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戀•鏈•紅寶石(下)

第五章 戀•鏈•紅寶石(下)

酒谷之國向來奉行“亂世用重典,盛世寬治國”的思想,因此地牢雖大,卻沒有多少住戶。儘管如此,當布蘭特走下階梯時,還是被地底的陰寒凍得直打哆嗦。酒谷之國地處兩塊相臨大陸的中間,整塊國土的走勢兩邊高中間低,呈盆地形狀,東有盛夏之國為她阻擋風沙,西有山陵之國為她摭擋烈日,因此土地富饒,物產豐厚,氣候也是最為宜人的,布蘭特從小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自然不知道寒冷為何物。

他推開厚重的木門,裏面頓時傳來響亮的呼嚕聲。看來“麻桿”蓋瑞不光適應了寒冷,還適應了這裏的安閑。布蘭特輕輕抽出腰間的匕首,腳下盡量不發出聲音,等走到了蓋瑞身後,他猛地揮動匕首刺向他的后心,可就在利刃接觸到蓋瑞衣服的一剎那,桌上的胖子突然往邊上一歪,身體滑向地面,順勢還帶倒了圓木桌,那上面一柄巨斧的斧柄在落地的瞬間被蓋瑞牢牢地抓在手中,他雙手握斧,猛力朝布蘭特的腿揮去,布蘭特好像早知道他的招數,已經跳起來,落地時恰好踩住了巨斧的斧面,蓋瑞無聲地轉身,藉著旋轉之力揮出一記老拳,他的拳頭有小號麥酒桶那麼大,曾經打碎過一頭瘋牛的腦殼,布蘭特可不想也挨上一下子,他弓起身,險險避過拳鋒,然後掀起桌板朝蓋瑞當頭砸下,蓋瑞撿起他的大斧子,只一下就把圓桌劈了個稀巴爛,布蘭特反手倒持匕首,以快得讓人眼花的速度分別刺向蓋瑞的各處要害,不過都被對方以斧面擋住,空曠的地牢裏只聽見一陣金鐵相交的脆響。過了幾招之後,蓋瑞喘着粗氣高叫道:“停!不打了,媽的又被你弄出一身汗。”

布蘭特笑着伸出手去拉他,“有酒嗎?喝一杯。”

“本來有的,”蓋瑞揮開布蘭特的手,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酒杯和蜜餞葡萄,鼻子裏哼道,“你就沒帶點?你可是個王子啊。”

布蘭特聳了聳眉:“我是來辦正事的,順道看看你退步了沒。”

“退步?”蓋瑞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肚子,沒好氣地說,“當然,任何人被我撞一下子都得退步。”

布蘭特哈哈大笑,開始打量蓋瑞,獄卒身材高大,幾乎與布蘭特一般高,但他的大肚子顯現了兩人的差別,讓人聯想到一大桶金色麥酒,他的鑲釘皮帶上懸挂着一把長劍和一把匕首,襯衫上縫了一排互相重疊的鐵環,老舊的墨綠制服上到處打着皮革補丁。布蘭特嘆了口氣:“以你的身手,干這個真是大材小用,你應該去烈炎之國、去傳說大陸,去建立一番英雄事業,好讓後世的小屁孩們有歌謠可唱。”

“那你呢?”蓋瑞似笑非笑地盯着布蘭特,“你就甘心窩在酒神殿當一輩子次子?”

“屬於我的機會還沒到。”布蘭特皺了皺眉,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聽說你訂婚了?”

布蘭特點了點頭,撿起地上的一隻象牙杯湊到唇邊,努力想喝到一點殘存的酒液,卻什麼也沒嘗到,最後只好失望地把它扔回到地上,“跟一個失蹤的公主訂了婚。走到哪兒都有人低聲在我背後私語‘瞧啊,盛夏國的女婿來了’。”

“嗯,我好像聞到了陰謀的味道。”蓋瑞胖雖胖,卻不傻。

“明天,一千輕甲步兵就要登船渡海,去幫助盛夏之國尋找失蹤的公主。”布蘭特憂傷地說,“聽說她是被砂騎之國擄走的。”

“啊!”蓋瑞像是被砂子硌到了牙齒,痛苦地叫道,“那還是別找了。我不是想對你的未婚妻不敬,只是那些砂騎們連母馬都不放過,更何況是一位美麗的公主。”

布蘭特明白蓋瑞的意思,長嘆一聲:“可惜我是個次子,沒資格統領軍隊,不然我真的會深入敵境,救出那可憐的姑娘。”

“哼,救出來又怎樣?你會娶她?”

