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在你心裏
第30章我在你心裏
雁回趕到天曜所在冷泉之時,四周已是一片狼藉,樹木斷裂,冷泉渾濁,在有的樹樹梢頂端已經燃燒起了火焰,若是不加控制,此處只怕會有一場大火蔓延。
雁回一時沒看見天曜的身影,她雖然心急,但卻也先引了冷泉之水,將各樹梢之上的火盡數熄滅。
此時太陽已經落下,而月亮卻依舊未從山頭上升起,四周黑暗一片,雁回以妖力覆蓋雙目,在林中尋找着天曜的身影。
找了半晌,她忽然在林間看見火光一閃。雁回立時目光便凝在了那方,徑直向那方找去,而她跑過去得快,便也聽到了那方倉皇而走的聲音。
他在前方穿過荊棘,撞過樹枝的聲音那麼明顯。
雁回追了一會兒,喊了一路,嗓子都有點喊啞了,但前面那人就是不停,她聽天曜的腳步聲感覺他身體應該還是蠻健康的呀,跑得雖然不快,雖然有些慌亂,但腳步還是沉穩的,他應該也沒出多大問題,但為什麼就一直往前面跑呢!
又追了一會兒,眼看着這一路都要奔着青丘王宮去了,雁回有點氣不過的停了下來:“你跑什麼!”她怒了,“給我站住!”
那跑動的聲音果然停了下來。
雁回有幾分心塞,這跟着一起走了這麼多路,經過這麼多險的人,到現在居然在躲她,跟山裡熊孩子惹了禍要逃父母打似的。
雁回心頭三分無奈七分好笑,但還是佯怒道:“過來。”
那方默了一會兒,好似猶豫了許久,到底是踏過草木,緩緩的往回走,行至雁回的面前。
適時月亮已經出山,林間像是有一層水霧蕩漾,天曜別著頭,有幾分不自然的站到了雁回面前。他頭上不知什麼時候長了兩顆小小的犄角,與他平日裏化龍之後威風凌凌的大龍角不一樣,這兩個小犄角就跟兩個小孩子的兩根手指頭一樣,萬分不搭的長在他頭頂上。好似從他額頭裏“噗”的一聲就冒出來的似的。
雁回目光一下就落在了他的犄角上,然後死死咬住嘴憋住了“噗”的一聲笑。
“這是什麼?”
天曜扭過頭,嘆了一聲氣:“角……”
“噗……”雁回到底還是笑了出來,天曜則一臉無奈的看着她。雁回伸手,握住拿兩根手指頭伸出去,握住他的犄角,然後捏了捏,“手感……還有點軟……”
天曜握住她的手,語氣無奈得有氣無力的:“雁回……”
“我就再捏一下旁邊那個……”
“……”天曜沉默了半晌,“只許捏一下。”
話音未落,雁回便兩隻手都伸了上去,一隻手捏一隻,表情顯然十分享受。
見她捏得開心,天曜倒是也不制止了,只站在她面前任由她把玩奇怪極了的小犄角。待得雁回玩夠了自己收了手,他才又扭了扭頭:“別盯着看了……”
雁回打趣他:“你還堂堂千年妖龍呢,就長了兩個小肉角就躲我躲成這樣了?”
天曜沉默着沒打算解釋,可便在這時,忽然之間他心口火光一閃,緊接着他頸項的皮膚之下,火光便順着他的血管一陣灼燒,直到燒到了他臉上,在他臉上輪轉了一圈,最後成了龍鱗的形狀停留在天曜臉上。
全程天曜緊緊咬着牙關不發一言,可在皮下血脈里的火光隱去之後,天曜臉上被灼燒出來的龍鱗卻沒有消失,依舊停在他臉頰上,讓他的面容看起來有幾分……可怖。
雁回怔愣。
天曜眸光一垂,捂住臉將頭一側:“九頭蛇內丹初初融合,尚且有點不適應,過兩天便好了。”他聲音有幾分沙啞。
與天曜在一起這麼久,雁回哪裏還會不懂他,當他在隱忍極痛之後,想粉飾太平的時,便是現在這樣的聲音與語調。
以前的雁回會戳穿他,說你撒謊,明明你這樣的痛,為什麼不撲到我的懷裏來哭?
