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生
第31章再生
翌日清晨,天曜醒后便覺自己身體有幾分奇怪,可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說不上自己身體到底哪裏奇怪。
出了廂房,天曜見燭離正坐在他房間正廳之中,手裏握着一個小瓷瓶,見天曜出來,燭離便站起身來將瓷瓶給他:“這是國主讓我送過來的葯,說是你吃了之後對你近來融合九頭蛇內丹大有裨益。能助你此後一月功法大漲。”
天曜愣了愣,不明白青丘國主為何突然送了這葯過來,但他還是伸手接過了瓷瓶:“代我多謝國主。”
“恩,那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燭離出門之後腳步一轉便去了雁回的房間,但見雁回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燭離眉頭緊蹙:“你要我給天曜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還要假借國主之名?”
雁回彎了彎唇角:“給天曜的定心丸罷了……”
那些不過是一些補身益氣普通藥丸,之所以給天曜,是因為身體裏增長的神龍之氣總會表現出來,不讓他知道是內丹的作用,便讓他以為是吃了這藥丸的作用便好了,定了他的心,不讓他生一絲一毫的疑惑,這樣才可以毫無顧忌的向前一直走。
見雁回開口說話時氣弱成了這般模樣,燭離眉頭又皺得更緊了些:“你這身體又到底是怎麼了,不過一晚上未見,為何憔悴成了這樣?”
“在天曜眼裏,我不會是這模樣便好了。”
“到底為何……”
“哎呀,你別問了!”幻小煙終於忍無可忍的打斷了燭離的話,推着將他趕出了雁回屋子,然後紅着眼眶道,“主人昨天一晚上已經夠辛苦了,和你說這麼多傷神,你就吩咐下去,以後誰也不許在天曜面前提一句主人身體不好這樣的話就行了。”
燭離憋屈:“為什麼不可以提?你跟我說明白不就行了么?”
幻小煙咬了咬牙:“好,我和你說,你知道之後,打死也不許告訴別人,特別是天曜。”
“為何不告訴我?”
幻小煙話音未落,便聽外面倏爾傳來天曜的聲音,她臉色“唰”的一白,但見天曜從外面一步一步踏進來,她不知道天曜到底聽到了多少,正驚慌的望着天曜手足無措之際,屋內倏爾傳來雁回伸懶腰起床的聲音:“天曜?”
天曜便看了幻小煙一眼,轉身去了雁回的屋。
幻小煙心頭碰碰跳個不停,在屋外探頭往裏看去,但見雁回在床上對天曜伸出了手,讓天曜將她拉了起來。
雁回白着臉,但嘴角微微勾着笑。天曜卻完全沒看到她蒼白的臉色似的,問道:“日上三竿了,今日怎麼睡這麼久?”
“夢見你啦。”雁回道,“捨不得醒。”
天曜蹲下身,一邊給雁回穿鞋一邊道:“醒了也能看見我的。”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夢裏的天曜,已經飛升為仙啦,成了通天徹地的大龍,威風凜凜,霸氣非常,他遨遊天地之間,過得自由自在,逍遙洒脫。”雁回頓了頓道,“不受任何俗世凡塵的羈絆。”
天曜幫雁回穿好了鞋,聽罷這番話后笑着抬頭看她:“那你呢?”
“我?”
“你在哪兒?”
他不關心他變成了什麼樣,他只在乎他變成了那樣之後,她在哪兒……
雁回心尖仿似被扎了一針似的,抽痛一瞬之後,她身子微微往前一探,伸手指了指天曜的心:“到那個時候啊,我就在你這裏。”
天曜就勢握住了雁回的手:“早就在了。”
雁回唇角一彎,手指順勢往上一挑,放在天曜下巴上,帶着三分流氣道:“小公子嘴巴很甜嘛。”
天曜現在已是極為配合了:“姑娘要嘗嘗嗎?”
“讓我嘗個十分甜的。”雁回將臉湊了過去。
天曜便從下往上,像是仰望似的,將她的唇輕輕吻住:“好……”他說著,便侵佔了雁回整個口腔。
與天曜來說十分甜,與雁回來說,卻暗地裏藏了九分澀。
靈珠入了雁回的身體,雁回比誰都更能深切體會到如今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多麼不好。她甚至感覺,青丘國主所說的“一個月”或許還太樂觀了一點。
翌日雁回在照鏡子的時候,竟然在自己身上發現了灰色的氣息。
那是死亡的氣息,一般在慢慢衰敗的凡人身體上,她會清晰的看見這樣的氣息。從小到大,包括之前在銅鑼山的時候,天曜那奶奶身上的氣息也是如此,一天比一天重,直到她身死。雁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有一天這樣的氣息也會出現在自己的身上,但那時候總覺得這樣的事情太過遙遠,心裏並無太多感慨。
然而當終於有一天,這股氣息出現在了鏡子裏她自己的身上,雁回仍舊會不由自主的感到膽寒與驚恐。
而她的氣息與普通凡人還並不相同,她本是在出生之際便該殞命的人,是凌霄以護心鱗和天曜內丹救了她一命,她從此半人半鬼的活於世間,此前托內丹的福她身上沒有半點頹敗的跡象。
而此刻內丹離體,即便有青丘國主所贈靈珠相補,可她身上的黑氣一旦出現之後便瘋了似的長開。
從第一天出現后,氣息第二天顏色立即變深,第三天氣息翻漲。
她想,自己大概是撐不過一個月的。
所以在最後這一段時間,雁回幾乎是有機會便去看看天曜,有時候會跟着天曜去冷泉,他在那方調息身體,雁回便坐在旁邊靜靜的看他,就算什麼也不做,她也覺得很開心。
有幾次她坐着在樹下睡著了,醒了之後,便是該回去的時辰了,而她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她便打了個響指,笑眯眯的盯着向她望來的天曜:“我腿睡麻了,小公子背我回去吧。”
對於這樣的請求,天曜向來是不會拒絕的。或者說雁回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請求,天曜一般都是不會拒絕的。
有時候背着背着,眼看着要回去了,雁回見月色正好,便抓了抓天曜的衣裳,說:“小公子,陪我去天邊看看月亮唄。”
“好。”
“我不想飛,你帶我上去啊。”
“好。”
這樣多了幾次之後,雁回都角的自己被寵得過分了,她問天曜:“你不覺得我這樣都快像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了嗎?”
