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根手指 一個秘密(上)

第九章 一根手指 一個秘密(上)

科曼剛把女王在椅子上綁牢,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克蘿伊女王立刻渴望地看向門口,她一定指望着門外是哪位忠於她的領主哪,看到昔日的女王陛下受這樣的苦楚,他們一定會奮不顧身地衝進來解救她。

可惜不是。女僕站在門外,她甚至沒把眼睛抬起來看看誰在屋裏,這讓科曼很是滿意。科曼接過托盤,把裏面的東西一樣樣擺在桌子上:十根空心竹管、一罐清水、一卷棉紗、一隻熨斗,最後是一把刀刃上淬過魔法的圓肚尖刀。

克蘿伊女王閉了閉眼,嘴唇發白,“科曼將軍,”她試着叫他,“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跟着我女兒,尤其是你幫助她奪得王位之後。你有着強大的魔法,比我們任何人都強大,你完全可以取代我那魯莽的女兒,統治盛夏之國。”科曼將空心竹管一根一根套在女王的手指上,動作慢條斯理,絲毫不受她語言的蠱惑。女王的手冷得像冰,微微發著抖,顯然,她不希望任何一根手指離開自己。但她不放棄,繼續着自己的話題,“我看得出來,你並不愛我女兒,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愛她,你也不愛你自己。”她的話語輕柔而哀傷,就好像她真的很關心他,“那你愛什麼?人總得有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支撐他走下去,要麼是愛,要麼是恨。”

我要的只有索蘭達能給,你就別白費心機了。科曼坐到女王的對面,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選一根吧。我建議先從小指頭開始,因為你幾乎用不到它。”

“不!”女王幾近失控地尖叫,“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女王!”

“斷指的女王。你不選,那我就要動手了。”科曼扯過女王的右手,魔法刀咬了上去。

“不!”慌亂之下,女王喊道,“如果你在生氣凡妮莎對你的威脅,我可以告訴你她只是在說大話,她不會真的來找你,因為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兒!”

科曼停了手,抬起眼睛審視着女王,不確定她是不是在說謊。最後他決定繼續手裏的活兒,因為眼前這女人曾經出賣過索蘭達——那可是她始終都承認的女兒。

“相信我,她真的不是我女兒。”手指的筋膜已被切開,露出雪白的骨頭,但那白色馬上被鮮紅的血流覆蓋,女王疼得直吸氣,“上帝啊,你能不能聽我說完!”

“你能不能閉嘴!”科曼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你越是動,血就流的越多,切下來刀口不齊會很難看。”

“你不相信我?”女王拚命扭動掙扎,“對了!”她叫道,“布條!那快布條!”

這回科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放下刀,把手放在水罐里蘸了蘸,拿棉紗擦了一把血,“你終於肯說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千真萬確是我把它傳遞出去的。”女王長出了一口氣。布條被夾在送飯的籃子裏送到絕冬城的廚房后,科曼來牢裏詢問過她,但她矢口否認是自己乾的,只說是威瑪用了一種魔法,把伊麗婭弄走了。

“說,怎麼回事。”科曼命令道,他開始感到好奇,這女人總能在關鍵時刻留有后招,不禁讓人佩服。

“我說出來,你就放過我的手指。從今以後我會乖乖呆在牢裏再也不出現。”女王的條件接踵而至。

“一根手指,一個秘密。”科曼把玩着手裏的魔法刀,鬍子裏都是笑意,他覺得女王背後一定隱藏着無數有趣的秘密,而她也不像平時看上去那麼慈愛純良,既然她的手指頭不會飛走,何妨聽聽她的故事呢。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那個關於我們家族的詛咒,”女王語氣哀涼,努力把故事講得引人入勝,“它來自詛咒者伊凡,絕冬城的上一任統治者。”科曼點點頭,她繼續說,“德林家被稱為‘篡奪者’就是因為他。我的高祖曾是伊凡的屬臣,因為不滿伊凡的殘暴統治而發動了政變,伊凡臨死前發下詛咒說德林家的統治將短暫而又充滿荊棘,一百年後,德林家族再無所出,整個盛夏之國陷入混戰,而伊凡的子孫將重登王位,德林家的統治像被風抹平的黃沙,徹底從地面上消失。”

“算下來,王位傳到我這裏正好是百年之期。”女王盯着被切開一半的手指,停住了講述,“有酒嗎?我需要一杯甜酒。”

科曼站起身走到窗邊拿起一罐麥酒城邦進貢的青檸酒,為自己倒了一杯,見女王怒視着他,他攤開雙手,“相信我陛下,酒對你的傷口有害。”他從酒杯里啜飲了一口,酒很酸,但並不濃,像水,真不知道王宮貴族們怎麼會喜歡喝這種酒,“接著說。”