而現在,當天曜拼盡全力要保住她的性命,要保護她的情緒的時候,雁回唯一能做的仁慈,就是成全他,不要戳破他的粉飾太平。
“這肉角也是因為沒適應內丹所以長出來的嗎?”雁回笑着,也做若無其事道,“不過你頭上的角這樣長着也別有風味的嘛!”
聽得雁回這話,天曜又是一嘆,再轉過頭來看雁回的時候,眉眼之中也帶着溫柔的笑意:“你要喜歡,以後就算它沒了,我也變給你看。”
雁回毫不猶豫的點頭應下了:“好啊,以後不變我就天天給你在頭上種蘑菇。”
天曜一笑:“好。”他道,“你負責種,我負責長,你想看什麼都長給你看。”
雁回也是笑開了來:“我等着那天。”
天曜靜靜看了雁回一會兒,忽然間心口又是一陣火光閃爍,他忙轉了身,向著冷泉的方向走:“內丹還需適應。”他聲音有幾分乾澀,但語調卻依舊保持這平穩,“我需去冷泉之中靜心調息……”
話音未落,雁回倏爾上前一步,從背後抱住了天曜。
天曜一怔,在血液里躁動衝撞的九頭蛇內丹之力登時像是被什麼力量壓制了一般,不再那麼另他難受。
雁回身上有他內丹的氣息,所以對他來說,她的接觸就像是救命的靈丹妙藥,能將他從深淵裏帶出來的力量。
她一直都是拯救他的力量……
雁回就這樣圈着他的腰腹,臉頰輕輕貼在他的後背之上,磨蹭了一下。
天曜愣神,心頭即便有疼痛作祟,但他還是能感覺到自己心尖一軟,又暖又癢:“怎麼了?”
“沒……”雁回頓了頓,長舒一口氣道,“就是忽然覺得,天曜,我好喜歡你啊。”
天曜垂眸,握住了她圈住自己的手臂。月色靜謐,他不說話,雁回也不再說話,就這樣靜靜的感受着夜裏難得的平和。直到天曜心口的火光隱去,雁回也沒有捨得放手。
最後到底是天曜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早些回去睡吧,明天開始加緊修鍊《妖賦》,便有得你累的了。”
“好。”
雁回陪着天曜去了冷泉,但見他自己踏入泉水,然後沉入其中,雁回在岸邊站了一會兒,便也默不作聲的走了。
只是她並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身形一轉,徑直去了青丘王宮。
天曜的情況即便他自己極力掩飾,但能雁回心裏還是清楚。
九頭蛇的內丹給他造成了極大的負擔與痛苦,要不然冷泉那處也不會在她去之前便被毀壞成了那副模樣,即便是之前素影還在的時候,秋月祭天曜痛苦成了那般樣子,他也控制住了自己沒有肆意釋放妖力,致使林間樹木灼燒。
九頭蛇內丹對天曜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從未有人深夜未經允許的上過青丘王宮,於是住在王宮外面的狐妖都跑了出來,從洞裏探出頭,好奇的將雁回望着。
但當雁回行至王宮門口,門口看守的兩個守衛見了她卻並未阻攔,一人甚至主動去打開了王宮的大門,躬身請她入內。
雁回站在門口,有些奇怪的看着守衛,守衛只恭恭敬敬道:“國主吩咐過了,這兩天若是雁回姑娘來找,便可隨時進入的。”
雁回這才點了頭,踏入巨木王宮之中。
青丘國主知道她會再來的。這個九尾狐王雖是天命將近,力量衰弱,可老謀深算,揣度人心,卻依舊比任何人都強。或者說他將世事,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雁回入了青丘王宮,卻見青丘國主並未等在王宮之中,反而是有好幾隻發光的螢火蟲在雁回面前飄,雁回跟着它們走一步,它們便又往前飄一點。
就這樣螢火蟲一點一點的領着雁回走到了巨木王宮的另一頭,一道小門輕輕打開,螢火蟲飛去了外面,雁回跟着走去,發現地上的路根本已經不在是路了,而是這巨木的根,她順着樹根一路向前,卻是走到了一處往外伸出老長的岩壁之上。
雁回記得,這是第一次她和天曜被燭離帶來見青丘國主的時候,他們在山下看見青丘國主站在懸崖之上瞭望遠方之地。這裏,也是國主夫人歸天的地方吧……
今夜夜色濃郁,天空之中無星無雲,唯有一輪皓月當立空中。讓夜色極為澄澈。
雁回但見青丘國主立於懸崖末端,山下夜風席捲而上,亂了他一身衣袍與長發。明明是殺伐決斷了一生的人,在此刻過於安靜的夜裏,似乎也能隨時被一陣風帶走一樣輕盈。
遠遠眺望,此處可望見月色之中的三重山,整個青丘盡數收於眼底。
“國主。”雁回沒有再上前,她便站在剛剛踏上懸崖的地方道:“我有事欲問。”
青丘國主這才微微側了頭,示意自己在聽。
雁回肅容道:“五十年前你與清廣一戰,比誰都更清楚清廣的實力,我想知道,天曜適應了九頭蛇的內丹,他有多大可能,勝得過清廣?”
