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風雲之六七
別看阿念保存這封信長達四年的時間,實際上,他對這封信完全沒有半分好奇,也從沒有過打開來瞧上一眼的衝動與慾望。
相對的,因此事是先帝叮囑過,倘帝位震蕩方可呈上。阿念一直把此信當做燙手山芋。
阿念送上信,便欲告退。
太皇太后卻道,“你不同於別人,不必如此避諱。”
太皇太後身邊僅留了一位貼身的女官,那位女官瞧着年紀與太皇太后相仿,想也知必是太皇太后心腹中的心腹。女官驗過漆封,方打開信,取了出來,恭恭敬敬的奉予太皇太后。
信寫得不算長,太皇太后看過後卻是難俺傷感,這種傷感,比先時處置曹太后與商議今上的時候真誠的多。太皇太后良久方道,“你也看一看吧。”
女官將信送到阿念面前,阿念此時卻真正有些好奇了,他本是外臣,負責保管此信,他先時還猶豫要不要把信交給太皇太后,卻未想到,自己竟也能一覽此信。接到這封信的時候,他甚至想像不出,先帝寫的是什麼樣的內容,太皇太后如此不避諱的令他同閱此書。難道先帝信中還提他了?阿念想想就覺着不大可能,他與先帝君臣之義更甚於兄弟之情。
阿念修過先帝年間的史書,曾有幸看過先帝的一些手書,認得出,這是先帝的字跡。而且,這字跡雖不算清透有力,卻也字跡飄逸,可見先帝在書寫此信時身體尚可。先帝的信並沒有什麼客套話,開信便是:
兒思量許久,方決定留下此書,以備萬一。
皇後有娠,兒一喜一憂。倘皇后能誔下皇子,則此子為嫡子,縱兒一朝離去,有母后輔佐,皇后賢白,只要此子資質尚可,縱日後守成,兒亦無可憂心之處。倘皇后誕下皇女,則為公主,兒曾笑言,倘有公主,必要與行雲姨媽做一回親家。行雲姨媽曾隨兒遠赴蜀地,對兒悉心輔導,兒以嫡公主相許,料得必是一樁上好姻緣。
兒今有七子,長子煊年方十一,尚是年少。倘無嫡子,儲君之位如何定奪?諸子尚小,資質難辨。皇子尚幼,諸臣必以長幼而論,母后胸襟,亦會傾向立長之說。依兒私心私意,長子煊並無過失,其他諸子亦難辯賢愚,不立長子,日後長子如何自處?倘立長子,煊年幼,其母曹氏卻非□□之人。
兒欲郊仿父皇當年所為,惜煊與曹氏母子情深,兒若令曹氏隨侍兒於九泉之下,煊將來難免受小人挑撥,反誤會母后與皇后,旦有此意,必為大禍。倘留曹氏,煊心綿意軟,憂之為曹氏所誤。
兒,左右為難。
兒深思多日,此時兒心中之為難,他人不知,母后必知。
兒與煊父子之情,血脈之恩,倘煊為後繼之君,兒望其英明仁和,做一有為之君。兒時日無多,未料將來。倘其不堪帝位,又當如何?
萬里江山,乃父祖先人血汗所成,兒於帝位十載,戰戰兢兢。父於帝位十載,傾盡心力。母后輔佐兒與父兩代帝王,於江山所用心血,更勝兒百倍。兒縱有私心,亦不能不慮祖宗基業。
母后看到此信,定是煊鑄就大錯之時。
煊少年登基,兒已有所安排,內有母后內閣共同輔政,外有柳家為援,待來日親政,理當順遂。若煊不堪造就,上有母后教導,下有韋相忠心,外有靖南公所攝萬軍,皆不能安穩帝位。可知此子非帝王之材,母后倘有明君人選,可令他子取而代之。
倘母后一時難決廢立之事,兒有一議,不知可否。
母后輔佐父皇數十載,輔佐兒十載,母后之才,決斷天下,更甚帝王。母后可暫攝朝政,令煊病退後宮,以此,則外安朝政國事,內全煊之性命,亦是兒為父者之私心。
其他諸子,兒祈母后細度其才,倘有可堪教導之人,請母后不吝教導,以備為後世之君。
兒今不過而立之年,一朝故去,帝室衰落,再所難免。諸藩王非兒之兄長,便為兒之叔伯,倘藩王之子有天縱之才,兒無話可言。倘無此驚才絕艷之輩,望後嗣之君,仍取自兒之血脈。不然,兒之血脈,斷難保存。
父皇臨終,將兒與江山託付母后。今兒不孝,先行離去,無可託付,唯付母后。
願母后千秋萬年。
落款是,兒穆梵親筆。
阿念看后,不禁落下淚來。
這種感覺,不知是因與先帝的兄弟關係,還是君臣之義。阿念就是覺着,心中一陣又一陣的酸楚與傷感令他淚濕衣襟。阿念輕輕拭淚,抬眼時見太皇太后依舊是那樣筆直的坐在玉榻之上,這位至尊有一雙洞悉世事的眼睛,此時,這雙眼睛一樣難掩悲傷。阿念哽咽道,“還請娘娘節哀。”
“江翰林,你官職尋常,才幹亦不過中上,但,你其實是個很有運道的人。”太皇太后又道,“我這一生的心血,三去其二。”
太皇太后這樣的地位,其實與江翰林當真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太皇太后也不過是傷感之下方有此感嘆罷了,擺擺手,令江翰林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