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二十二章 意外的禁忌
離開馮迪卡村沿着河谷往下遊走,隨着河流匯聚、山谷漸行寬廣,很快地一片開闊的平野便在眼前伸展開來。兩側有整齊的麥田與茂盛的樹林交錯分佈,宛如拼花布被一般,而且樹林的比例似乎還要多些。信仰妮芙德麗的當地農人並不輕易將樹林開墾為耕地,看來反倒像是農田一塊塊地散佈在樹林之間了。
名叫奎拉圖察帕河的灰濁河流從北向南蜿蜒貫流在平原上。在大河的一處河彎外側有個名叫潘翠撒乾的城鎮,沿着河岸排列着寬闊水深的碼頭,是附近方圓百哩內農產品集散的繁榮河港。亞雷特他們抵達的當天正巧是趕集的日子,市場上攤商雲集,人潮往來十分熱鬧.
初次見到布塔拉城鎮市集的菲妮絲,卻是難掩失望之情。她以快要失聲笑出來的口氣說:「就是這裏?」
在她面前的是廣場上排列成行的露天棚架。遮陽的布蓬下,剛採收的南瓜與綿羊毛團緊鄰着堆放在一起;老婦將鹿皮靴子套在手上,口沫橫飛地與年輕的老闆講價;活潑的少女跟着背上揹着五隻公雞的莊稼漢穿梭人群,還不忘多瞄幾眼攤板上精巧細緻的青銅手鐲.活力充沛與雜亂無章以相呼應的面貌呈現在這市集上。
「就是這裏.」格里恩語氣十足肯定,「你要在這邊將旅行中需要的東西全部買齊,往後到穿越高原為止,可能沒機會再遇到像這樣的市集了。」
菲妮絲會出現在離家一千哩外的馮迪卡村純粹是個意外事故,顯然不可能有什麼遠行的準備,既然亞雷特他們打算帶着她一起旅行,理所當然地要為她打點一套旅者的必需行李。不過菲妮絲似乎對這「可能是穿越高原之前最熱鬧的市集」頗有微詞.
「耶爾博提亞的商街路面都鋪有白石板,」她踢着腳邊的塵土,不住地嘀咕着。「而且至少每家店都有大門和招牌,一看就知道是賣什麼的。在這種地方,我怎麼知道我要買的東西在哪裏?」
「我們並不趕路,你可以花一整天時間逛遍所有攤位。」
菲妮絲以厭惡的眼神地望向擁擠吵雜的市集廣場,低沉地「呃」了一聲。
於是格里恩轉頭說:「尤西莉、亞雷特,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基於德魯伊的禮儀或是戒律一類的因素,格里恩必需立刻去拜訪駐在當地的德魯伊長,所以替菲妮絲選購行李的重責大任就落在亞雷特與尤西莉身上了~~實際上呢,連費用都是由他們兩人平均分攤。菲妮絲信誓旦旦地說等回到了耶爾博提亞時一定會還清這筆錢,不過亞雷特並不在意這點開支:只要別遇上強盜扒手,他和尤西莉在旅行者當中倒還算是相當有錢的。
「好吧,你們覺得我該買些什麼?」
「嗯……」亞雷特審視着菲妮絲的全身上下說:「首先你需要一雙皮革長靴,一件亞麻斗篷,你身上的學院制服長袍質料很耐磨,應該可以繼續穿下去,但是還需要另一套替換用的衣褲。一個適合你的背袋,此外買一條附有扣袋的皮腰帶,然後再配上一把堅固耐用的匕首……」
亞雷特一面思量,一面想像着眼前的菲妮絲穿戴這些衣着裝備之後的模樣。這惹得菲妮絲說:「別這樣盯着我看~~讓我感覺很不自在耶。」
「啊?喔,對不起。」亞雷特臉色微紅地別過頭去,「尤西莉,女性需要的旅行用品,就麻煩你了。」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尤西莉淡淡地笑道。
整個採購新裝備的過程並沒有如菲妮絲所擔心的那般漫長.再怎麼說,亞雷特和尤西莉都是經驗豐富的旅行老手,他們很快地讓菲妮絲披上斗篷、腰間緊繫腰帶、雙腳穿着皮長靴,看起來倒也有一副旅行人的架勢了。
不過在裝備採購告一段落之後,亞雷特和尤西莉卻還有另一項採購工作要作:格里恩擬了一份貨品列表,包括了濃縮香精、藥草與樹木的種子、以及細緻小巧的金屬首飾,要他們兩人適量選購。
「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布塔拉亞高原。」事前格里恩曾經對他們解釋說:「從北向南穿越高原,聽說要花費三個月左右的時間.高原上有人居住的部落分佈相當稀疏,我們可能每抵達一個村落就要購齊數天份的糧食,才能推進到下一個部落。但是高原部落十分封閉,在大陸各地通用的貨幣,在那兒卻是沒半點用處了。所以我們得事先準備以物易物的貨品。」
尤西莉掃視了一遍名單后說:「為什麼不攜帶寶石?體積小而價值高的東西應該最符合我們的需要。」
「用寶石交換糧食當然也是行得通的。但是高原上有豐富的寶石礦藏,而高原人又特別擅於開礦,聽說在當地一顆豌豆大的紅寶石只相當於一名礦工三五天的工資而已,遠不及在平原市鎮中的價格。我猜你不會想做賠本生意吧。」
所以說,諸如香精、樹木種子、小首飾等在高原上都可以賣到「好價錢」
啰?對此亞雷特心中不無疑問,不過他覺得還是先依照格里恩的指示,將這些東西買到手再說.