“也許吧。”布蘭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現在,帶我去牢房,我要見一個囚徒,就是那個像砂騎們騎母馬一樣騎了老傑森的蘿拉的主兒。”

“你說佛羅里安盧卡斯?”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蓋瑞一臉的壞笑,“這邊請,我的王子,他被照料的好着哪。”

男孩是個高個子,從外貌來看有十五歲,纖瘦得像根弓弦。他穿着黯淡的土黃色囚服,囚服不太合身,上衣肥大、褲管寬鬆,活像胡亂套在稻草人身上驅趕鴉群的破布條。

“你們的前戲還真長啊。”男孩的第一句話就暴露了他的本性,布蘭特皺了皺眉,看來他真的沒他姐姐說的那麼好。

“你對他用刑了?”布蘭特指着男孩瘦骨嶙峋的身體。

“沒有。”蓋瑞忙攤開雙手,表示自己什麼也沒作,但當他看到布蘭特的眼神時,只好放棄,趴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把我綁在十字架上,然後給我看春宮!”男孩大喊道,“等我出去,我要拿釘頭錘砸爛你的腦袋!”

蓋瑞笑的更大聲了,還不忘反擊一句:“等你拿得起釘頭錘的時候再說吧。”

布蘭特沒理他,對佛羅里安說:“你姐姐很擔心你,她答應嫁給我,我才來救你出去的,你答不答應她嫁給我呢?”

男孩白了布蘭特一眼,說:“只要能離開這鬼地方,哪怕她嫁給滿身爛瘡的侏儒我也不管!”

布蘭特看着男孩的眼睛,認真地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管你姐姐的死活?她為了你可是四處求告、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啊。”

“哼,她就早該這麼作!現在,別廢話了,快把我弄出去!這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男孩暴躁地跺着腳。

好吧,這是你的選擇。布蘭特轉身向蓋瑞要鑰匙,蓋瑞瞪大了眼睛:“什麼?你不是真的要把他偷出去吧?嘿,我可還活着哪!”

布蘭特在蓋瑞耳邊低語了一陣,最後說:“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蓋瑞看了看男孩,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然後打開了牢門。

佛羅里安沒有一絲停留,直接衝出牢房,他費力地推開沉重的地牢大門,走出陰影,沐浴在陽光下,他揮舞着手臂奔跑,一路大叫大笑,轉眼間就消失在了馬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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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絲提娜如約在那條小巷裏等布蘭特,她身邊的男孩顯然等得非常不情願,不停地走過來走過去,好像這樣的等待浪費了他寶貴的自由時光。夜幕降臨,一個高大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小巷的另一頭,他的腳程很快,沒幾步就來到了他們眼前,正是次子布蘭特。

“多謝您,殿下。您真是我們的恩人!”卡絲提娜拉過不情願的弟弟,向布蘭特行了一個屈膝禮,男孩只是略點了一下頭算是行禮了。布蘭特已經習慣於別人的輕慢,並不在乎。

“我去地牢看過佛羅里安,這孩子似乎是被寵壞了。”布蘭特朝卡絲提娜笑了笑,後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沒有答話。於是布蘭特吸了一口氣,試着勸他們離開:“現在沒事了,你們可以回家了——回你們的小鎮,回盧卡斯的封地去。”

“不!”兩人竟異口同聲地叫起來,女孩搶着說,“殿下,我弟弟雖然犯了錯,可他會改的,求你別趕我們走!他需要那份工作,我的家族也希望他進入宮廷效力!”