天曜聞言想了想:“嗯,蠻像的。”
“……那你有什麼感想?”
“這樣不好嗎?”天曜道,“你不想做的,我都可以幫你做。你盡情放肆驕傲,自有我達成你的願望。”
適時,天曜化了原形,雁回則趴在它的龍頭之上,雙角之間,她望着天上繁星,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只有劃過耳邊的風聲。
雁回笑了笑:“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公主。”
“你是王后。”
那一瞬間,雁回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就是一個王后,隨着她的王一同遨遊天地,睥睨蒼生。
可沒有幾天,雁回便在鏡子裏看不見自己的臉的了,鏡子中的自己完全被黑氣纏繞覆蓋。光是看着鏡中的自己,她便覺得自己是來自地獄的幽靈,錯踏了這人世繁華。
雁回知道她應該沒有多少時間了,撐不過一個月的……
不過好消息是,清廣需要大量內丹的時間好似也提前了不少,前方戰場上又傳來仙門之前開始大量收取妖怪內丹的消息。
而這次,並沒有那麼多人願意拚命的幫清廣收取內丹了。
七絕堂在中原里擴散的消息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清廣無法對所取內丹的去向做出一個解釋,眾多仙門因此與他離心,沒人願意聽一個可能是邪修的人發佈的命令,甚至為他去送死。
清廣一時間也處於了相對孤立的狀態。
趁着中原仙門與辰星山猜忌相離,妖族儲君立時籌備了一次大舉進攻,妖族邁過三重山,勢如破竹一般挺進中原,直取辰星山。
此一舉背後其實乃青丘國主授意。
清廣收不到足夠量的內丹,便無法對自身消耗進行修補,若是無人肯聽他差使,那最快的辦法,便是由他自己親自出手,收取妖怪內丹。
集中派出軍士進攻辰星山對清廣而言等於是將一盤盛宴送到清廣的面前,等他伸手來拿。
而待得將清廣誘出了辰星山後,脫離了他最為熟悉的地方,彼時再天曜再出手與其一戰,勝算便是極大。
定好了計劃,天曜隨大軍出發,而雁回並不在隨行之列。天曜本以為以雁回的性格會想方設法的跟着他去,但是雁回這次卻出離的配合,她在門口給天曜送行:“我《妖賦》都還沒練上第七重呢,去了清廣要一心想抓我,那不是給你們添亂嗎,我就在這兒獃著,等你勝利凱旋。”
“我會回來的。”
雁回輕笑:“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天曜轉身離去。
他一走,幻小煙便在一旁扶住了雁回。此時雁回在旁人眼裏已是雙眼深陷,形容枯槁的模樣了。
幻小煙道:“主人,天曜身上的幻術我不能離太遠,但是你可以不用去的,你這樣……”
“要去。”雁回垂眸,看着自己已經瘦入枯柴的手,聲音有些飄忽,“我怕他贏了回來,連我最後一眼,都來不及見到了。”
她想讓天曜,在她的視線里停留到最後一刻。
幻小煙與雁回尾隨着大軍,入了中原。
一路上幾乎沒有遇到多少仙門的抵抗,可見在中原大地之上,因為清廣可能是邪修,眾仙們與辰星山之間的嫌隙,甚至比雁回現象中的還要大。
遠遠望着越來越近的辰星山,雁回心裏竟然都沒有生出多少想法了,直到清廣的身影出現在了那方的時刻,雁回才眸光一凝。幻小煙在雁回拉着雁回,身影沒在眾多妖族士兵當中。
清廣一來,只覺四周大風忽起,草木異動,妖族士兵戒備以待,可即便如此,也依舊沒人想到下方土地當中竟然猛地生長出了許多尖銳的藤蔓,驀地向上刺穿出來,躲避不及的軍士霎時被刺傷,有的甚至當場喪命。
幻小煙馱着雁回往空中一跳,避過一劫。
可地上的藤蔓並未放過她們,一根藤蔓如有意識一般,像一根鞭子似的往上一甩,徑直拉住了幻小煙的腳踝。幻小煙一咬牙,正打算拿匕首斬斷之際,遠處軍隊前方倏爾盪來一道熱浪。
火焰如同刀刃,在地表上橫掃而過,徑直將地上穿出來的藤蔓攔腰斬斷,一陣烈焰熾燒之後,大地表面焦灼一片寸草不生。
幻小煙這才敢帶着雁回落了地,旁邊的妖族士兵們也在地上站穩,有的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有的則開始搬抬同伴們的屍體。四周混亂一片,有的士兵則與雁回一樣,仰頭瞭望,在那軍隊前方,長身而立的天曜與清廣真人面對相抗,周身力量在空氣當中無形交鋒,讓地上受了傷無力抵抗的士兵們苦不堪言。
至高權位之上的鬥爭,從來沒有考慮過卑微者的感受。
若今日雁回有健康的身體能站在天曜身邊,只怕她也不會有這般體會吧。上位者的救是普度蒼生的救,上位者的殺也是顛覆蒼生的殺。
翻手雲,覆手雨,她愛着的是這樣的人。
雁回笑了笑,幻小煙不解:“主人……你怎麼了?”