潘翠撒乾的市集中販賣這些物品的商攤有十餘家之多。亞雷特和尤西莉逐一尋訪每家商攤,仔細地檢視貨物、和老闆談論價格,然後再到下一家商攤去。他們十分用心地在處理這件事情,跟在他們身後的菲妮絲,卻開始感到無聊了。
亞雷特注意到菲妮絲的不耐煩,便提議說:「菲妮絲,你要不要先回旅店去?」
「咦?為什麼?」
「我看你好像很無聊的樣子。」
「……不會啦,這市集上有些攤位還挺有趣的,我可以一面跟着你們,一面到處看看。」
菲妮絲的眼神透露出不安的情緒.或許她不敢在陌生的環境中獨處吧?亞雷特心裏這麼想。
「可是這裏來往的人這麼多,如果你一不小心和我們走散的話……」
「那這樣子好了,你把手伸出來,手背朝上。」
「啊?」亞雷特依言將右手伸出來。菲妮絲便用手指微微碰觸亞雷特的手背,輕聲**道:「留亞,詢移。」
亞雷特的手背上隨即浮現出一個刺青般的深紫色符文,隱隱約約還覆蓋著一層黃色的雰輝.他大吃一驚縮回手臂:「這、這是幹什麼的?」
「有這個印記在,我隨時都可以知道你在哪裏,就不用怕走散了。」
菲妮絲似乎感到十分滿意,但亞雷特可就沒有這等好臉色了。他有種受到侵犯的惱怒之意:「你怎麼隨便就在我身上施法!?」
不過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卻嚇到了菲妮絲.受驚的魔法學院生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怯怯地說:「可是……你又不會用這個印記,只能由我對你用啊…
…」
看到菲妮絲膽怯的神情,亞雷特有點後悔自己太衝動了,便將語氣緩和下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要在我身上施法,怎麼也沒問我同不同意?至少也應該先跟我提醒一聲吧。」
「喔,沒錯,」菲妮絲自言自語似地說:「對一般人烙印的時候,要考慮到他們可能對印記的作用感到猜疑,而且對自己身體的變化有排斥感……」
亞雷特聞言擔心起來:「「烙印」?這玩意該不會弄不掉吧?」
「怎麼可能?你不喜歡的話,我幫你解除掉好了。」
「不,能夠解除就沒關係.你說只要有這印記就不會跟我們走散,那就讓它留着吧。」
亞雷特講完話回頭一看,發現尤西莉正面帶微笑地望着他,那眼神彷彿在嘲弄他「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如果有人突然在你身上弄出一個奇怪的記號,難道你不會不高興?」亞雷特背對着菲妮絲,壓低聲音問道。
尤西莉捉弄似地反問:「別人叫你伸出手,你就伸手?」
「好好,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亞雷特無奈地細看自己的右手背,那深紫色的符文印記並非「附着」在皮膚上,而是顯現在薄薄的表皮下方,似乎隨着脈搏在閃爍着,令他覺得有點反胃。精靈飾物的護圈沒將菲妮絲這法術擋下來,至少代表這法術沒什麼害處吧?他在心裏如此自我安慰着。
而菲妮絲留下了這個「尋人印記」之後,倒也真的膽大起來,自顧自地將注意力放在自己有興趣的商攤上,因而和另外兩人逐漸拉開了距離.這會兒她正把玩着一串繽彩束縷,那是由五種鮮艷色彩的柔絲搓編而成的細繩,相當漂亮。市集上有不少女孩都用這種絲縷綁頭髮,而且總是多出長長的一段垂掛在頸后搖曳着。
「這位外地來的小姐,您的發色比較適合這一條.」擺攤的婦人笑咪咪地捧着另一條紫白相間的絲縷,「要不要綁綁看?一條只要五枚銅幣就好。」
「謝了,但我只是看看而已。」菲妮絲尷尬地笑了笑,將手中的編繩放回原位。她身上倒不是沒有錢~~亞雷特剛才塞了一些錢幣給她備用,但她覺得這些錢是不該拿來買飾品的。
又隨意地逛了一陣子之後,菲妮絲注意到一個擺滿土偶的攤位。這些土偶都是用陶土塑成,大約核桃大小,形狀像是屈膝蹲坐在地上的矮胖子,模樣十分滑稽。
菲妮絲一向對收集陶瓷制的小玩偶很有興趣,雖然這個土偶其貌不揚,她倒也考慮着是否要買一個帶回去收藏,於是便拿起一個在手中把玩。看着看着,她突然發現到:這是個印緘物品。
「這位小姐,你真的知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嗎?」
老闆冷不防地開口,將菲妮絲嚇了一跳。這老闆面色陰沉,自顧自地坐在攤位後面抽煙,不太搭理顧客,甚至沒正眼瞧一下顧客。菲妮絲聽出他的口吻中帶有一種不屑的意味,心裏很不是滋味,便回答道:
「當然知道。」
她心裏想的則是:你以為這種小東西瞞得過我們魔法學院的院生?我馬上就查出來給你看!於是一面裝着在欣賞土偶的造型,一面暗中感應上頭的印緘是什麼性質.老闆則瞇着眼睛打量她,似乎對她的舉止感到可笑。
此時突然有人摸了菲妮絲的臀部一下。她吃驚地立刻轉身察看,卻意外地撞倒了一個小男孩。那小男孩趴倒在地上之後,馬上就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菲妮絲趕緊將小男孩扶起來,帶着歉意說:「走路要小心一點嘛,來,別哭別哭……」說著她伸手撫摸着小男孩的頭.
旁邊有位婦女將小男孩拉到她身旁,看來是小男孩的母親.她朝菲妮絲點頭笑了笑,看見她手上還拿着那個土偶,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你……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麼?」
「啊?」菲妮絲聽不懂她在講什麼,只能傻笑着回應。賣土偶的老闆卻霍地站起來,跳過擺在地上的一堆土偶,一把將菲妮絲手上的土偶給搶了回去。小男孩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哭得更大聲了。
「對不起,撞倒你的兒子,是我不對。我先走了。」菲妮絲覺得氣氛不太對勁,連忙陪個笑臉,便轉身想離開這裏.
「你是「阿契莉塔」!」小男孩的母親忽然大聲高喊,「是「阿契莉塔」
啊!」
周圍逛市集的人群像是被吸引住一般,目光全都朝這個方向集中。眾人在短暫的錯愕之後,紛紛以責難的眼神盯着菲妮絲,讓她立刻就知道「阿契莉塔」絕對不是什麼好詞.然而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她想詢問賣土偶的老闆,卻只見他捧着那個土偶****有詞,對周圍的騷動根本置之不理。
有個身材壯碩的中年婦女從人群中站出來。她帶着一副見義勇為的神情,厲聲對菲妮絲說:「小姐,你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做這種事情,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菲妮絲無端被責難,不由得生起氣來:「到底怎麼回事,我什麼事也沒作啊!」她覺得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裏,轉身想從人群之中擠出去,突然肩膀一痛,整支右手臂已經被剛才那個中年婦女扭在身後。
「別走!」中年婦女吼道:「你一個白人女孩怎麼會到這裏來……」說著她突然尖叫着放開菲妮絲.只見她的衣袖燒焦了幾個大洞,手臂也燙得皮開肉綻,菲妮絲的右手則是籠罩在一團橘紅色的火焰之中。
「別靠近我!」菲妮絲高舉着右手大喊,同時將手上的火焰換成橙黃色的火球形式,試圖將擋在她面前的人群逼開.這時圍在她身邊的大部分都是婦女,所以她心想這樣應該足以收嚇阻之效了。
但布塔拉人的婦女比她所想的要剽悍多了。旁邊有個年輕婦女趁着菲妮絲不注意,掄起木棍就朝菲妮絲的右手腕揮落。菲妮絲一吃痛,自然是將右手收了下來,然而一顆火球卻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朝人群飄去。圍觀的人趕緊讓出一條路來讓火球通過,於是火球便飄啊飄地落在經過一旁的牛車上。那牛車上載的是……
猛然一聲巨響,市集中央爆發出一團熊熊的火焰,混着濃煙噴向半空中。
大量的火星四處散落,附近商攤的麻布頂棚很快便陸續被點燃。火勢迅速蔓延開來,市集中的民眾驚叫着四處奔逃。
「怎麼回事?」
此刻亞雷特和尤西莉正在一家賣香精的商攤前討論價格。亞雷特見狀想上前一探究竟,卻被尤西莉拉住手肘。
「等一下。」尤西莉仔細觀察片刻后,低聲說道:「別多管閑事。情況這麼混亂,我們最好儘快離開.」
「喔,好。」
亞雷特原本是順從了尤西莉的建議.但他才走沒幾步,便陡然停下腳步說:「等一下,菲妮絲呢?」
他隨即回頭朝剛才經過的方向望去,很快地便在奔逃的人群身影間找到菲妮絲.只見她一臉迷惑地楞楞站定,恍若不知周圍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帶她過來!」亞雷特可絕對無法丟下菲妮絲不管。他轉身將尤西莉留在身後,奮力地擠過慌亂的人群跑向菲妮絲所在的方向,一邊跑還一邊聞到四周散溢着亞麻油的香味。
原來引發大火的源頭是一輛載着好幾大桶亞麻油的牛車,燒起來真是一發不可收拾。有七八個人衣服着火倒在地上打滾,旁邊十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幫他們撲滅身上的火苗,趕上前來幫忙的人和四處逃竄的人撞在一起、走散的親人彼此焦急地呼喚,場面混亂不堪。菲妮絲竟然還呆立在原地,好像眼前發生的事和她全然沒有關係似的,而亞雷特為人群所阻,一時之間無法靠近她身旁。
其實菲妮絲是嚇得腦中一片空白。她施展火球術的本意不過是想嚇唬人罷了,那枚火球看起來熾亮,威力不過是能燙出水泡的程度而已,誰知道火球漫無目的地亂飄,竟然恰巧掉落在整桶的亞麻油裏面。
忽然有人狠勁拉扯住菲妮絲的手臂,她才痛得回過神來,發現眼前是兩個年輕的布塔拉人,滿臉怒容地對她大吼,震得她耳膜發疼。此時菲妮絲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恐懼,慌張中施展火焰手掙脫兩人,沒命似地逃開.