青丘國主聞言,只望着遠方淡淡道:“沒有。”
青丘國主否定得那般果斷,這兩個字仿似重鎚,擊在了雁回心口之上。
“一點勝算……”雁回說得艱難,“都沒有嗎?”
青丘國主默了一瞬,而後才道:“此前在中原,你已見過清廣之力,與他相比,你認為那九頭蛇妖如何?”
雁回搖頭,一邊搖頭的時候,心也一邊沉到了最底處,因為她那麼清楚,那九頭蛇妖與清廣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
即便沒有回頭,青丘國主也能感受到雁回微微頹然的氣息:“那便是了。”
雁回沉默着沒再多言,其實來之前她便已經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但是人都會有幻想,她也想能遂了天曜的心愿,再也不要動她心裏這顆內丹的主意。
“天曜身為千年妖龍,本身雖然積澱沉厚,對法術運用也極有研究,可若無千年法力累積,與清廣而言,他不堪一擊。”青丘國主道,“融合其他妖怪內丹過程痛苦而收效甚微,若不是他執意不肯取回內丹,我也不會給他出此下策。天曜與清廣五行相剋,乃是天生敵手,這世間,若無天曜,將再無他人可制止清廣的謀划,而若與清廣一戰時,天曜身死,彼時你心頭內丹也再護不住,清廣若得此內丹,修得十二重功法,這天下……恐怕再無妖族棲息之地。”
青丘國主這一席話說得不急,言語中所表達的意思卻壓得雁回心悶。
“我知道了。”雁回說著,她明白青丘國主的意思了。
不等天曜試盡除了收回內丹以外的所有辦法,天曜是不會死心的,或者說他們是不會死心的,只有等走到路的盡頭的,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她和天曜,總有一個人會做出決定。而這個做決定的權利,青丘國主讓給雁回來想。
雁回並未當場回復,她只對青丘國主點了點頭:“今晚,我便先回去了。”
“嗯。”青丘國主點頭應了,他也不急在這一晚便讓雁回將內丹還回去。
從青丘王宮離開,雁回回到自己的住所,在路上,即便離冷泉還有那麼遠的距離,但雁回也能看到那方偶爾傳來的火光還有龍低沉壓抑的嘶喊聲。
天曜很痛苦……
那顆九頭蛇的內丹並不是什麼新的出路。
拳心握緊,雁回咬了咬牙,沉默的回了自己房間。
翌日清晨,太陽照樣升起,雲和天空是不會為下界任何人事而變幻煩惱,雁回坐在床邊獃獃的看了窗外的天空許久,她感覺自己現在像是一頭困獸,出不了現實的牢籠,左右皆是為難。
她喜歡天曜,喜歡到希望自己以後生活的每一天都能看見這個人在自己身邊,喜歡到光是想想牽着他的手走遍大江南北哪怕四處浪跡,也能感覺到幸福安心。
她希望自己能永遠陪着天曜,在眼睛能看見的時候就去看未來的每一天日出日落,在耳朵能聽見的時候就去聽每一天的潮汐更迭。
天曜太孤單了,她也一樣。
他們曾是被世界遺棄的人,然後遇見了彼此。可是他們……卻是“你死我活”這樣的關係。
雁回垂頭靜靜坐了一會兒,待得再一抬頭,竟然意外的發現天曜已經站在了她的窗外,他臉色有幾分蒼白,眼下略有兩分青影,想來是昨夜掙扎得極為痛苦。
與雁回四目相接,天曜也有一分愣神,隨即他一點頭,然後轉身便要往自己的房間那邊走。