“沒。”雁回搖了搖頭,“只是突然覺得我很幸運的,此一生,竟然能遇見天曜,與他有這般神奇的交集。”
幻小煙嘴角弧度有點苦:“我不懂,明明主人現在一點都不好,哪來的幸運,是老天爺對你不公平。”
“你才從幻妖王宮出來沒多久。”雁回道,“或許有一天你也有機會遇上這樣一個人的。他讓你感覺能遇見他,就是此生最幸運的事,他讓你不再對生活的任何不公感到憤懣不滿,因為只要和他有過一瞬交集,這一生即便立即走到盡頭,也心懷慶幸。”
幻小煙搖頭道:“我不要遇到這樣的人,那樣我太可憐了,我不要……”
這方正說著,前方倏爾氣息大動,是天曜與清廣結束了對峙,清廣終是先動了手,兩人交戰,地上妖族大軍開始迅速後撤。
誘惑清廣出山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再留在這裏便是給清廣當靶子提供內丹了。
巨大的法力交戰撕裂空中的雲,斬裂大地,風雲皆是變色。五十年前清廣真人與青丘國主一戰或許也不過如此。
天曜近來研究《妖賦》,雖無其九重之後的心法,但前面九重乃是《妖賦》立根之本,天曜能推算出清廣的功法套路,不過過了兩招,清廣便也瞭然。
劍刃交鋒,清廣冷笑:“青丘國那九尾狐竟是將《妖賦》都給你看了么……”
天曜並不答話。
清廣身影一轉,只在天曜面前留下一個影子,人卻出現在了天曜身後,他一劍向天曜脖子划來,可天曜連頭也未轉一下,周身氣場立時大漲,遠遠看去如同天上懸挂的又一個太陽一樣,耀眼得灼目的火光硬生生的將清廣推開。
清廣在空中生生退了百丈遠,這才以地上生出的藤蔓將自己的身體接住。
他唇角微顯血跡,然而盯着天曜的目光卻在發亮,眸中的瘋狂此時不加掩飾的流竄出來。
“竟是拿回來了。”他呢喃了一聲,倏爾大笑開來,身形一閃,不過眨眼之間便行過百丈距離再次出現在了天曜面前,此次他手上劍招攜帶着巨大法力,招招好不留情,劍劍皆往天曜心口刺去:“你竟然拿回來了哈哈哈哈!”他大笑,“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天曜眉頭一蹙。再次將清廣打開。
清廣與空中站定,腳下陣法打起:“你倒是拿回了內丹,便能完全壓制與我嗎?妖龍,二十年前我能借素影之力打敗你,今日亦是如此。”
清廣的話天曜只聽進了一半,他一愣神:“你說什麼?”
清廣咧嘴笑道:“我說,你心口的內丹,今日,歸我了。”
天曜的臉色便在這一瞬間猛地白了下去。
“你說什麼?”他幾乎是不敢置信的再問了一遍,語調沉凝,語速緩慢,恍然間那日在雁回屋裏聽到幻小煙說的那句不能告訴天曜,倏爾出現在了腦海當中。心中的猜測,仿似是一把刀子,已經戳進他的心口,讓他疼得撕心裂肺。
回悟過來,天曜竟是一轉身,當場便要往青丘而去。
而清廣此時哪會讓他離開。陣法一起,將天曜圈攬其中。
被攔住去路,天曜怒火中燒,掌中法力凝聚,挾帶着千年妖力,與清廣真人的力量硬碰硬,生生撞碎了他的陣法。而即便如此清廣也未曾讓天曜走,空中又是一個巨大法陣照下,只比先前那個更加難破。
眼看着終於能拿到妖龍內丹,清廣如何會這般輕易放手。
內丹回到了天曜的身體裏面,自然是時間越短越好取出來,此次若是放他離開,他日只怕更成大患!
清廣如此一想手中劍舞,立時不管不顧殺向天曜,殺招連連,毫不吝惜着自己一身法力。
天曜此時心急如焚,根本無心與清廣爭鬥,幾招一過便尋思想要撞破陣法,然而便是在爭鬥到陣法邊緣之際,天曜倏爾看見陣法之下,焦灼后的土地之上,竟然還有兩人在下方,在陣法之外,但卻靠在陣法之上,沒有離開。
竟是……幻小煙與雁回。
雁回站在陣法外,方才離開之際,地上倏爾起了清廣的大陣法,她抽身不及,被陣法禁錮住了一隻手,深陷其中,抽取不出,她另一隻手捂着心口,背脊彎曲,好似沒有力氣站直身體。
她垂着頭,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就是這樣,天曜才能想像出她的痛苦。
而幻小煙一直在旁邊扶着她,不知在雁回耳邊說著什麼,神色焦急。雁回只是搖頭。
終於幻小煙一咬牙,像是不再聽雁回的話,她一抬頭,望向空中被清廣纏鬥不休的天曜,她雙目皆是淚水,滿臉乞求,張大着嘴向他喊。
在清廣聲聲重擊之下,天曜聽不清幻小煙的聲音,但卻看清了她的嘴型。
她說:“救救她!”
天曜心口一緊。他身形一動,可身邊清廣再次纏鬥上來。清廣也分神往下方一望,見狀倏爾明了,隨即唇邊一絲邪笑:“想救人?”
四周陣法驀地往下一沉,一道刀刃,切開四周土地,陣法之外徑直變成了一條深不見底的壕溝。
幻小煙一陣驚呼,連忙飛了起來,將雁回的身體也抱住,避免她整個身體掉落入壕溝之中。
天曜見狀目眥欲裂,他身體妖氣翻騰,眸中赤焰灼燒,額上青筋一凸,一聲低喝,劍勢快得讓清廣都來不及看。
清廣只覺得胸腔之上一涼,鮮血便登時從他胸腔之上破開,火焰之力將他推開數十丈,火焰還未停的在他胸腔之上燃燒。
而天曜卻看也未看他,回身一劍斬破清廣結界陣法。
雁回的手終於得到解脫,幻小煙抱住雁回,正要往上飛,天曜伸手去拉她……
而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被天曜打開的清廣倏爾眸光一凝,他根本不管胸腔上的傷口,只指尖一動,旁邊的土地倏爾挪動,向中間合攏!