她剛好跑向亞雷特的方向。亞雷特一把將這慌亂的女孩攔下來,急切地問:「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我……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菲妮絲語音斷斷續續,幾乎要哭出來了。「……我不是故意的!」
「欸?」亞雷特聞言吃了一驚,因為他這才意識到眼前的混亂和菲妮絲有直接關係.這時被菲妮絲用火焰手燙傷的年輕人指着這兒大喊道:「那個白人女孩在那裏!別讓她給跑了!」喊聲未完,已經有好幾個人朝這兒迅速追過來。
雖然不知道菲妮絲應該擔起多少責任,亞雷特卻很清楚~~在這種眾人情緒激動的混亂情況下被一群暴民逮住,是很危險的事。所以亞雷特拉住菲妮絲的手回頭就跑。
「尤西莉!……咦?」兩人回到賣香精的商攤前面,卻意外地發現尤西莉已經不見蹤影了。亞雷特環顧四周,搜尋着尤西莉那頭醒目的紅髮~~他好像有一瞬間看到有一叢紅髮在人群中穿梭而過,但無法確認那是不是尤西莉。
難道她丟下兩人先逃開了嗎?她應該能自己照顧自己吧?亞雷特不及細想這些問題,因為已經陸陸續續有人朝着他們追了上來。他趕緊拉着菲妮絲擠過林立的攤架和貨堆,躲進市集廣場旁的巷道之中。
***
市集上的人群吵吵嚷嚷,除了滅火的、救助傷患的,也有不少人喊着「那個白人女孩躲哪去了」。而此時亞雷特和菲妮絲正躲在一處小巷子中,並排着坐在一堆木箱的背後。菲妮絲在周圍施展了一個簡單的陰影幻術,雖然不斷有人探頭進巷子裏張望,但除非就站在兩人面前,否則不太容易發現有人躲在這兒。兩個人就躲在這兒暫時喘口氣。
待情緒冷靜下來之後,亞雷特開始替尤西莉擔憂起來。來往的民眾都嚷着要捉「白人女孩」,除此之外更無其他特徵,而潘翠撒干此地本來就幾乎沒有白人,在此種情況下,她給人誤捉起來的機會就很高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大概是因為擔心尤西莉的緣故吧,好不容易有空詢問菲妮絲事情的始末時,亞雷特的語氣夾雜着些煩躁。
「你那麼凶幹嘛?」這時菲妮絲也冷靜多了,還有餘力回嘴。「我想想看……那時我站在一個賣土偶的攤位前面,有個小男生被我不小心撞倒了,他的母親就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鬧,然後就圍了一大堆人過來……」
菲妮絲的敘述顯然並不完整,所以亞雷特唯一能瞭解的現況是:雖然並非故意,但引發這場大火的正是菲妮絲.而情緒激昂四處搜尋的群眾,肯定有更深的誤會。
「格里恩這時候偏偏不在!」亞雷特忍不住咒罵道。以格里恩的德魯伊身份,說不定能夠平復民眾的情緒……
「啊~~!」忽然而起的驚叫聲,把兩人嚇了一跳。原來有個婦女正好進到小巷子來,她也被躲在木箱陰影之後的兩個人給嚇着了。驚叫聲瞬時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亞雷特暗叫一聲倒霉,因為這婦女似乎並非來搜尋他們的,但外頭大街上的群眾已經有人在喊道:「在巷子裏面!別讓他們跑了!」所以亞雷特也只好拉着菲妮絲的手,往巷子的另一頭跑。
兩人在巷子裏繞了幾圈,一直甩脫不掉緊跟其後的「捉賊聲」。亞雷特邊跑邊問菲妮絲:「有沒有什麼法術可以擋他們一陣?」
菲妮絲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有一句沒一句地回道:「跑、跑這麼快……
哪裏有辦法……**、**咒語?」
這時他們正好轉進一個死巷子裏頭,前頭擋着一面木板牆。亞雷特腳下毫不停歇,舉手指着前方大喊道:「風刃!」隨即數道風刃沿着狹窄的巷道疾向前沖,瞬時將木板牆打出一個大破口來。菲妮絲見狀似乎驚訝地說了句話,但亞雷特沒仔細去聽。
在巷子裏又繞了幾個彎之後,菲妮絲拉住亞雷特,停下腳步喘氣道:「停一下……我跑不動了……」
亞雷特環顧四周,發現有一間屋子的後門敞開着,便立刻將菲妮絲帶進那間屋子裏面。裏頭似乎是間很久沒人住的空房子,連屋頂都破了個大洞,可以直接看見藍色的天空。亞雷特把門關上后,因為沒有門閂,他只好自己背靠着門將門給擋住。
門外不遠處又傳來吵雜的吶喊聲。菲妮絲害怕地說:「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裏來了,怎麼辦!?」
「別擔心,」亞雷特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他想像自己依舊站在門外的巷子裏,正面對着一擁而上的群眾。不,他應該要登上屋頂,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們……
「風刃!」
門外傳來一連串撞擊、摩擦、木板破裂的聲響,以及驚嚇的叫喊聲。風刃一發接一發地從屋頂往巷道沖落,並且起始點逐漸地向後遠離.人群狼狽地躲往兩側的巷道里,直到最後一發風刃打毀了一排窗櫺。
待回復平靜之後,有高亢的聲音喊道:「他們逃到屋頂上面去了,快繞過去!」隨即就有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門外經過,然後逐漸遠去。不久之後,四周再無任何吵雜的聲響,只隱隱約約聽得見遠處市集中的嘈鬧聲。
亞雷特略帶得意地微笑道:「他們大概想像不到,有人能隔着一層門從高空往下打風刃吧。」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這時菲妮絲再也掩不住她的驚異,「這在具象系法術可算是高……不,中等應用技巧呢!」
「是這個風精靈額飾的效果。」亞雷特指指自己頭上的銀色飾物,伸展開的羽形刻飾中鑲着顆天藍色的青金石。「你相信嗎?我在三個月之前,還是什麼法術都不會使用呢。」
「哼,你這句話又不太可信。」原本菲妮絲還有些佩服之色,一聽亞雷特這麼說,卻又懷疑起來了。亞雷特倒也無意說服她,兩個人就先在原地坐下來休息,打算等外頭平靜些之後,再偷溜出去。
亞雷特不經意地打量着他們藏匿的這座廢棄小屋。這時已是下午時分,偏西的陽光從屋頂的破洞處透了進來,把一處牆角落照得雪亮刺眼,屋內其他角落籠罩在陰影中,倒顯得陰森森的。屋內沒有地板,而是陰冷乾燥的硬土地面。他細數着地面上的木頭碎屑和幾片瓦罐破片,開始猜想這屋子過去的用途、以及為何被人棄置。
過了半晌,菲妮絲似乎出了點聲音。亞雷特回過神問道:「你說什麼?」
「……亞雷特,」菲妮絲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辨,「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
菲妮絲顯然很在意這件事。考慮及此,亞雷特便故作輕鬆地說:「你別擔心,這種程度的麻煩我已經習慣了,因為我也是很會製造麻煩的人喔。」
不過菲妮絲似乎不領情。她雙手環抱着膝蓋坐在亞雷特對面的牆腳,頭埋在肘彎間,棕色的瀏海遮住了她的臉龐,看不見她的表情。亞雷特覺得她瑟縮的身軀似乎在微微發抖,便想坐到她身旁安慰她。然而他又考慮到:眼前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的情形下,這樣的行為是否太過唐突了呢?