男孩瞪了他姐姐一眼,接口道,“我才沒錯!只要我加入未來國王的御前侍衛,我就會成為騎士,騎着飛龍從天空中降下雷霆之怒!你們這些凡人將拜伏在我的腳下顫抖,百年之後的世界裏到處都會傳唱我的英雄事迹!”

布蘭特翻了翻白眼:“如果強姦也算‘英雄事迹’,那你還真是個大英雄啊。”

“哼,那個平民,我能幹她是她的榮幸,她應該感激我才對,居然還敢反抗!真是膽大包天,我應該直接揍死她!”卡絲提娜使勁扯着弟弟的胳膊,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卻被男孩粗暴地甩開。

布蘭特居高臨下看着佛羅里安:“這麼說,你是一定要加入我哥哥的御前護衛了?”

“還用說?”男孩叫道,“我大老遠來酒神殿就是為了這個!”

“那麼,如你所願。”布蘭特唇邊佛過一絲微笑,從衣襟里拿出一卷繫着金色絲帶的牛皮紙,“這是委任狀。”

“哦!”卡絲提娜讚歎地捂住了嘴巴,想要伸手去接,卻被弟弟一把搶過去,胡亂扯斷絲帶,藉著月光看那上面的字。他們把那張紙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佛羅里安懷疑地抬起頭,用質問的語氣對布蘭特說:“這不會是假的吧?你設局騙我們!”

“閉嘴!他是我們的王子!”卡絲提娜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口氣訓斥弟弟,男孩不禁有點吃驚,但從委任狀上的皇家印章來看,她是對的。他還是心有不甘,白了布蘭特一眼,小聲咕噥着“一個次子而已。”然後小心翼翼地折好牛皮紙,放進貼身的夾層里,那動作活像一個正在偷東西的賊。

布蘭特厭惡地轉過頭,從口袋裏掏出一串東西遞給卡絲提娜,“一件信物,一樁約定。昨天我把這紅寶石頸鏈帶走的時候,承諾秘密救出令弟,我做到了;今天,我把這頸鏈還給你,你也得承諾我一件事。”

“您救了我們,我願意為您作任何事。”說這話的時候,卡絲提娜的臉竟微微地發燙——任何事,就是“任何事”,他應該明白的。

“我要你連夜離開酒神殿回到家鄉,並從此不再踏足酒神殿半步。”

“什麼?為什麼!”卡絲提娜驚呼。連旁邊的佛羅里安也覺得不可思議,這個次子明明說他想要娶她呀。

“這是約定,沒有為什麼。”布蘭特的話里沒有任何感情。他知道這會傷姑娘的心,可總比傷了她的性命好。趁她還沒被克里昂玷污,儘早回家是唯一能保住她名聲和幸福的辦法。

卡絲提娜看到布蘭特的眼神,不再說什麼,只是悲傷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嘿,你挺奇怪。”佛羅里安叫住也正想離開的布蘭特,“次子從不免費幫忙,這回你從她身上得到了什麼?”

“你啊。”布蘭特看了看那自以為是的小子,聳聳眉,笑了,

然後轉身朝“沼澤與雄鹿”酒館走去,他一邊走一邊笑,好像有什麼開心的事。

你啊,你會被招入宮中,吃飽穿好,然後被迷暈、推上祭台,左手對左手,右手對右手,由我哥哥親自主刀給你放血,然後你們的血液相互交融,再用咒語把你們綁定在一起,從此,你成為他的肉盾、他的巫毒娃娃,作用在他身上的任何傷害都會轉嫁給你,你會有舔不完的傷口、擦不盡的血漬,當我哥哥在溫柔鄉里高枕安眠時,你卻在月光下痛苦痙攣;當我哥哥在校場上微笑着挨飽無數老拳,你卻躲在角落裏數着掉落的牙齒。這一切都是你的選擇,沒人誘惑你,當然也沒人會給你真相,這是你自己的贖罪之路,能走多遠,只能祝你好運。

(註:克爾柏洛斯,即刻耳柏洛斯,地獄裏的三頭狗,本文中酒谷之國位處歐洲大陸南部,原希臘境內,因此延用古希臘神話中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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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亂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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