天曜眼睜睜的看着土地縫隙之間的兩人來不及逃出,只聽“轟”的一聲,裂開的土地合在一起,埋住了幻小煙倉皇的臉,還有雁回已經頹廢不堪的身體,她好似抬頭看了他一眼,她好像還對他說了句話,可太快了……
他什麼都沒來得及看清,什麼都沒來得及聽見。
撞擊的力量那般巨大,在裂縫之處生生隆起了一座土丘,天曜亦是被這股力量撞開。就這樣看着雁回與幻小煙被埋在其中。
“不……”
這聲音像是從心底傳出來的一樣,天曜耳邊登時寂靜成了一片,他一時竟忘了自己是會法術的人,忘了自己是能通天徹地的妖龍,他竟然俯身而下,落在土丘之上,以手去刨那掩蓋住的土地。
身上被泥土弄髒,臉頰滿是狼狽。
而此時清廣倏爾出現在天曜身後,他眸中儘是冷意,絲毫不見溫度,他在天曜身後,舉起長劍,徑直向他心房而去。
突然之間,天曜所跪的地方倏爾凹陷,天曜身形一矮,清廣劍勢一偏,擦過天曜耳邊,土地之中倏爾火光打氣,一股熱浪炸開,推開清廣,將剛堆出來的土丘炸出一個深坑。
而在那深坑之中,幻小煙懷裏不知抱着什麼,正在嗚咽哭泣。
天曜愣愣的看着幻小煙,在她所在的地方,沒有雁回的氣息沒有殘留一絲一毫。
聽聞天曜腳步聲踏來,幻小煙這才抬起頭來,望着天曜,她強迫自己停住哭聲,道:“主人用最後的力量護住我了。”她終是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出聲,“她就只剩下這個了。”
張開雙臂,她懷裏剩下的那片鱗甲正散發著微微光芒,那是他的——護心鱗。
天曜失神,伸手去觸碰,鱗甲之上的溫度是雁回的體溫,但卻燙得讓他幾乎要握不住。他倏爾想起那天,雁回對他說,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他終修成得道,得了仙位,他問。
“那你呢?”
“我?”
“你在哪兒?”
“我在你這裏。”
我在這裏。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一瞬間天曜像是被拽下了深淵,深淵裏滿是惡鬼,連空氣都在噬咬他的皮膚,鑽入他的骨髓,吃乾淨了他的五臟六腑,他像是正在被疼痛掏空。
與這相比,二十年前的拆解之痛算得了什麼,二十年來的月圓之夜又算得了什麼……
背後有凜凜殺氣如箭射來,天曜生生挨下了這一劍,肉體的疼痛像是才能喚醒他的神智一樣,將他從那個寂靜得恐怖的深淵之中拉出來。
他向後望向清廣,眸色血紅,眉心之上妖氣凝成的紅點若有似無的顯現。
即便只有一隻眼睛轉頭盯住了清廣,可這眼神竟仿似一擊重拳,落在清廣心尖之上,讓他不由有幾分膽寒。
這是這麼多年來,無論與誰相對,清廣都從未有過的感覺,戰慄……甚至害怕。
天曜周身火焰不在明亮,而變得渾濁不堪,像是從地獄裏燒出來的一樣,火焰變成了黑色,而他的頭髮卻從根部一路向下,盡數變成了白髮。
鱗甲在臉上浮現,猙獰得好似地獄修羅,踏破三界界限,注視着他。
劍刃尚還刺在後背之上,天曜卻半點不知痛一般,一轉身,劍刃生生被他折斷,半截留在他後背之上,然後被越來越多且厚的鱗甲從肉里推擠而出。
他轉過頭,伸手一抓,清廣欲躲,可此時天曜動作雖慢,但周身黑色火焰卻抓住了清廣讓他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
天曜擒住了清廣的頸項。
黑色火焰自他手中燃起,自頸項而下,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
清廣在火焰中掙扎:“不甘心……我不甘心……”他的聲音被淹沒在火焰之中,從內至外,全部灼燒乾凈,連渣也未曾留下一點。
然而待得清廣被灼燒乾凈之後,天曜手掌心的火卻未曾停下來,黑色的火焰在他腳底燃燒而起,灼燒了他周身鱗甲,他也沉在火焰當中,好似要將自己燒毀。
幻小煙見狀大驚,嚇得連哭都不敢了,連忙大聲道:“別這樣別這樣!主人說會回來找你的!”
天曜聞言,終是在火焰之中微微動了眼珠:“她會找我?”
“你要是死了,你就記不得她了,連記憶都沒有了!只要你記得她,主人說她就會找到你的!”
天曜垂下了頭,靜默的看着手中那片與他現在周身顏色變深的鱗甲不同的青色護心鱗,火焰漸消。
你在哪兒?
我在這裏。
鱗甲慢慢收回,他不再那麼猙獰,只是白髮卻變不回去了。
“我也會找她的。”
十五年後。
小村莊裏有個怪女孩,從小是個小神童,沒人教就會讀書寫字,她爹在的時候她就非得給自己改名字,不但要改名字,連姓也要改,她爹不準,又打又罵,可每次都還打不疼這姑娘。現在這姑娘爹去了,她娘自小便是沒了娘的。她就背上了包袱,自己出了村莊。
她說她叫雁回,她要去找一個人,那人是她相公,名叫天曜。
記憶停止在大地合攏將她與幻小煙掩埋的那一瞬。
她以靈珠剩餘之力護住了幻小煙,然後她的世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了。
雁回不知自己在黑暗當中漂流了多久,她沒有意識,對於那段時間也沒有記憶,只待她睜開眼的那一瞬,世界重新鮮活起來,她才知道自己又活過來了。
在空氣中發出第一個音節的時候,她看見了自己揮舞在空中的小手臂,那是特屬嬰兒的手臂,還看見了抱着她的接生婆,然後耳邊是屋裏的一片混亂,接生婆在大喊:“出血啦!出血啦!夫人出血了。”
外面便有人沖了進來,多半是女人,還有一個男人驚慌的大喊:“娘子娘子!”