接下來卻有件事情直接解決了亞雷特的猶豫,讓他立刻站起身來跳到菲妮絲的身邊去~~因為他忽然覺得身子底下的地面一高,好像有個東西從地底下經過似的。菲妮絲倒是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也連忙站了起來。
只見屋內的地面緩緩地隆起,逐漸形成了一個土人形——隱隱約約看得出來有頭部和雙手,但是都是粗糙的形狀,辨認不出五官和手指。頭部像是駝背似的向前傾出,而假若它挺直身子的話,身高可就足以撞破屋頂了。
菲妮絲遽然認出眼前的怪物,打了個寒慄道:「……是地元素!」
亞雷特一個閃身將菲妮絲拉到身後,並且拔劍出鞘,一面戒慎地注視着地元素的動向,一面又思索着刀劍能對一堆泥土造成什麼傷害。然而地元素卻靜靜地佇立不動,彷彿沒有察覺到兩人的存在。
經過短時間的沈默對峙之後,亞雷特不禁感到困惑:「……怎麼回事?它為什麼不動了?」
「可能是沒有接到新的命令吧?」菲妮絲憑着從學院所學的知識猜想,「元素通常是遵照召喚者的命令行事,沒有新的命令,它們是不會有所動作的。」
亞雷特緩緩地繞着地元素移動到它的側面,發現地元素用它龐大的身軀將門口整個給堵住了。然而門外依然是一片靜闃,沒有人群聚集時那種低語的嗡嗡聲,可見這個地元素是在單獨行動,令人感覺十分突兀。
「這個地元素是衝著我們來的嗎?」亞雷特心中充滿不解,「它怎麼會知道我們躲在這裏?」
「如果是地元素的話,嗯……」菲妮絲偏着頭思考,然後明快地做出結論。「八成是追蹤足跡!這是地屬法術的概**,可以交由地元素執行。不過光靠地瑪那好像不夠……還需要木瑪那吧。」
「地」加上「木」,這讓亞雷特想起德魯伊的特質.格里恩不也曾在晨橡森林裏追蹤入侵者的足跡嗎?兩件事情兜在一起,就顯得十分合理。
「這麼說來,這地元素應該是某個德魯伊召喚的……危險!」
忽然地元素突然舉起一隻手臂,作勢要朝着菲妮絲揮出拳頭.亞雷特見菲妮絲似乎反應不及,連忙將她撲倒以閃避這一擊。
不過地元素的這一拳本來就沒有要攻擊菲妮絲的意思,而是打在她身旁的牆壁上。牆壁立刻崩塌出一個大洞來,然後地元素緩緩地退後兩步,龐大的身軀又將門口給堵住了。
亞雷特面帶尷尬地將菲妮絲給扶起來。他瞧瞧又再次佇立不動的地元素,然後從牆壁上的洞口張望出去。
「這地元素到底在幹嘛……啊!」
菲妮絲正在拍去身上的灰塵,聽到亞雷特驚呼一聲,也趕緊朝洞口外望去。原來牆壁的背後是一家賣布料的店鋪,五顏六色的布料整齊地堆放在柜子裏、懸挂在吊架上。深赭色、水藍色、墨綠色、斜牙紋理、格呢紋理、錯疊紋理,看得她眼花撩亂.
但等她定睛細看,卻發現從紛亂的懸布的縫隙之間,可以隱然見到布鋪外的街道上有許多人。但那並非平日市集上熱絡來往的人潮,沒有摩肩擦踵、談話喊價的聲音,只籠罩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沈寂。每一個人都安靜地盯着布鋪裏面瞧,顯然是在等屋子裏頭的人現身。
菲妮絲稍微思索了一下,便擠過亞雷特身邊,朝外頭大步走去。亞雷特趕緊拉住她說:「等一下,你想幹嘛?」
「人家都已經在外頭等着了,不出去行嗎?」菲妮絲提高音量,「還是你想等人家命令那隻地元素趕我們出去?」
亞雷特覺得菲妮絲多少是在虛張聲勢,不過眼前的情勢也沒有別的選擇,只好跟着菲妮絲一同穿過布鋪,站到包圍的群眾面前。此時他看到有人群中有三名德魯伊,似乎是居於發號施令的立場。有德魯伊在場,群眾的情緒應該不至於失控吧?這可說是唯一值得慶幸之處了。
果然群眾在眼見兩人從布鋪中現身時,除了竊竊私語外,並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行動~~連大聲說話的都沒有。大家都等着由德魯伊來處置這件事。
而三名德魯伊之中最為年長的一位(大約五十餘歲吧),首先開口問道:「女孩,方才的市集大火,是你引發的嗎?」
菲妮絲向前跨出一步,大聲地辯白道:「我不是故意的,更何況,是有人先向我攻擊……」
然而還不待她說完,德魯伊便舉起一隻手制止她道:「我們只是要確定沒有找錯人,剩下的我們會調查清楚。」
「你們不先聽聽我的說詞嗎?」菲妮絲表示憤慨和不解。
「我們會的。依照德魯伊的律法,我們必須先聽過其他所有目擊者的證詞,最後才聽取當事人的說法。而在此之前~~特別跟你們兩個外地人提醒一下,我們要讓你們暫時進入沈睡,直到要傳喚你們時再將你們喚醒。」
「……你的意思是要對我們施展催眠術嗎?」
「這是必要的程序。」德魯伊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
「我才不要!」菲妮絲斷然拒絕:「我怎麼知道被催眠以後,你們會對我作什麼事情?這太不合理了……」
「菲妮絲,等一下!」亞雷特連忙制止她:「每個地方有他們自己的法律,在這裏是由德魯伊掌管一切,那就照他所說的去做吧。」眼見菲妮絲仍然是一副不服氣的模樣,亞雷特又附耳對她說:「還是你希望被旁邊的群眾處以私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菲妮絲不甘願地接受了。
於是年長的德魯伊便將橡木杖拄在身前,杖頭端纏上一束薰衣草,開始**起催眠術的咒語:「以妮芙德麗的寧靜權能為名,當大地散發著皎潔的光芒時,在深夜的月輝之下,泥壤如棉絮般溫暖……」
雖然亞雷特勸菲妮絲不要違抗德魯伊,其實他自己也在暗暗擔心。基於情勢的考量,就算他們不從,德魯伊們依舊會強制實行,但他對於被催眠后的可能遭遇,仍然有種面對未知情境的緊張。
德魯伊**完咒語的同時,亞雷特身旁突然浮現出一圈淡綠色的光芒,有如清晨林間的薄霧般,柔緩地流動而難以捉摸。由於菲妮絲站得離亞雷特很近,她也被包覆在這層綠色薄霧之中。
這層薄霧很快就消失了,然而施展催眠術的德魯伊卻露出錯愕的神情。他隨即凝定心神,嚴厲地喝道:「你們還想要反抗嗎?」
亞雷特這才察覺:剛才的綠色薄霧並不是催眠術的效果,而是他身上的木精靈胸針自行張開魔法護圈,將催眠術給抵擋住了。有一瞬間他還想把木精靈胸針取下,好方便德魯伊將他們催眠,但隨即轉**一想:精靈飾物違反他的意志而主動抵擋催眠術,難道是想警告他些什麼嗎?