“天曜。”雁回連忙叫住他,他回過頭來,雁回便對他招了招手,然後隨手從床邊拿起了《妖賦》,“你來給我講講,這兒我看不太懂。”
天曜便這樣入了雁回的房間。
他頭上兩個小犄角還在,雁回見了還是好生的摸了一番。天曜已經不去管她的手會放在自己身上哪個地方了,因為雁回的觸碰,不管是在哪兒,都會讓他感覺到從心到身體的愉悅。
像是被安撫着一樣。
“哪兒?”天曜捧着《妖賦》聲音有幾分沙啞。
雁迴轉頭瞥了《妖賦》一眼,隨即又轉頭看天曜:“好奇怪,你一進來,我就什麼都看懂了。”
得知自己被調戲了,天曜也不氣,只微微一笑,轉頭好整以暇的打量雁回:“不抓緊修鍊,在偷懶嗎?”
是啊,她在偷懶,將時間偷來,多看他幾眼。
“誰說我要偷懶了!”雁回道,“我昨天聽人說,有一種修鍊的方法可以讓功法精進得很快,對你我而言都有極大好處,你要不要聽?”
天曜看着她,嘴角掛着淺淺的笑意:“什麼?”
雁回便湊近他的耳朵道:“和合雙修。”她一笑,露出了小虎牙,“天曜公子啊,要與我試試否?”
方才還淡定自若的天曜耳根霎時便漲紅了去,他扭過頭,清咳一聲,好似咳一聲還不夠,他又咳了一聲,然後雁回的床榻邊便好似開始燙屁股了,他立即站了起來。
雁回望着他的臉驚呼:“哎呀你的兩個小犄角都羞成粉紅色的了!”
天曜聞言更是大羞,扭頭便要往外走,雁回這才連忙將他袖子拉住,天曜一用力險些把她拖到地上,雁回裝痛,“哎喲”的喊了一聲,天曜回身將她扶了住。
目光剛掃了她一眼,還沒開口說一句話,便聽到了雁回“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笑聲清朗是她好久沒有過的開懷。雁回似真的將肚子笑痛了,捂着腰半晌沒坐直身子。
天曜斥她:“大喜傷心,以前修了這麼多年的仙,卻也未把性子修得收斂一下,這般喜歡捉弄人。”
雁回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你是真的相信你的小犄角會變成粉紅色啊哈哈哈……”天曜無奈,雁回拽着他的手臂,待得笑停了才仰頭望天曜,“還是……你真的相信,我要和你雙修啊?”
雁回坐在床上從下面仰視着他,眼睛閃閃亮亮的,她下頜弧度光滑,能順着她頸項的弧度一直往下看見起伏的胸。
天曜還記得,以前在銅鑼山的時候,那個小鄉村裡,他在院子裏沐浴,雁回推開了窗,看見了他的赤身果體,當時他對雁回並無任何想法,那身軀他也不過一直當個凡人的身軀在對待,並無任何想法,而當時雁回卻流了鼻血。
他還記得雁回的鼻血是“啪嗒啪嗒”的掉在了她自己的胸上,而不是直接乾脆利落的落在地上的。
她是這樣一個有起伏的姑娘……
於是天曜默默的又轉了目光,可他還沒轉動腦袋,雁回便兩隻手倏爾拍上了他的臉頰兩邊,不讓他挪開目光,強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緩慢的幾乎一字一句的問道:“天曜,你想和我和合雙修嗎?”
天曜只覺心頭心臟跳得是從未有過的快,不僅耳根,連脖子也有幾分泛紅了,若此時再有誰說他頭上的兩個小犄角是粉紅色的,他絕對會深信不疑!