而雁回只覺四周這一切那麼迷幻。
忽然之間胸膛一熱,雁回腦中出現了一個畫面,在山崖之上青丘國主長身而立,清風拂袖,是在青丘王宮背後的懸崖之上,青丘國主一雙眼睛仿似在千里之外望了過來,望穿她的眼瞳:“成功了嗎……”
他的聲音好似在雁回耳邊響起:“這便算是,妖族送予你和天曜的謝禮吧。”
青丘國主的身影在懸崖上微微發光,於此同時雁回胸膛溫度大熱。待到青丘國主化成一片金光隨風而去的時候,雁回倏爾明白。
這是青丘國主用他最後的力量,保住了她前世的記憶。
抱住雁回的接生婆轉頭看她,驚訝大叫:“這小孩子心口在冒金光的!這是神童呀!”
旁邊立即便有人也看了過來,附和的說著:“是神童呀!神童呀!”
雁回便在這樣一片混亂當中重新回到了人世,擁有了另一個身份和身體。
她出生后沒多久,江湖上便傳來妖族的那個九尾狐國主仙去的消息,只是這些消息離小村莊的人們太遙遠,並沒有人多關心。
這一世的雁回在出生之時她的親生母親就去世了,親爹變成了一個鰥夫。從此她的生日便成了她娘的忌日,每年到這天,雁回總是要將手放在她爹的肩頭上拍一拍,以示安慰,畢竟這一世他們也是帶她降臨到這世上的恩人。
多過了幾年,她還這樣拍着她爹的肩膀嘆氣的時候,她爹就會揍她:“小屁孩一天到晚學什麼老人嘆氣,回去給我好好餵雞。”
雁回瞥嘴,如果她上一世還活着,指不定比他年紀還大上一兩歲呢。
其實從一開始,雁回就一直想就此逃跑去找天曜的,但嬰幼兒時期軟胳膊軟腿的,實在跑不出去,待得稍微大了點,能自己走路了,她爹又將她管得嚴實。
雁回在發現自己身體可以凝神練氣的時候便開始修了道法,她對《妖賦》記憶不深,所以還是練的辰星山的仙法,功法進展相比於普通人要快,但比起以前那個有天曜內丹的身體,這點進展便也不算什麼了。
到了七八歲的時候,自己能跑能蹦躂了,雁回便開始收拾着要自己跑路。
可的那個有一天,她走了很遠的路,卻還是被她爹連追帶跑的趕上了,他爹抓住她,揚手便是一巴掌,打得雁回有點愣神,可她心頭還沒有起火氣,便見那農家漢子紅了眼眶對着她吼:“你要去哪兒!你是你娘留給我的唯一念想!你一個人跑出來!出了事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
雁回心頭一動,她有前世的記憶,她一門心思要去找天曜,可她的“父親”並不知道,他真的將她當自己女兒在養呢。
於是雁回便留了下來,打算等自己十四五了,她就往外地嫁,然後在路上逃婚了事。可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嫁,她的“父親”便去世了。
雁回從此了無牽挂,背了包裹,起身便上路往妖族那方趕去。
她這些年在村子裏跟路過的江湖人們打聽過了。
十五年前,辰星山前一戰之後天下大亂,清廣真人被天曜誅殺,不久后青丘國主亦是仙去,天下大亂,隨後青丘國儲君繼位,修道者們選了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與青丘國主相談,約定百年之內絕不大動干戈,也不再以三重山為界限,從此仙人妖怪各自修鍊,互不干涉。
而天曜,成了妖族供奉的神龍,他不承襲妖族的王位,卻受到了比王更崇高的敬意,他遨遊世間,蹤跡難覓,天地之間只為尋心之所系的那一人。
雁回望了望天,一時間心裏感觸良多,天曜是尋回了以前的力量,然而終究抵不過天道輪迴對一個人痕迹的掩埋,他那般尋,依舊沒尋得到她。青丘國主在她睜眼的瞬間便消失了蹤跡,想來是未來得及將她的去向告訴天曜的,所以只有靠她自己去尋了。
天曜那麼耀眼,他站在這世界的頂端,總是要比淹沒在人群當中的她更好尋覓一些的。
然而如此想着的雁回卻愣是沒有尋找到接近天曜的機會……
雁回想踏入青丘去找燭離,但她身體當中已修了仙法,現今三重山雖然不再是仙妖的界限,可青丘乃靈氣貧瘠之地,會主動去青丘的修道者實在少之又少,她一路所行艱難,處處皆有妖族人慾要謀害她。如今她仙法並未修得太厲害,為了自保所幸還是回了中原。
她又去尋了七絕堂,知道鳳千朔現在還在掌權,她本能想借鳳千朔之力將自己已經回來的消息告訴天曜,但當她在七絕堂對掌柜說出自己名喚雁回,想見鳳千朔時,掌柜卻一皺眉一擺手:“這都這個月的第幾個了!煩不煩!”
雁回一愣:“什麼?”
“雁姑娘與天曜公子的事傳得整個江湖都知道,每年每月每天冒充雁姑娘的妖怪仙人不知道多少,這都十五年了,你們能不能換個新花樣啊?”
前十五年並未出過山村的雁回,並不知道外面的姑娘竟然已經會這麼玩了!
她登時像被噎住了一樣,哽住了喉:“我……”
話沒說完,掌柜便將她趕了出來:“你們這些姑娘,自己踏踏實實的過自己的生活去吧,那高高在上的不是你們這些平凡人能攀得上的。”
站在七絕堂的門口,雁回實在哭笑不得。
是啊,天曜已經變成了一個高高在上得讓她無法觸碰的人。
以前雁回與天曜相遇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那窮鄉僻壤的銅鑼山,一路走來,共同成長,靠得太近,所以雁回從來未曾感覺到過她與天曜之間會隔有多遙遠的距離,直至現在……
明明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卻像是有了比天底下最厲害的結界更恐怖的隔閡,將他們區分開來。
卑微者想觸碰上位者是多麼困難的事,雁回終於深刻的體會到了。
“掌柜若不信,知道之前天曜的所有喜好,你只要讓我見鳳千朔,他……”
掌柜擺了擺手:“行了行了,研究一萬遍《天曜傳》和《雁回書》都是沒有沒有希望的。”
雁回登時一副被搶了錢的表情,什麼雁回傳和天曜書,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正愣着神,小販吆喝了一聲:“新書啊,新書到了。”
雁迴轉頭一看,小攤上醒目的位置赫然擺着兩本書《天曜傳》《雁回書》,著者——幻小煙。
雁回:“……”
一時間,雁回忽然覺得,如果當年最後一刻,她沒有救幻小煙,讓她被擠死了,現在大概會省事很多吧……
嘆了聲氣,雁回正愁得沒辦法之際,倏爾見七絕堂里,又是一個少女雙目赤紅的跟着僕從走了出來,七絕堂門口人來人往,來買消息的人實在多,雁回本沒注意他們這一對,可少女的一句話卻倏爾躥進了雁回的耳朵里:“消息說那陣法只有妖龍火焰可破,沒別的辦法了!”