一想及此,亞雷特馬上低聲問菲妮絲道:「你有沒有辦法能逃離這裏?」
「你這個人真反覆無常耶。」菲妮絲也壓低聲音,抱怨道:「剛才說要任憑他們處置,現在又要逃跑……」
此時德魯伊們已經先採取行動,**完了另一段咒語.以菲妮絲和亞雷特為中心大約半徑五公尺範圍的地面晃了兩下,霎時間變得柔軟濕滑,彷彿是個吞噬一切的無底泥沼。兩人的腳就這樣緩緩的往下沈。
亞雷特的反應也奇快。他立刻從腰袋中掏出一把鵝羽毛,往自己和菲妮絲身上撒,喊道:「風中的羽翼,載起我們!」然後他抓緊菲妮絲,腳往下用力一蹬。通常陷入泥沼中的人若是用力踏腳,只會越陷越深,不過兩人在飄浮術的效果下幾乎沒有重量可言,因此兩人便從流沙中騰起,懸浮在離地面有數十公分之處。
年長的德魯伊見狀,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一小段黑刺李的樹枝,**起咒語:「以妮芙德麗的寧靜權能為名……」
但還不待他**完咒語,一枚小火球便不偏不倚地擊中那段黑刺李的樹枝,將之燒成焦炭。德魯伊自然是又驚又怒。但這小小的反抗對他並沒有什麼實質影響——他身旁的兩名年輕德魯伊立刻遞給他另一段黑刺李枝,並且擋在他身前,預防菲妮絲又趁他施法時突襲.
菲妮絲焦急地對亞雷特說:「他要解除我們身上的飄浮術了,你快想想辦法啦!」
「哪有什麼辦法……」亞雷特突然靈機一動,大喊道:「風刃!」
乳白色的風刃在兩人和德魯伊之間凝聚成形——但是令菲妮絲大吃一驚的是:風刃竟然是朝兩人衝過來!
菲妮絲驚叫道:「哇!你幹什麼……」亞雷特並不理會她,只是用身子將女孩護住,讓風刃全部打在他身上。由於他們飄浮在空中,風刃的衝力便將他們向後彈飛送出,輕飄飄的掠過了包圍的群眾上空。底下的民眾個個張着大嘴,仰着頭看他們從頭上飛過.
飛離人群的範圍之後,飄浮術陡然失去了效果,兩人就從空中跌落到地面上。亞雷特趕緊爬起來,並拉着菲妮絲要往外跑,沒想到菲妮絲卻一拐一拐地跑不動,似乎是摔下來的時候扭到腳了。
「天啊,」菲妮絲咬牙忍痛罵道:「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飛的!還弄得全身都是羽毛!」
就這麼一拖延,三名德魯伊已經擠過人群追了上來,又舉起橡木杖不知在**些什麼咒語.亞雷特無計可施,只好等着束手就擒。
「鏘~~!!」
人群後方突然發出一聲銀器交鳴般的清脆響聲。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響聲吸引過去,就連德魯伊也擱下了即將**完的咒語,轉頭張望着。聲音來向的人群迅速地讓出一條通道。原來另有兩名德魯伊來到現場,其中一人正是格里恩,另一人則是位白髮皤皤的年老女性。
三名在現場的德魯伊一見到那位白髮老嫗,個個恭敬地低下了頭.格里恩卻一言不發地快步走過亞雷特和菲妮絲身畔,站定在他們和三名德魯伊之間。待三名德魯伊將目光轉移過來時,他謙恭地說:
「三位預視枝前輩,這兩名白人是晚輩的朋友,請交由我來處理。」
三名德魯伊的其中之一問道:「嫩葉,你是依塔奎西老師的學徒嗎?」依塔奎西似乎是指旁邊那位的老德魯伊,而且從他持重的語氣中,可以感受到對依塔奎西的深厚尊敬。
「不,」格里恩說:「晚輩從學於塔路姆康的穆里費亞老師。」
那三名德魯伊一聽到穆里費亞的名字,神情上竟更多了幾分敬重。其中較年長的那人略微沈吟之後,同意了格里恩的要求。
於是格里恩轉過身面對着亞雷特和菲妮絲.菲妮絲搶着想講話,格里恩卻舉手阻止她:「你們別擔心,無論你們是不是真的犯了什麼錯,我都不會讓你們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的。但我現在必須先讓你們沈眠一會兒,此為執行德魯伊律法,不能例外。」
「你講的話還不是和他們沒兩樣!」菲妮絲依舊不滿意。
格里恩微笑道:「由我來施展睡眠術,你難道不會比較安心嗎?」
菲妮絲雖然滿臉不情願,但也沒有繼續反駁下去。於是格里恩也拿出一串薰衣草纏繞在橡木杖上,準備開始施展睡眠術.不過他才要張口**咒語,突然又停了下來。
他很嚴肅地說:「亞雷特,你身旁的魔法護圈是張開的,這樣子我的睡眠術無法生效。」
亞雷特聽了心裏一驚.如果說這是精靈飾物的意志的話,難道說格里恩也是不可信賴的嗎?
但格里恩嘆了口氣說:「我先說清楚~~即使你們是無心的,假若你們真的有觸犯律法的行為,該執行的刑罰就必須執行。然而,絕不會有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你們頭上。」他略停一下又說:「面對未知的審判過程,難免會有焦慮不安的心情,這我瞭解。但請你不要心存抗拒。」
亞雷特聞言詫異地說:「你是說~~只要我心存抗拒,魔法護圈就會自動張開?」
「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菲妮絲搶着回答,「人身上的防壁的活動,會隨着該人的心理狀態而改變。」
「好吧,既然如此……」說著亞雷特又伸手想將木精靈胸針給取下,以方便格里恩施法。然而在他的手碰觸到胸針上鑲嵌的綠寶石的一瞬間,他的心裏卻浮起一個鮮明的**頭——剛才他以為精靈飾物在警告他不要相信格里恩,但精靈飾物的護圈是由他的心思所引動。其實不相信格里恩的是他自己!