雁回在他頸窩裏蹭了蹭,笑道:“沒怎麼,就是覺得我和你啊,太純情了。”雁回道,“我想要更多的接觸你,更多的,更深的。”言至此處,雁回話音倏爾頓了頓,“說來,天曜,你甚少與我提及過你以前的事情,我忽然有點想看看你以前的樣子呢。”
以前在遇見素影之前,沒有背負那些屈辱和仇恨的時候,他是什麼樣子的呢,是怎樣自由自在的呢,有多麼威風凜凜呢。
“改日……”
“現在就給我講講吧。”
見雁回堅持,天曜便讓她坐了下來,然後掌心捂住她的眼睛,道:“好,就給你看一會兒。”
於是雁回便在天曜法力的疏導之下看見了從天上至高之處往下俯瞰的山川河流,那般巍峨雄壯,她看見了他遨遊天地之間的模樣,看見了他將壯闊山河當床榻睡卧的模樣。
他本是這世間離登仙最近的妖怪,上可通天,下可徹地。
天曜的手從雁回眼睛上拿開。
雁回看着現在的天曜,她又抬起手捏了捏他頭上的犄角,而這次只是笑了笑,道:“你現在先回去休息,下午我們一起修鍊吧,我練妖賦,你融合心口內丹。”
見雁回神色似無異常,天曜便也不好再問什麼,只得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此日深夜,雁回再上青丘王宮,依舊在昨日上山的位置,她望着青丘國主的背影,鎮定淡然道:“我欲將內丹還與天曜,還望國主助我一臂之力。”
雁回清楚現在天曜將她看做為什麼,而她也清楚,失去重要的人,是件多麼痛苦的事情。
但是……
千言萬語,心頭明了,有時候都抵不過現實的一句但是……
雁回雖然做出了這個決定,但要將內丹還給天曜,在實際操作上卻還是有幾分難度。
天曜的態度那般明確,他不會要這顆內丹,所以在這顆內丹進入天曜身體之前,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他知道。青丘國主給了雁回一個咒術,可以致使天曜昏睡三個時辰,而雁回要做的,便是在天曜昏睡的這三個時辰當中,將自己心頭內丹掏出來,而後放進天曜的心口當中。
“我此處尚有靈珠一顆。”青丘國主說著,一顆散發著微光的小珠子從他那方緩緩飄到了雁回面前,“此珠靈力充沛,可暫代天曜內丹之力,為你續命一月,未免換回內丹之後,天曜知你身死,心生大悲大憤,出了差錯。”
連天曜的心情都考慮到了……
雁回一笑,嘴角弧度有幾分苦澀。
為了妖族延續,青丘國主身為一國之主,自是不允許在清廣死之前,天曜出任何差錯,但對於雁回來說,這般周全的考慮,卻顯得有幾分勢力與薄涼。
可是理當如此。
雁回垂頭,看那顆珠子慢慢隱入她的胸腔之中。
“待你取出內丹之後,這靈珠自會發揮它的作用。”
雁回摸了摸胸口:“便只有一月嗎……”
青丘國主默了一瞬后才道:“這靈珠本該是天地靈氣日積月累之下累積而成,本在那陸慕生身上。”
雁回聞言一愣,靈珠……難道這便是素影欲幫陸慕生找回前世記憶的那靈珠:“可……那靈珠不是已經碎了嗎?”在雁回與素影一戰之際,被雁回打碎了。
“沒錯,所以這也並非那原物,這般靈珠納天地靈氣,也記天下之事,能助尋人前世記憶,茫茫蒼生,或許只有那一顆而已。此前陸慕生入我青丘,我便尋着他身上靈珠仿做了一顆。為此耗盡了此生僅余妖力。”
雁回聞言默了半晌道:“你做靈珠……是因為想將國主夫人尋回嗎?”