妖龍二字讓雁回耳朵一豎,立即尾隨上去。
少女身邊的侍從沉默不言,少女咬牙道:“爹已經去求過國主多次了,可國主雖然知道妖龍在哪兒,可那妖龍根本就不理這世間事,他不會幫我們的忙!而七絕堂卻也說,只有妖龍可以破陣,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商陸……救不了了。”
侍從只闔首道:“望少主……莫要太過悲傷。”
當年的九尾狐儲君便是如今的國主,這少女被稱為少主,爹還是可以和國主說上話的人,理當身份不低。
“商陸能救得了少主,即便是在陣法當中身死,屬下相信,他必定也是心甘情……”
話未說完,雁回一頭躥進了兩人中間:“你們要找天曜幫忙啊?”
侍從眸光一涼,登時將手放在了身邊劍鞘之上,只聽“叮”的一聲,劍已經微微離開了鞘,只是旁邊的少女伸手攔住了他。少女目光在雁回身上上上下下一陣打量,目帶考究:“是又如何?”
雁回咧嘴一笑,露出了讓她笑容透出三分痞氣的小虎牙:“我幫你們啊。”
來者是赤狼族的少主——赤昭,前段時間路過廣寒門,誤闖廣寒山中一處陣法,與她一同自小長大的侍從陸商為了救她出來,自己反而被困在了那冰雪陣法之中。
赤昭自此便一直在尋破陣之法,卻得知要以龍火灼之方能破陣。而這世間的妖龍就那麼一隻,要找他幫忙談何容易,族長念在侍從救了自己女兒一命,便前去請求國主幫忙,然而國主自是不會強行要求天曜去救人,因為在他們眼裏,這或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國主輕描淡寫的一提,天曜輕描淡寫的拒絕。國主便也只有拒絕了赤狼族族長的請求,族長便不敢再去麻煩國主,而落到赤昭這裏,便成了人命關天的大麻煩,愁得夜不能寐。
雁回知曉事情經過之後,心下心思一轉,覺得既然能與國主搭上話,那便就好了。只要能將她在的事告訴國主,別的事國主不會上心,但是“找雁回”這回事國主一定是上心的。
因為天曜有多想找到她,雁回是知道的。
他一定比她還要急迫,因為她能看到他,哪怕是仰望,也知道他還存在着,還在某個地方生活着,而天曜,卻看不到他,哪怕他窮極目光,也不知道她是否存在着,是否能像他一樣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着……
然而初聽雁回的身份,赤昭依舊抱着將信將疑的態度,直到雁回買來了《雁回書》與《天曜傳》將裏面的一些小細節,挑出來細細一說,細節真實讓赤昭有了幾分相信,她將此話報與族長聽了。
族長聞言也是將信將疑,畢竟雁回的故事在江湖上傳了十來年,不知傳出了多少版本,可他還是將這些言語報於了國主。
赤狼一族怎麼也沒想到,不日龍氣便在他們領地之上盤旋而下,挾帶着灼熱之氣落入了赤狼族大廳之中。
雁回感應到天曜龍氣帶來的壓力之時,說不出心頭是喜悅還是別的感情,心臟猛地開始狂跳,可她也怎麼都沒想到,這個時候身邊的赤昭卻倏爾在她身後,對着她頸項一拍。
雁回只覺一時頭暈眼花,身體之中氣息逆行,待再回神之際,四周的一切竟然變得出奇的大。她一愣,轉頭看赤昭,卻發現自己的視線竟是從她的腳下往上仰望的。
“你作甚!”雁回怒叱,開口卻是:“嗷!”的一聲叫喚。
雁回:“……”
她垂頭一看,自己的手竟然變成了爪子,渾身毛乎乎的……她一側頭,在旁邊落地的銅鏡里看見了已經變成了狼崽的自己。
大爺的……
竟然恩將仇報!
雁回這方還在怒極之中,外面便吵鬧起來,赤昭掀開門帘踏了出去,雁回想要跟着跑出去,卻倏爾被赤昭身後的侍從抱住,將她緊緊的困在懷裏。
侍從並沒有出去,甚至捂住了雁回的嘴,讓她發不出一點聲音。
外面倏爾傳來赤狼族族長的聲音:“大人,這……這便是我小女兒,是她在夢裏夢見了那些事。”
是她在夢裏夢見了那些事?
赤狼族的人竟是這般與天曜說的?他們想讓天曜這樣認為?為了讓天曜去幫她救人,所以便這樣說了?還是為了用“雁迴轉世”這個身份去獲得更大的利益……
雁回只覺一時怒不可遏,她在禁錮着自己的人懷裏奮力掙扎,然而卻並無作用,這一世她修行的時間太短了,力量太弱了,她掙脫不了。
“那些是你夢見的?”
多麼簡單的一句話,但說這話的聲音卻是在雁回夢裏出現了無數次。若是上一世,天曜怎會允許有人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禁錮着她,他那麼熟悉她的氣息。
可現在他不知道,除了記憶,她身上沒有一絲一毫和以前的雁回相關的地方。
她就只能這樣與他生生錯過……
“是我。”赤昭如此答道。
雁回不再掙扎,垂下了眼眸,尾巴和爪子無力的耷下。她想得很好,可到底是低估了人心貪慾。
“撒謊。”
天曜的聲音薄涼而寒冷,像是利刃撕破了外面的平和。
整個赤狼族,一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而雁回卻像是被這兩個字點亮了眼眸。外面天曜聲色如冰:“告訴你這些事的人,在哪兒?”