精靈飾物帶有獨特的智慧,是很神奇的寶物,它們也確實值得亞雷特信賴,但是不應該依賴它們。如果連自己的本心都無法認清,卻將判斷是非的責任推給精靈飾物,那就是依賴、而不是信賴了。
於是亞雷特將手從木精靈胸針上移開,並且抬起頭來,雙眼直視着格里恩的瞳孔:「格里恩,我相信你。」
從格里恩深邃沈靜的眼眸中,亞雷特找不到欺騙,卻發現其中映照着自己的懷疑。於是他試着安撫那個彷彿躲在鏡子的對面、意識所無法觸及的另一個自己。慢慢地,他和格里恩之間有某種距離逐漸縮短了,像是清晨的濃霧隨陽光而融化,彼此的容貌也更加清晰起來。精靈飾物為保護亞雷特而形成的護圈,已向格里恩敞開了一扇門扉。
格里恩則回報給亞雷特一個堅定支持的笑容:「很高興你對我有信心。那麼……」
菲妮絲依舊在嘀咕着:「我可沒說要相信你啊……」倒是格里恩並不理會她,逕自將手放在橡木杖上開始**誦咒語:「以妮芙德麗的寧靜權能為名,當大地散發著皎潔的光芒時,深夜的月輝之下,泥壤如棉絮般溫暖……」
***
亞雷特恢復意識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寬廣明亮的房間裏,陽光從網格天窗稀疏地灑落。格里恩站在他的身邊,似乎剛剛施法將他喚醒。他坐起身來,看見尤西莉和菲妮絲也在不遠處。
「尤西莉,你沒事吧?」在市集走散之後,亞雷特一直很擔心她會被暴民誤認而發生什麼意外。
「怎麼,」尤西莉似笑非笑地說:「我平安無事讓你覺得很驚奇嗎?」
「不……沒事就好。」亞雷特心裏有點忐忑,總覺得尤西莉好像在生氣。
所以他改問道:「菲妮絲的審判如何了?」
「依塔奎西老師~~」格里恩回答了這個問題,「她是潘翠撒乾地區的律法德魯伊長,已經將整件事情的經過查問清楚了。雖然大火是菲妮絲直接引起的,但其中發生不少誤會,並不能只歸罪到她一個人身上。」
「誰會知道那個土偶有那種怪用途!」菲妮絲忿怨地說:「我竟然被當成竊奪孩童靈魂的魔女,真是大笑話!」
原來當時菲妮絲手上所拿的土偶,是進行某些儀式時讓靈魂暫時離開身體用的法器,通常是用在外科手術上,但當然也有不好的用途——尤其布塔拉人深信:某些魔女會暗中拿着土偶去摸一個孩童的頭,以收集孩童的靈魂供驅使。所以一手持土偶一手摸孩童的頭,是觸犯禁忌的行為,而菲妮絲又是此地少見的白人,更引起特別嚴重的敵意。
亞雷特聽完格里恩解釋后問:「喔……那菲妮絲有沒有受到處罰?」
「雖然菲妮絲不是故意的,但大火是她所引起,而且也造成十餘人受傷。
依照律法所載,施法過失使人受傷,表示對於施展法術所需負起的責任不夠明瞭.所以依塔奎西老師的判決是:菲妮絲在一年內不得使用對人有傷害性或敵意的法術.」
「不能使用法術一年?這要怎麼執行?」
格里恩轉頭目視菲妮絲.這時菲妮絲似乎有些為難,但還是將自己的左袖捲起來,出示前臂給亞雷特看。有一個約棗核大小的物體被埋在手臂的皮膚底下,還有許多細小的根鬚向四周擴散開來。
「很噁心吧?」菲妮絲迅速將袖子整理好,「只要我想施展法術,這個怪玩意就會引發劇痛,剛才我已經領教過了……」說著她面露痛苦的表情,好像剛才的嘗試還歷歷在目似的。「一年實在是有點嫌長,但因為我的關係害好幾個人受重傷,所以我也無話可說啦。」
菲妮絲的最後一句話雖然聽來不甘願,卻讓亞雷特覺得:也許她的痛苦表情是並非來自於**的疼痛,而是良心的譴責。
「這個叫做「術絕種子」,」格里恩說:「看來有些駭人,但實際上只要是治療師都能強製取出,所以必須要有德魯伊在規定的時間內持續監督~~當然,是由我負責。」
「也就是說,」菲妮絲故意不看着格里恩講話,「只要他哪天不再跟着我們,我就可以隨便找一個治療師把這玩意拿掉。那最好他現在就回晨橡森林去算了!」
「亞雷特,」格里恩笑着沒理會她,「我帶你去見依塔奎西老師。」
「我也要接受審判嗎?」亞雷特突然覺得緊張起來。
「並不是。穆里費亞老師曾建議安排你和她見面,因為你身上的精靈飾物帶有極為強大的魔法,很容易引來麻煩,所以我希望能請依塔奎西老師幫忙掩飾這個問題.」原來格里恩先前提到有要事要辦,就是指安排這件事情。
***
基本上德魯伊都是住在樹林裏.即使是在潘翠撒干這類因商業而發展起來的城鎮,仍然能找到一處小山丘上種滿了橡樹、榆樹等各種樹木,而依塔奎西居住的木屋就在樹林圍繞的中心。
依塔奎西引領四人到客室席地而坐。就亞雷特的第一印象而言,她是位親切好客而勤快的老奶奶。雖然有兩位學徒和她同住,她還是親自從櫥柜上的瓶瓶罐罐中揀選茶葉與花瓣,沏茶招待來客。然而菲妮絲卻明顯地表露出對她的畏懼,一直不敢正眼看她。
「你覺得我態度變化很大,不習慣是嗎?」依塔奎西和藹地對菲妮絲笑着說:「進行審判時是就事論事,你作錯了事情,而我依據律法的準則來找出適合你的處罰.但如果把審判時的威嚴帶回家中,那生活就太無趣了。」
菲妮絲怯生生地問:「你不會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人總是難免會犯錯的,」依塔奎西半開玩笑地說:「還是你自己認為自己是個壞人?那我可要對你重新評價了。」
這句話似乎抒解了菲妮絲的心結.她輕聲對亞雷特說:「這位老奶奶剛剛在審判時可是非常嚴厲的喔。」
亞雷特老實地表達他的觀感:「真看不出來。」
依塔奎西為每人的茶杯添滿了帶有輕微甘味的桔香茶,自己先淺嘗了一小口,然後才放下茶杯說:「先前格里恩已經跟我提過你們來訪的目的了,我就先來看看什麼是「精靈飾物」吧。」說著她從桌旁的織花棉巾上取起一小片檀香木,放到燭火上點燃。
「以妮芙德麗的審判權能為名~~從稀疏枝葉中灑下的細碎陽光,將你粧扮得光彩奪目,我卻期待着夜裏恬靜的月輝,雖然昏暗,也能掀開了你的真面容。」
在沈著徐緩的咒語聲中,裊裊甜膩的清香瀰漫了開來。依塔奎西瞇起眼睛,靜靜地審視着亞雷特。這種偵測魔法的法術比撒一把沙要令人舒服多了。
須臾,她端起茶杯,閉起眼細細地品嚐。格里恩同時也將茶杯舉至唇邊。
亞雷特突然有個錯覺,以為客人隨主人飲茶是此地的禮俗,因此他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清新的迷迭香氣瞬時令他心神明朗。
「豐富而茁壯的魔法。」依塔奎西輕輕放下茶杯,滿心讚嘆地說:「充滿躍動的活力,蘊藏着無言的歌聲,令我深受感動。」
然後她似乎陷入沈思地不發一語.亞雷特耐心等待的同時,一面細數着這位老德魯伊臉上的皺紋.終於依塔奎西再次開口時,直視着亞雷特說:「你如何看待精靈飾物?」
她的雙眼雖然老邁,卻依舊炯炯有神。亞雷特認為這是個不該輕率回答的問題,先認真思考後才做了回答。
「我覺得,它們是一種教導我認識魔法力量的智慧。雖然不知道為何會在我身上,但我從它們之處獲益良多。」
「你對每一個精靈飾物有個別的認識嗎?」
這倒是個亞雷特從來沒想過的問題.大概是他的神情顯出迷惑吧?依塔奎西要他先別急着思考這個問題,卻問他是否會使用偵測魔法的法術.