女王別無選擇,只好說下去,“為了破解伊凡的詛咒,我們開始瘋狂地繁衍皇嗣,甚至想到過兄妹通婚,無奈每一代得到的都是女兒,我們強迫孩子們跟德林的姓氏,只跟魔法強大的貴族家庭聯姻,以保持魔法的純正。我們也曾把女孩子嫁到別國去和親,寄希望於通婚能帶來一個男孩,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妹妹多琳就被嫁到了冰沼之國,在那裏,她連續生下了三個女孩和一個畸形怪胎后悲慘地死去,祖先的血在變薄變淡,而我們只能眼睜睜看着無能為力。

“我們也曾經尋找過伊凡的後人,希望他們幫忙破除那個詛咒,”克蘿伊女王用那隻沒受傷的手在桌上敲了敲,“他們說,只有伊凡的直系血親才有那個能力,可政變的時候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都被集中起來射殺了,”科曼面無表情地替她說。“他們在睡夢中被抱下床,來不及發出任何詛咒。”

女王的睫毛在燭光里抖動不已,“那是個錯誤。”

“怎麼,說到孩子的死,觸及你那柔弱善良的靈魂了?”科曼不無嘲諷。

“既然要殺,就應該殺他個乾乾淨淨,那些旁支末系、次子私生,連他們光顧過的妓院、營妓都不能放過!”女王在這一瞬間暴發出的真實想法才是她對科曼那無知的嘲諷一記有力的回擊。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女王頹然垂下頭,“他們的族人四散而逃,隱沒於世界的各個角落,而伊凡的詛咒則像一把利劍懸在我的頭頂。

“可是我沒有時間考慮詛咒的事,我從母親那裏繼承了盛夏之國的王位,是順位繼承,”女王橫了科曼一眼,“我的王位可不是偷來搶來的。”

科曼放下酒杯,擺弄起那把魔法小刀。

女王立刻投降,繼續往下說,“索蘭達就在這個時候出生,我一邊料理國事一邊帶孩子很吃力,於是扎克給我請了一個奶媽,也就是威瑪。威瑪自稱從龍脊鎮來,那地方剛剛遭遇了一場大洪水,洪水帶走了她的家人和剛出生的孩子,我看她還算健壯,奶水也充足,就把她留下了,從此,我們像家人一樣相處,她是個樂觀開朗的胖子,總能給孩子們帶來歡笑——真不知道她的死是否也給你帶來了歡笑。”

“不比斯坎布雷城的小丑多,她差點墜斷我的絞架。”

女王點點頭,“這事你早該預見到。我的夫君總是跟我抱怨威瑪不聽他的命令,一開始我並不在意,畢竟扎克不是國王,底下人都拿他的話當吹過樹梢的風,可後來,當然是在我明白一切之後的後來,我發現威瑪不光不聽扎克的話,她連我的命令也總是陽奉陰違,現在想來,她的忠誠並不屬於皇室,”女王抬起頭,“而是公主。”

“哼,肯定不是索蘭達。”科曼*地說。

女王瞟了他一眼,心想這傢伙是真傻還是假傻,“她只忠於凡妮莎。而這一點是在我把伊麗婭送到威瑪手裏之後才想明白的。”該死,那是個致命的錯誤,女王不該有信任,我應該誰都不信才對,結果我的小伊麗婭,我手中的最後一件武器被威瑪這個丑胖子拿走了,而且還是由我親手奉上!

“說說,你是怎麼把我們的小公主送出去的,嗯?”科曼把玩着魔法刀,刀面上纏動的冰寒之氣發出幽藍的光芒,據說這樣的魔法只有冰沼之國才有,工匠們在零下四十度的地底用神火鍛造兵器,加熱、敲打、疊層,加熱、敲打、疊層,最後淬入寒冰的魔法,冰與火交融形成兵刃上那些華麗的波紋,彷彿纏繞着淡淡的鬼火,讓人聯想到地獄裏的邪靈,令人不敢靠近。

“政變的時候我扯下了三塊頸鏈上的翡翠石,把它們摁進腿上的傷口裏包紮起來,其中一塊魔法石有傳送能力,但只能傳送個頭不大的東西,於是我把伊麗婭傳送到了威瑪身邊。”女王回憶着那之後發生的事:當伊麗婭把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威瑪,然後拿出通信石讓她與自己聯繫的時候,威瑪竟然拒絕服從自己的命令,她揚言要把伊麗婭藏起來,還說我不配作她的母親!是誰給她的膽子,竟敢這樣指責我!我作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都是為了盛夏之國和我的子民!