赤昭沒有答話,但外面傳來的壓力卻一點比一點大。
雁回努力在侍從懷裏掙扎着,試圖弄出一點動靜,可他禁錮得太緊。雁回用爪子撓他的手指,用尾巴一直在他身前努力拍打。這些動作發出了細微的聲音,但隔着赤狼族那厚厚的門帘,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聽到。
忽然間,外面有“嗒”的一聲腳步輕響,雁回耳朵一動。
天曜!
她心裏面的聲音喚得那般巨大,似乎已經振聾發聵。
“嗒。”第二個腳步聲往門帘這方而來,心臟猛烈的跳動,雁回幾乎感覺到了自己眼眶的溫熱,不用別的聲音了,光是這心跳聲,天曜也一定能聽見的。
我回來找你了!
“嗒。”
一步步靠近,這聲音對於雁回來說宛似天籟,可對赤狼族的人呢來說卻好似下地獄前的序曲。
禁錮住雁回的赤狼族的侍從也發現了不對,他後退一步想要逃跑,可便在此時,一股熱浪平地而起掀起大風,徑直將赤狼族居住的厚重帳篷整個掀翻,
天曜的面容便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雁回面前,他一頭青絲不再,白髮染鬢,早便有江湖傳言說過,與清廣真人一戰,天曜痛失所愛,剎那白頭,雁回卻從未想像過,他的白頭竟在他眸色當中添上了那般多的無言滄桑。
但容貌依舊傾城。
灼熱的氣浪捲走了帳篷,也輕而易舉的將雁回身上的術法捲走,她身上光影一變,再次變回少女的模樣。
她與之前不一樣了,長得一點也不一樣,可當與天曜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兩人便都靜默無言。
他們之間是有默契的,是心有靈犀的,即便隔了輪迴的時間,身份的距離,可這份默契在看見對方的那一刻卻好似從未變過。
“天曜……”
雁回開了口,不過喊出這兩個字,天曜的眼眸之中便起了波動。
雁回想上前,可身後的侍從依舊捏着她的脖子,赤昭在天曜身後張了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空氣之中仿似有一股力量將他們都凝固住了。
掐住雁回脖子的侍從手不聽他自己使喚的從雁回脖子上鬆開,他不敢置信,但在這力量的面前,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四周赤狼族的族人包括族長接被這力量凝在了空中,腳漂浮起來,渾身法力無法使出。
只有雁回還好好站在地上,一道力量自天曜身上滌盪而去,所有赤狼族的人與物瞬間便被狂風掃落葉一般不知捲去了什麼地方。
天地間仿似瞬間安靜了下來,她好像站在這世界的中心,看着天曜一步一步緩慢沉穩而無比堅定的向她靠近。
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攔他們相遇。
他伸出手,攬過雁回的頭,時間像是瞬間倒退了十五年,他終於將雁回從那合攏的土地當中拉了出來。
他一手緊緊抱住了雁回的腰身,一手鎖住她的腦袋,俯下頭,將還太矮的雁回抱了起來,擒住了她的唇瓣。
光影似乎都在他們身邊流轉,這不是十五年分別之後的重逢,這好像還是當年,在青丘國雁回所住的小房間裏,她調戲了他。或者是他誤以為雁回被素影捉去殺了,趕回青丘時,卻看到了向他迎面而來的她的那天。甚至是在那個銅鑼山裡,他毫無意識的啃噬這她雙唇的月圓之夜,。
十五年本來那麼難熬,可在看見她的一瞬間,天曜才發現,這些等待的時間不過是白馬過隙的剎那,根本不算什麼。
他一直都活在十五年前,直到與她重逢,他的時光才開始重新流動。
“天曜。”她道,“我回來找你了。”她貼着他的唇瓣說,“我沒有食言。”
是的,雁回於他,從來沒有食言。
他將雁回抱得那麼緊,緊得似乎要將她勒進自己身體裏面,但是卻又在這種幾乎愛到極致的心情裏面,他卻竟還在擔心,自己是不是會傷了雁回的身體,他鬆開了手,卻又不敢松得太開,抱得緊些卻又不敢太緊。
雁回看得出來,他快要被他自己的思想鬥爭玩壞了。
雁回只得將他稍微推開了一些,但一抬頭便立即看見了強自壓抑着無數情緒的天曜的目光,像是深淵,將她往裏面拉拽。
“天曜。”雁回保持着理智道,“你說說話讓我聽聽。”
天曜唇角緊抿。
雁回推了推他的嘴角:“你是不是這些年過得太高高在上,知會人都用眼神,而忘記怎麼說話了?”
天曜不由分說的將雁回強行抱回自己懷裏:“這種時候你只要安靜就好了。”
安靜的聽着他的心跳,讓他也能聽見他的心跳就好了。
不知如此靜默的立了多久,天空中倏爾有一股力量悄然而來,將天曜周身結出的氣場慢慢破開,天曜這才抬頭一看,發現竟是現任的青丘國主找了過來。
天曜微微眯了眼睛,神態間十分不悅。
不過想來也是,天曜一來便對赤狼族動手,毫不吝惜力氣,好似要滅了人家全族似的,身為現任的國主,在仙妖兩族相安無事並無戰亂的時候,他自是要來保全妖族一脈的。
天曜也是知道這個道理,可他眉目間的神色依舊不好看,他手中法力一凝,一顆火光珠子出現在了他的掌心,他揮手而下,珠子沒入下方土地之中三寸有餘:“赤狼一族助我尋回吾妻。”
聽聞最後這個稱謂,雁回有點愣神,抬頭望天曜,卻見他神態如常,仿似毫無半點不妥的對現任國主道:“雖有貪慾之過,卻也有功。你看着辦吧。”
言罷,他領着雁回便上了天際,根本不管下面的事情要怎麼處理。
雁回是知道的,天曜留下的那顆珠子帶有他的法力,赤狼一族若是能想辦法將那珠子帶走,要救被困在廣寒門陣法里的族人也不是不可能。
他說雖有過也有功,那珠子便算是謝禮,而不直接幫助赤狼族人,便算是懲罰了吧。
“天曜。”
天曜將雁回藏在寬大衣袍之中,溫暖着她的身體,也給她擋着駕雲而飛的風,但聞雁回喚他,他便垂頭看着她。
“我們去哪兒?”