「不能說是會用,」亞雷特回答道:「但精靈飾物能讓我看到魔法光芒、或感覺到魔法的存在。」
「那麼,你能看見自己左手上那枚戒指的光芒嗎?」
如果真能看見的話,亞雷特一定早就被這些刺眼的強光給煩死了。不過他還是不自覺地將視線移到左手中指的雷精靈戒指上。鑲嵌其上的黃玉雖然閃爍着光彩,卻只是自然地映照着窗外的陽光,而非任何特有獨存的光芒。
「戴在我身上時,我看不見。」亞雷特談着自己的經驗。「但只要把精靈飾物取下,我就可以看見了。」
「這是很常見的現象吧,」菲妮絲也表達自己的意見,「施展偵測魔法的法術時,施術者通常會下意識地忽略身上具有的各種魔法。」
依塔奎西點點頭,認同菲妮絲的說法,然後卻對亞雷特說:「精靈飾物是否是屬於你身上的一部份,這是你必須思考的問題.」她說著將右手伸到矮几前,只見在她枯瘦的小指上,帶有一枚雕飾成長春藤形狀的戒指。依塔奎西用左手輕輕一拉扯,竟將從戒指以上的指頭給整截取了下來,讓亞雷特等人吃了一驚.仔細一看,原來依塔奎西的右手小指早已殘缺,她所取下的是只精巧的仿製品。
「為了遵守一句誓約,我沒有重生這隻手指。帶着義指只是不想引人注目。」依塔奎西神情輕鬆將義指套回指頭上,「當你們不知道的時候,這義指是屬於我身上的一部份。但你們知道之後,它就永遠是個額外的配件了。」
說著她將右手出示在四人面前。亞雷特很直覺地認為那隻小指頭很不自然,不過在依塔奎西主動將之取下之前,大概沒人會覺得有異樣吧。
「您的意思是說,」亞雷特困惑地說:「我並不真正知道精靈飾物是什麼?」
依塔奎西要亞雷特把三件精靈飾物取下,排成一列置於桌上。左邊的風精靈額飾是一對小巧的羽翼,兩側銜接着一條銀色的煉子,中央則鑲嵌一顆青金石;中間的雷精靈戒指上的雕飾有如擴散的太陽光芒,鑲嵌一顆黃玉;右邊的木精靈胸針是一片具體而微的銀色橡葉,鑲嵌一顆綠寶石。若論雕工之精細,皆絕對足以和全大陸第一流巧匠的作品相比擬.
依塔奎西指着雷精靈戒指說:「你看起來像戒指,它其實也可以是項煉、是鑰匙、是其他任何東西。但它的本質是耀眼的光、是貫穿天際的閃電、也是黎明前瀰漫的昏暗。它的本質是一段過程與景象,但這景象又是存在於何處?」
亞雷特直覺地體認到依塔奎西所描述的是釋放雷精靈繭時的情景。她是如何得知的?難道她僅憑接觸眼前的精靈飾物,就能看見當時的景象嗎?
忽然亞雷特聽見尤西莉極輕微地笑了一聲,好像她已經想到答案似的。亞雷特從她的反應中瞭解到:這一定是他和尤西莉共同的經驗,於是得到了靈感。
「這景象存在於我的心中,是我的記憶與感受。」
亞雷特想想又覺得奇怪。如果說戒指是他的記憶的話,他把記憶戴在手上是什麼意思呢?而尤西莉也能發揮精靈飾物的功效,這麼說來他和尤西莉的記憶是共通的嗎?那又為何格里恩也目睹釋放精靈繭,卻無法使用木精靈胸針呢?他依然是滿腹疑問。
然而依塔奎西說:「我只能告訴你我所得見之事,或許這之外還有你必須追求的真相。回到正題來吧,我教你如何隱藏精靈飾物的魔法光芒。」
菲妮絲髮問道:「為何不直接在精靈飾物上施加隱藏魔法光芒的襄持?」
「外加的襄持是有形的,很輕易就會被破除。」依塔奎西笑道:「如果真要用這種簡便方法,穆里費亞哪裏需要叫你們來找我,他自己就可以做了。
但考慮到你們接下來可能遭遇的種種考驗,還是從根本上避免讓精靈飾物散發魔法光芒較好。」說著她將風精靈飾物拿起,要亞雷特捧在手中。「亞雷特,你剛才已經領悟「她」的本質了,那麼你應該為「她」取個名字~~藉由命名的過程,你將和「她」建立永恆的聯繫.」
亞雷特看着手掌上的風精靈額飾,心中回憶着釋放風精靈繭時的感受。那是帶領心靈擺脫束縛而遨翔,自由自在的風;在風中,沒有猶豫,沒有陰霾,就像清澈的青空一般,沒有事物會阻礙你遙望遠方夢想的視線。
「我想稱之為……「澄見之風」。」
「好名字。」依塔奎西點頭微笑。她撒了一撮乾燥的葉子到滾熱的茶壺中,不一會兒,沁人心脾的清涼薄荷香便傳了開來。然後她雙手牽起亞雷特的雙手~~風精靈額飾也捧在其中,閉眼專註地**誦咒語.
「以妮芙德麗的結緣與守護權能為名~別輕易呼喚你的名,因為那會帶走清晨的美夢;別隨意遺落你的名,因為那是寂寞的鎖煉。但請原諒我,因我想打造一把鑰匙,開啟你深鎖的房門.請回應我的呼喚,「澄見之風」。」
接下來依塔奎西要亞雷特將額飾戴上,告訴他說:「今後你只要在心中默想讓「澄見之風」暫時停息,額飾上的魔法光芒就會消失無蹤,其原本具有的功能也會暫時消失。試試看吧。」
亞雷特如法嘗試了一次。依塔奎西神情十分滿意,似乎是成功了。她也示意其他人可以試着偵測魔法看看。
菲妮絲很不甘願地揮動手臂道:「我現在什麼法術都不想用。」就算不是對人有傷害性的法術,施法時她的左手臂還是會麻麻的,這種令人難受的感覺她還不甚習慣.
格里恩則當然有意一試。亞雷特問:「你該不會要撒砂吧?」若必須如此做,他們兩個應當到室外去~~要不然會把砂撒進矮几上的茶杯里去。
不過格里恩卻向依塔奎西要了一片檀香木,也在燭火上點燃后,**誦了相同的偵測魔法咒語.他盯着亞雷特看了一陣子后說:「我沒有察覺任何魔法。不過……」
依塔奎西說:「亞雷特,你再默想着讓風吹起看看。」
亞雷特依言照做。格里恩馬上面露喜色道:「我看見了,但只能看見光芒,卻沒有其他特別的感受。」
「你該滿意了。」依塔奎西呵呵笑道:「這本來是審判枝的法術,沒想到竟然被你這個護林枝的嫩葉給學起來。穆里費亞還真是收了個有趣的學徒啊!」
亞雷特想起市集上的那三名德魯伊,便問格里恩:為何他們一聽到穆里費亞的名字,馬上就對格里恩有了敬畏之意?