“咚咚咚”科曼不奈煩地敲擊着桌子,太陽已經爬上中天,長弓廳外一定擠滿了等候傳詔的人,也許一百個,也許一千個,那意味着一百個問題和一千張喋喋不休的嘴,而他這個代理城主一個上午都在聽前任女王的家長里短,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麼,不過算了,讓那些高貴的領主和低賤的平民都見鬼去,自己今天就想聽前任女王拉家常。

“威瑪背叛了我,”女王眼裏噴出怒火,她的身體被綁着不能動,否則她會拿拳頭砸桌子、用腳跺地板,“她要把伊麗婭送給凡妮莎——她唯一的主子,我不知道她們要我的伊麗婭幹什麼,我很害怕我的女兒受到傷害,於是我撕下身上一塊布條,用血寫上‘威瑪偷走了伊麗婭’,然後夾在飯菜盤子裏送了出去。”女王輕蔑地看着科曼,“結果你不但沒從威瑪嘴裏撬出我女兒的下落,還把唯一的線索套上了絞架!如果伊麗婭有個三長兩短——”女王渾身發抖,想要發出一個致命的威脅,可是她知道,無論怎麼威脅,眼前這個比冰沼地獄還冷酷的年輕人都不會動容,他就像是一縷飄過絕冬城的鬼魂,在你心裏留下恐怖的陰影,你卻拿他無可奈何。

“相信我,女王陛下,那胖子嘗偏了刑訊室里的所有酷刑——她對凡妮莎的忠誠可不像她身上的肉那麼鬆軟喲,而且我們切她手指的時候她也沒像您叫的這麼大聲。”科曼斜了女王一眼,“總之她贏得了我們的尊敬,什麼也不說。最後我只好下令絞死她,以免她吃掉我更多的燕麥餅,她太能吃了。而你的伊麗婭,索蘭達早就想弄死她了,不管她是被藏起來也好、被紮上蝴蝶結送人也好,沒了她就像地窖里少了只老鼠,沒人會在意。”

哦,你會的。等我的小伊麗婭回來,你就會明白她的重要了。女王不作聲,她不想在這件事情上跟科曼爭論。

科曼站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慢着,你怎麼那麼確定凡妮莎不是你的女兒呢?”

“各大家族的魔法自成一脈,雖有重疊,但不矛盾。”小心,女王告訴自己,從現在起必須字斟句酌,“我們德林家的魔法屬於‘控制’系。比方說我的魔法是‘威懾’,讓身邊的人臣服於自己;索蘭達的魔法是‘血怒’,她發起怒來能感染身邊的戰友;伊麗婭雖然小,可她也有自己的魔法,有一次我看到她在樹林裏跳舞,她吸引了身邊所有人的目光,直到她跳完,他們都像石頭鑄成的一樣靜止不動。這些魔法,無論是‘威懾’還是‘石化’,都是控制別人的能力,而凡妮莎,我一直以為她的魔法是‘柔媚’,凡妮莎是個人見人愛的姑娘,被威瑪*得懂規矩守禮制,標準的淑女,誰見了都喜歡,於是我就愚蠢地想當然了。直到我被關進那個不知名的牢裏——說真的,你們關我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具體位置——伊麗婭告訴我,凡妮莎突然消失不見了,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凡妮莎的魔法是瞬間移動。這種魔法跟德林家的魔法完全是兩碼事,一點不沾邊,因此我肯定她不是我女兒。”

“會不會是老德林的血在流到她們這一代的時候發生了突變?”科曼饒有興緻地摸着自己的大鬍子,“又或者,你對你丈夫不忠,跟馬房小弟睡了一覺留了個種?”

女王怒視着科曼,一字一頓地說,“我愛我丈夫。”不過她發覺跟他討論這個話題沒多大意義,一個毛頭小子怎麼會懂得大人之間的事,“無論經過多少外來血脈的沖刷,德林始終是德林。體系不變魔法就不變。凡妮莎在魔法石里說她在另一個世界呆了四年,而我們的世界才過去一個月,這說明她的魔法甚至不是瞬間移動,而是比那還要精妙高深,我真不敢想像那會是怎樣的魔法。”

“精妙高深”科曼玩味着這句話,他走到女王面前,把魔法小刀砰地一聲剁在離她小指頭不遠的桌面上,克蘿伊女王渾身一震,科曼湊近她的臉,黑色眼瞳里閃着狡猾和殘忍,“我的陛下,你編的故事就像沙漠裏的海市蜃樓,精妙高深,但並不可靠。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說實話。”

“我說的都是實話。”女王直視着科曼的眼睛。

“你的機會用完了。”科曼平靜地說。同時把魔法刀朝女王的手指按壓下去。

女王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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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亂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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