“回家。”
“你給我準備了一個家么?”
“嗯。”
雁回心頭大暖,可默了片刻,她想了想,帶着幾分俏皮的問道:“我什麼時候是你的妻了?”
天曜抱住她,輕輕貼着她的耳朵說:“在未來的任何時候。”
天曜把他們的家安在青丘,可他說院子裏平時沒人太過荒蕪,還是讓雁回先去她以前住的屋住着,她的房間始終空着。
然後天曜便開始安排下去,他要與雁回舉行婚宴了。
雁回回歸與天曜將與之大婚的消息不過一天,便在全天下傳開了去,於是第二天,雁回剛醒,才踏出房門,院外一道人影便迎面撲來,徑直將雁回抱了個滿懷。
“主人主人!”幻小煙的聲音要成熟了許多,可脾性卻半點未變。
雁回抬頭看她,只見她已經是二十來歲的婦人模樣了,現在這情景,倒像是十五年前的她和幻小煙反了過來一樣。
“都多大的人了還是這般莽莽撞撞。”幻小煙身後穿來一道男生聲音,雁回聽了覺得有幾分耳熟,她轉頭一看,但見燭離蹙眉疾步而來,將幻小煙拉開了些,“你知道雁回現今的身體能不能承擔住你這一抱!你肚裏的孩子也能不能承擔得住!”
幻小煙挨了罵卻也並不理他,只雙目含着淚光的將雁回盯着。
雁回也甚是稀奇:“你們倆冤家什麼時候搞一堆了?”
燭離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這才正眼看了雁回,還沒答話,旁邊的幻小煙便搶着答了一句:“搞着搞着就到一起了。”幻小煙抹了一把淚,然後便又拽住了雁回的胳膊,“主人,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有多想你,我一想你就給你寫書,都寫了好多本了。”
“……”雁回嘴角微微一動,她就着抽搐的力道笑了一下,然後便開始擼袖子,“說到這個,你過來下,我和你單獨的好好談談人生。”
幻小煙含了一包淚:“書寫得不好看不動人嗎?”
雁回微笑:“看在你是孕婦的份上我會留你一條命的。”
燭離在一旁聽得哭笑不得,沒有敘多少舊,外面便有僕人尋了過來,說是有人給雁回送禮來了。
雁回愣神,然而接下來的兩三天她都不停的收到了來自不同地方很多不認識的人送來的莫名其妙的禮物。
很多人送來了禮物,都是祝她與天曜幸福,還有寫感謝信,感謝她重新找到了天曜,讓她們相信這個世界還有真愛的。雁回看得是哭笑不得:“現在也是不打仗了,大家都閑得慌了。”
幻小煙就在旁邊道:“你看,主人,這都是我的功勞。讓你們成為了三界聞名的傳世情侶。過兩天我再出一本書,專寫你們重逢之後的甜蜜故事。”
雁回:“……”
燭離在一旁勸了好久,才澆滅了雁回的殺心。
讓雁回最感動的是在婚宴半月之前,雁回收到了一套紅色禮服,上面一針一線的刺繡都精美得讓人驚嘆,禮服裏面夾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上書八字——
“苦盡甘來,白頭偕老”
字跡雁回認識,是弦歌寫的。
弦歌不能再入青丘,在江湖上甚至也沒有她一絲一毫的消息,但通過這八個字雁回知道,她過得很好,和她一樣,在某個地方悄悄的幸福着。
這大概就是對故人來說,最好的消息。
雁回穿着弦歌為她做的禮服,與天曜行了禮,步入了婚姻,成了他的妻。
她回頭一想,自己以前設想的這一生倒也沒錯,她確實是在十五歲的時候遠遠的嫁了一個人呢,只是路上沒有逃婚這個細節罷了。
入了洞房,天曜挑開雁回的紅色蓋頭,看見了妝容明艷的她。
他什麼也沒做,就這樣靜靜的將雁回看着,好似怎麼也看不夠一樣,雁回也笑着望他,忽然間,她突然有個不適時宜的問題冒了出來:“天曜,你說,如果這一世青丘國主沒有留下我的記憶,我記不得你,或者向之前那赤昭,為了利益來接近你,你該怎麼辦呢?你這麼喜歡我。”
天曜笑了笑,似乎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那也沒關係,你要什麼就給什麼,要利益也給,要血肉也給,要筋骨也給。”他道,“你要是有喜歡的人,我願將身上鱗甲拔下來,一塊一塊的給你的愛人做成鎧甲。”
他說著,但卻好像讓雁回疼了,雁回眉頭微微一皺,天曜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握住:“雁回,我從不害怕你要奪走什麼,我害怕的是,當我做好了將一切都給你的準備……你卻對我一無所求。”
雁回默了許久,隨即捧住天曜的臉道:“你完全不用有這個擔憂,我要的很多的!你放心!”
“好,你要什麼都行。”
雁回倏爾歪了嘴斜斜一笑,腰一用力,便將天曜整個摁倒子啊床上:“我要你。你給嗎?”
天曜被雁回壓在身下,不徐不疾道:“這十五年來,我夜夜思憶當年,所悔之事有三。”他輕聲道,“一是未曾對你好好訴說情意。”他說著,輕輕吻了雁回耳廓一下,雁回渾身一抖。
“二是未曾細細看過你眼睛裏隱藏的秘密。”
他唇瓣挪動,親吻在了雁回眼睛之上,輕柔而溫熱。
“三是……”
他覆手抱住雁回的腰,好似不費吹灰之力,雁回便霎時天地顛倒,待再回過神來,天曜便已覆在了她身上:“不曾答應你……這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