青丘國主好似被雁回這句話逗笑了一樣,他微微彎了彎唇角,遙遙望着空中月色:“我做夢也想將她尋回。”
夜色靜謐,雁回沒再多言,直到青丘國主再次開口打破沉默:“此一生未能再等到她,便是緣分已盡,天意難違,不可強求,只望黃泉路上能再見故人一面。”
雁回垂下頭:“國主夫人一定也在等你。”
“可一想到她會等這麼多年,便又希望,她能早點解脫才好。”青丘國主轉頭望着雁回道,“此靈珠能轉送於你,也算是盡了我最後一分綿薄之力,雁回姑娘,妖族此戰,欠你良多。”
“無所謂欠與不欠。”雁回垂眸,“這本也是我要完成的先師心愿。”
若說此事裏面真有誰對不起誰,那便是她對不起天曜吧,萬分的對不起。
要將他欺騙,要將他拋下,要讓他在明白過來后的日子裏獨自承擔傷心難過……光是一想到那樣的場面,她便心疼得覺得自己……
太對不起他了。
再沒多言,雁回習了青丘國主教的咒術便離開了青丘王宮。
接下來的一天,雁回在自己院子裏望了一整天的天空,一整天的時間,她腦中念頭有許許多多,她想,將內丹交給天曜的那一天,她就要開始倒數自己的生命了,最後一個月的時間,她好像沒時間去回憶過去。
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還有好多風景沒有看盡,好多事情沒做完,好多話語沒有說盡。
出神的想到了下午,幻小煙騎着燭離的脖子便進了雁回的院子,她很高興的招呼雁回:“主人主人,你看你看,我現在是不是很威風很厲害。”
幻小煙揪着燭離的頭髮,是真真切切的將這個青丘國小世子當馬騎了。
雁回看了一眼,愣了,然後望着燭離問:“你是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才甘心被這小壞蛋這麼欺負?”
燭離沒有反應。
幻小煙從他脖子上跳了下來,仰頭道:“他現在聽不見的,他中了我很厲害很厲害的幻術,別人說什麼他都不知道,他就只會聽我的。”
雁回怔然:“你……”她恍然想起之前她急着去找天曜的時候幻小煙好像是在她耳邊說過這麼一通話,她學到了很厲害的法術了,她參悟了素影那個法陣里的奧秘。
雁回立即來了精神,她站了起來,圍着燭離繞了兩圈,見燭離當真沒有任何反應,雁回道:“你讓他蹲下。”
幻小煙道:“蹲下。”
燭離便蹲了下去。
雁回眼睛睜得更大了些:“你讓他劈叉!”
“劈叉!”
於是燭離便一個矮身劈了叉!
雁回發出了“喔!”的一聲。幻小煙也跟着“喔!”了一聲,這小子的韌帶,簡直出人意料的好嘛!
院子外有僕從經過,幻小煙還是保住了燭離的面子,忙叫了兩聲:“起來起來。”燭離便站了起來。幻小煙看了看天色:“哎呀,不能再玩他了,我記得他今天好像還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要忙的。”
她說完便打了個響指,燭離眼中光芒倏爾恢復,他見了雁回一愣,然後轉頭又看見幻小煙,又是一愣:“怎……”“嘶……”燭離微微彎了彎腰,“我腿為何這般痛……發生了什麼……”
“今天月末最後一天啦,你之前不是說你今天有個什麼事要忙的嗎。”幻小煙並沒有回答燭離的問題,反而這樣插了一句,然後燭離一愣,愕然道:“今天月末了?”
雁回點頭。
於是燭離便提了衣擺一瘸一拐的急急跑了出去,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
待他走遠了了,幻小煙才哈哈笑了兩聲,轉頭回來給雁回吐了吐舌頭。
雁回只道:“這兩天你你沒帶他去做什麼離譜的事吧,回頭若是他從別人嘴裏知道了,要剝你的皮可別怪我不護着你啊。”
“沒事,他要剝我,我就再給他施個幻術就好了嘛。”
幻小煙說得大大咧咧,雁回撇了撇嘴本來不打算再理她,但倏爾想到了什麼,她眸光驀地在幻小煙身上一凝。
“主人我先走啦,一直用幻術支配人還是蠻累的,今晚我要去吃別人的夢境好好補補。”
“站住。”
雁回喝住她,幻小煙一愣,轉頭看雁回,不懂她的表情為何忽然之間變得很嚴肅起來。
雁回盯着幻小煙,沉着思量。雖說青丘國主是考慮到了讓雁回再活一個月,撐過天曜與清廣一戰的時候,但若是她將內丹還給天曜,天曜自身修鍊的時候會毫無感覺嗎?而她失去了內丹,必定也是身體大傷,天曜見她一面,難道不會察覺出倪端嗎?
