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故事(13)
心武先生:
兩周前收到梅振才先生轉寄大作《揭秘》二冊,喜出望外。先生近來為“紅學”最受歡迎的作家,以周汝昌先生考證為始點,運用文學家的高遠想像力,從“紅學”、“曹學”中開闢新園地,創造了前人所不知的“秦學”。全書思入微茫,處處引人入勝,欽佩之至。所贈兩冊為先生自用本,改正誤字,更為可貴。英時自當珍藏之,時時入目,以重溫舊夢也。英時早年亦酷好《紅樓夢》,嘗妄有論述,其實不值識者一笑。中歲以後,忙於本業,早已成“紅學”之落伍逃兵矣。今後惟盼作一普通讀者,尤盼先生能時時有新著,一新耳目。先生著述宏豐,今後倘有論著關於中國文化史、文學史者,尚乞見示,以便早日收購。至感至感。專此拜復,並致最深摯之謝忱。
諒不一一敬問
撰安
余英時拜上
○六、六、廿九
余先生竟然百忙中翻看了我這樣一個外行人寫的兩本書,這讓我大喜過望。這邊有的專家批判我,其實並沒有去讀我的書,只是遠遠一望,就覺得我大逆不道,必欲排除而後快。余先生耐下心讀了我的書,他的肯定語是“全書思入微茫,處處引人入勝”,這不是隨+激情小說便誇獎的客氣話,據了解余先生的人士告訴我,他是從不隨意拿便宜話客氣話敷衍人的,這說明他看出我使用的研究方法是“文本細讀”,並且使用了通俗化的類似推理小說的文本策略。這邊有人給我貼標籤,說我是“新索隱派”,標籤無妨貼,但懇請通讀了我的書後再斟酌一個恰切的。余先生對我的論述一語道破:“以周汝昌先生考證為始點,運用文學家的高遠想像力,從‘紅學’、‘曹學’中開闢新園地,創造了前人所不知的‘秦學’。”讀過余先生的紅學著作就能知道,他與周先生的觀點不僅不同,相碰撞處還頗多,我“以周汝昌先生考證為始點”,哪能瞞過他的眼睛,而我使用的“原型研究”方法,“文學家的高遠想像力”常常佔了上風,也是事實,他絕不隨便肯定我和否定我,給我準確定位后,他說我“創造了前人所不知的‘秦學’”,其實這是一種中性的判斷語氣--承認有獨創性,但也有待人們的進一步檢驗--表達出一個學術大師對一個外行愛好者的嘗試性研究的尊重、理解與寬容。他未必贊同,卻鼓勵我“開闢新園地”,這是多麼博大的學術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