑就是捐獻他的屍體供教學研究,最後被做成標本,串成骨架,繼續在他的崗位上繼續站崗。”
她不由的走一步上前,細細的打量了起來。
“有一句詩這樣寫,‘玻璃櫥里是他特殊的墳,玻璃罩外是他浩瀚的愛’,所以沒什麼好怕的,你所做的也是他們所希望的。”
不知道怎麼就被戳中了淚點了,易東成鼻子一酸,抽了兩下,然後慌亂的眨眨眼睛,“恩,沒什麼好怕的。”
很快期末考試就來臨了,第一次考醫學科目,所有人都有些手忙腳亂,尤其是解剖課,很多解剖結構和名詞解釋需要背,而易東成看着整本書在圖書館發了一晚上的呆。
回到宿舍她就狂躁,“怎麼辦,這回是真的要掛了,要死了,要死了。”
“我也要死了,要死了。”黃家珉卻哈哈大笑,在床上滾來滾去。
“瘋了嗎?”
“瘋了,瘋了,哈哈,剛才我打電話給於林,他答應當我男朋友了。”
“真的嗎?恭喜,恭喜。”
黃家珉翻滾夠了,從床上探出身子,神神秘秘的道,“你知道嗎?李明明早就談戀愛了。”
“真的假的?”
“真的,是復旦的一個男生,好像是體育特招生,長得挺高挺帥的。”
易東成完全不敢相信,“天哪,我一直覺得李明明根本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啊,沒想到啊。”
“色使目盲,聲使耳聾,味使口爽,對了,我男神要畢業了吧,你哥準備畢業之後做什麼?”
“可能出國吧。”
黃家珉還在感嘆,“哎,男神啊,果然可望不可即。”
第二天易東成上課時候有點心不在焉,下課時候顧西就問,“你怎麼啦?”
“沒有,就是背書背的有點煩躁,總是記不住,好煩啊。”她嘆氣,“昨天晚上我對着解剖書坐了一個晚上,一頁都沒翻。”
他不由的笑出來,“這麼慘?”
“笑個球啊,做人起碼的同情心呢。”
“為什麼不來找我?”
她嘟了嘴,“你誰啊,什麼都找你,找你我就能考過了?你是什麼?逢考必過招財貓嗎?”
她的目光落在那線條和緩的鼻樑上然後瞧見他的眼,尾梢處略微地揚起,那雙眸子裏淺淺的都是笑意,“我不是逢考必過?”
她不吱聲了,半晌才道,“等等,我明白你意思了,我去借個手機。”
“藉手機幹嘛?”
“逢考必過招財貓,拍照留念掛牆頭,每天學完拜三拜,難道不是這個意思嗎?”她臉上盡寫着嚴肅正經,完全沒一點開玩笑的樣子。
顧西就哭笑不得,“你腦子裏都裝着什麼啊?其實記憶力這種東西短期是可以訓練的,但是為了你以後還是老老實實的複習吧。”
“哦,怎麼複習。”
他遞過一支筆,然後攤開自己的解剖書和複習資料,“劃線的重點,全部抄三遍。”
“……”
很久之後從書裏面她探出半個腦袋,然後伸出手指,揉了半天,教室里的燈光從五指間的縫隙里穿瀉出來,在密佈着歪歪扭扭字的白紙上上投下幾道淡而纖細的陰影。
“你以後都陪我上自習好嗎?這樣抄起來才不會那麼無聊。”
“好。”
“晚上我想吃砂鍋小排。”
“好。”
她攏了攏耳根的碎發,然後嘴唇微微的翹起來,笑容埋在臂彎里幾不可見,“你是復讀機嗎?只會說好。”
他把筆放下來,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我好不好?”她討嫌了上去問。
“要說實話嗎?”他無奈勾起唇角,“一肚子壞水。”
她正要發作,他卻又道,“但是還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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