所以說,她將內丹還給天曜之後,單單是活着出現在他的面前還是不夠的,她得好好出現在天曜面前,而且不能讓天曜發現她的不對勁,更不能發現他自己的身體和之前有什麼不同。
能做到這樣的,或許只有讓他產生幻覺了吧——讓他認為自己是沒有找回內丹的,讓他以為他所看見的雁回依舊是健健康康的,只有這樣,他才能全心全意毫無顧忌的去與清廣一戰。
“幻小煙。”雁回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幻小煙有點愣神,不由得有幾分心驚的應了一聲:“主人……怎麼了?”她幾乎沒看見過雁回這樣和她說過話,心底倏爾起了幾分不安,“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要告訴我嗎?”
“我是要告訴你一件事,可無關開不開心。”雁回道,“你要答應我,聽我說這件事的時候……”看着幻小煙有點忐忑的神情,雁回嚴肅的聲音倏爾便軟了下來,她摸了摸幻小煙的頭,“你答應我,不要哭。”
然後幻小煙在這一刻開始,就有點想哭了。
雁回將她帶回了房間,直到聽到雁回將她將事情全部說完,幻小煙便已經傻了,她愣愣的看着雁回。
雁回張了張嘴,還沒等她說出一句安慰的話,幻小煙的眼淚便已經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
雁回一嘆:“不是說好了不要哭了嗎。”
幻小煙連忙捂住了嘴,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嘴裏含含糊糊的發出哭腔:“可……主人,這麼大的事……你……你……”
“不算多大事。”雁回道,“你理性的想想,和整個妖族比起來,我這根本就不算什麼大事,你要乖,要配合……”
她話未說完,幻小煙的手便放了下來,淚眼朦朧的望着雁回:“可是你要死了。”她像個小孩一樣哭了出來,“可是做了這事,你就死了。嗚哇……這是很大一件事,我不管,我管和整個妖族比起來怎樣,我就知道你會死掉的,你會死掉的……”
幻小煙哭得那般傷心,雁回勸不住,她說的話都被淹沒在了幻小煙的哭聲當中,她只好一把捂住幻小煙的嘴,然後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裏,她生怕這時候天曜會從外面路過,聽出了倪端,她連聲在幻小煙的耳邊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沒事的沒事的。”
慢慢的,在雁回一聲聲的安慰之下,幻小煙的聲音終於慢慢消停了下來。雁回這時候才將幻小煙從自己懷裏放開:“你堅強一點,拋開所有感情,就這樣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我這忙,你是幫還是不幫?”
幻小煙咬了咬牙,靜默許久之後,終於紅着眼睛點了頭。
雁回做了她的主人,可她從沒讓她給她做過什麼事,這是唯一的一件,可她要求的,卻也或許是她生命里,最後一件。
對於讓幻小煙用幻術迷住天曜,雁回還是有幾分不放心。於是她找了個機會,想先試試幻小煙的能力。
幻小煙得知真相之後,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起來后眼睛有點腫,但還是配合了雁回的測試,因為她也不確定自己能在天曜身上種上多深的幻術,特別是想到當天曜以後找回內丹后,他的力量變得更強,那她幻術在天曜身上就要埋得更深才行。
既然決定要做這件事情了,那就只有做到最好,趁這個機會在天曜身上埋下幻術的種子,讓幻術種子隨着天曜自己運功,在他身體裏先運轉一周,植根深處,之後待得要動真格時,也能更加簡單一些。
幻小煙與雁回定了時間,第二天雁回將天曜約到自己房間裏來,說《妖賦》之上有些許理不明白的地方,要天曜指點一下。
雖然才不久前雁回才用這個借口調戲過天曜,但天曜還是應邀前來,在雁回面前依舊拿了《妖賦》一副要好好教她的樣子。
雁回看着天曜的臉有點愣神。
天曜等了半天,沒等到雁回吭聲,便轉頭看她,笑道:“又是來調戲我的?”