「這是確實在利用老師的名聲。」格里恩有些慚愧地說:「德魯伊的師徒關係相當緊密,當我說出老師的名字的時候,我所做錯的事老師就要負起連帶責任。但當時的情況比較緊急,不得不如此。」
亞雷特卻暗自在想:或許四十年後,「亞爾諾德的格里恩」也會同樣地懾服人心。
接下來亞雷特又幫雷精靈戒指和木精靈胸針(針對其所蘊含的意象)分別取了名字:「閃潮之光」和「季遷之野」。本來他要給木精靈胸針一個跟「樹木」有關的名字,依塔奎西聽了卻搖搖頭說:「在你心中的意象和樹木有關連嗎?別因為是「木」精靈的飾物就硬要讓名字帶有樹木的意象,否則像「木精靈胸針」這樣的名字就足夠了。」
依塔奎西逐一為精靈飾物進行了命名儀式。在這位律法德魯伊的指導下,亞雷特學會了如何自由收發精靈飾物的功能,而後五人便愉快地享用着有清涼香氣的薄荷茶。
***
第二天,亞雷特一行人準備好這趟高原之旅所需的一切之後,在潘翠撒乾的碼頭僱用了一艘航船。他們將乘坐這艘船沿着奎拉圖查帕河順流南下。
奎拉圖查帕河寬廣平緩,行船平穩舒適.河水夾帶着從上游積雪山峰沖刷下來的砂石,呈現黯淡的墨綠色,而每有支流交會之後,水色總會一再轉淺而更澄澈些。河面上來往的船隻不斷,兩岸依舊是樹林和田野交錯出現,而接近地平線處偶爾能瞥見拱衛平原東西兩側的山嶺——東側的山嶺青蔥翠綠,西側的山嶺卻蒼涼而黝灰。
船艙里,菲妮絲瑟縮在毛毯里,因為輕微的暈船而感到頭昏。格里恩揀選了幾種藥草,準備煮杯藥茶給菲妮絲.亞雷特見狀說:「我去向船家借個爐具。」
「不用這麼麻煩。」格里恩拿出一小截樺木片放進木杯中,輕聲**誦咒語:「以妮芙德麗的結緣權能為名~願將滿心熱情與你分享,攜手一同起舞,輕巧的舞步踏在大氣旋律之間.」
不消片刻,杯口便冒出了氤氳的白色水氣。一個簡單的法術在不須用火的情況下將杯中的水煮開了。
「這個法術……」亞雷特相當訝異,「是你在馬什庫爾用來對付水元素的法術?本來是做這個用途的?」
「法術有固定的效果和多樣的用途。」菲妮絲用虛弱的語調搶着回答,順便接過木杯。她朝杯里看了一眼,抱怨道:「那根木片我也得喝掉嗎?」
喝過藥茶后,菲妮絲裹着毛毯睡著了。亞雷特鑽出船艙,到前甲板上伸展一下僵硬的身子。今天的天空灰沈沈的,讓兩岸的樹林更顯陰森而詭譎,河水的顏色深黯濃濁,不時點綴着灰白的天光。
尤西莉正倚着船緣坐在甲板上、低頭看着船側的流水。她好像維持這個姿勢一個上午了,讓亞雷特實在搞不懂她到底是認真地在觀察河水、還是無聊到隨便找件事以排遣光陰?
紅髮的吟遊詩人也不回頭,卻知道站在她身後的是誰:「亞雷特,有事想問就說吧。」
亞雷特便在甲板上找了塊乾爽處,背靠着船緣坐下。從市集鬧事之後,亞雷特一直想找機會私下問尤西莉幾個問題,眼下正是個好時機.不過雖然他事先揣摩過幾次,但真要問時還是遲疑了片刻。
「尤西莉,你是不是在生氣?」
「我幹嘛要生氣?」
尤西莉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你總算問了」的感覺,亞雷特只好繼續接下去:「……因為昨天在市集發生大火、一片混亂的時候,我把你丟下而去找菲妮絲.」
「難道你以為我在吃醋?」尤西莉抬起頭來,表情十分難以捉摸。亞雷特沒料到她會如此反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但還不待亞雷特回答,尤西莉又搶先說:「是有那麼一點點啦,這樣說你高不高興?」口吻竟是俏皮的很。
亞雷特覺得尤西莉在故意逗他取樂,覺得有些懊惱。不過接着尤西莉卻轉過身來,也背靠着船緣而坐——和亞雷特面對面互看着。
「給人拋下的感覺當然是很不好受,但我並沒有為此責怪你的意思。若不是有你護着菲妮絲,她的下場就很難說了。只是……」尤西莉用右手支住臉頰,「你還記得在康克雅被奴隸販子抓走的那一次嗎?你想到什麼就立刻去做,都沒有考慮過會讓自己身陷險境。」
亞雷特帶着點試探性問道:「你擔心我?」
「我為何會不擔心你?」
尤西莉微蹙着眉頭,眼神里關懷之情不多,倒是頗有責怪的意味,好像在說:相偕旅行的同伴彼此關心是普通常識,你幹嘛刻意這樣問?
「抱歉,」亞雷特低聲道:「我不該這麼問。」
「你知道就好。」尤西莉淺淺一笑,欣然接受了亞雷特的道歉。「當然這次的情況比較複雜:在一開始的時候,你並不知道菲妮絲已經被扯進麻煩里了。但其實無論什麼情況,你絕不可能丟下菲妮絲不顧的,沒錯吧。」
「如果是你呢?」
「我比較自私。」
尤西莉彷彿在談着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並沒有明確地回答。亞雷特卻想起在康克雅與奴隸販子戰鬥的那次,尤西莉特地跑到荒涼的山區唱歌,除了想幫忙亞雷特之外,難道還會有其他的解釋嗎?
由此亞雷特相信:尤西莉所謂的自私,是一種優先確保自身安全的謹慎,絕對不是無情。但如果尤西莉被人所救,不知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他倒是很想瞧瞧。
接着亞雷特想起昨天為精靈飾物命名的事情,便問:「釋放精靈繭時的景象,你都記得很清楚嗎?」
「記得啊。雖然那時候我專心在唱歌,周圍的變化我還是很注意的。你問這個幹嘛?」
「我想到一件事,是否釋放精靈繭時的景象,都是固定一個樣子?」亞雷特稍停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當時改唱其他的歌,是否釋放時的景象就會改變了?」
「你以為我是隨便選的嗎?」尤西莉有點慍怒,「風精靈繭那首歌是你選的所以不算,另外兩首都是我精挑細選后才決定的,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選同樣的歌。」
不過接着尤西莉卻抿着嘴做出思索的神情,須臾后才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我懂你想問什麼.釋放時的景象確實都符合我對這幾首歌的印象,說不定,這些景象真的是在我選擇歌曲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
「那就等於是由你決定的了。」亞雷特笑着問道:「你覺得我為精靈飾物所取的名字如何?」
「還不夠好。」尤西莉狡黠地說:「不過既然名字你都已經取定,我就不把我心中的理想名字告訴你了。」
「啊,你真狡猾!」
尤西莉笑着避開了亞雷特的瞪視,抬頭看着天際,突然面露喜色道:「太陽出來了。」
亞雷特聞言回頭眺望,只見在東方的灰色雲層開啟了好幾道縫隙,陽光聚成一束束穿落而下,在森暗的樹林間點綴出數處碧綠色的亮紋——亮得倒像是鑲嵌於大地中的翡翠朝天空射出耀眼的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