雁回默了默,也是一笑:“你的犄角不見了。”
“這兩日融合九頭蛇內丹,也有幾分效果。”
雁回點了點頭,然後在書上指出了一處她先前確實不太明白的地方:“這裏,你幫我看看。”於是天曜便沒再打趣,垂頭研究書中的內容,他嘴唇輕輕動了動,輕吟着書上詞句,神態專註,在雁回身邊毫不設防。
雁回聽着天曜近乎呢喃的輕聲,霎時便明白了,為何二十年前,天曜會那般容易的被素影和清廣聯手算計,因為在所愛的人面前,他真的是沒有半分防備,身上最薄弱的地方都露給了她,最柔軟的地方都面對着她。
要動手害他,那麼容易。
“天曜。”雁回倏爾喚了他一聲,天曜轉頭的一瞬間,雁回手上所帶的幻小煙的戒指倏爾閃了一下,幻小煙從雁回的戒指里化成一股煙,從天曜的胸膛之上穿心而過。
“今天晚上回來,你看不到雁回。”
幻小煙的這句話在空中輕飄飄的落下,而她的聲音也隨着這句話的消失而消失。
天曜的雙眸失神了一瞬,緊接着又恢復如常,他轉頭看着雁回,好似根本不知道剛才幻小煙出現在了他們之間過一樣:“怎麼了?”他問雁回。
雁回將下巴一抬,倏爾在天曜臉頰邊落下輕輕一個吻:“就突然好想親親你。”雁回望着他笑,“可以嗎?”
天曜愣了一瞬,臉頰紅了片刻之後,轉頭看雁回的目光微微一深:“下次得先告訴我一聲。像這樣……”他說著,唇慢慢湊近雁回的唇邊,“我想親你了。”
話是這樣說,但他也並沒有給雁回回答的機會,便覆了上去。
唇舌糾纏,片刻之後便又分離開來。
雁回想到幻小煙此刻可能還在屋子裏的那個角落裏看着他們,她便有點不自在的咳了兩聲,然後找個理由將天曜支走了。
左右,沒讓他發現自己中了幻術就得了。
天曜離開了片刻后,雁回確定他的神識感覺不到這邊的動靜了,這才喚了一聲:“幻小煙。”
幻小煙此刻便在床榻邊出現了,就站在雁回的身側,像個背後靈一樣嚇了雁回一跳。然而此刻這個“背後靈”卻是眸帶淚光,滿臉哀戚。
雁回看着她,一聲嘆氣:“又怎麼了?”
“主人啊,天曜剛才親你的時候,他感覺好幸福。”
雁回心口一抽,仿似受了一拳重擊,然後又澀又疼的感覺便混雜這心口那遏制不住的細微的甜蜜流了出來。
“主人,你也好幸福的。”
是啊,她也好幸福的。
雁回沉默了,幻小煙的眼淚又包得更滿了些:“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青丘國主那麼厲害,咱們讓他再想想別的辦法好不好,讓主人可以活下來的辦法……”
雁回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說話。
到了晚上,天曜從冷泉邊回來,幻小煙壯着膽子去攔了天曜的路,可站在天曜面前還沒說一句話,幻小煙眼睛就紅了一圈。
天曜見狀立即皺了眉頭。
雁回此時就站在幻小煙的身後,她掐了一把幻小煙的腰,幻小煙咬了咬牙,才開口問道:“你看見我主人了嗎?”
見幻小煙這般神色,又問出這樣的話。天曜眉頭一蹙:“雁回不在屋裏?”
是啊,她不在屋裏,她此刻就在幻小煙身後,但天曜顯然沒有看見她。只道:“問過其他人了嗎?沒人看見她去哪兒了?”
幻小煙的演技好像已經用到頭了,她只垂着頭搖了搖腦袋。
這樣的神情讓天曜更是眉頭緊蹙。他一步踏過幻小煙,和雁回徑直擦肩而過,他走得頭也不回。雁迴轉身看了看他的背影,舒了一口氣,望着天上月色誇幻小煙道:“幹得好。”
而幻小煙卻半點沒有被誇獎的喜悅。
那天晚上天曜問過了燭離,四處找遍不見雁回,正是心急火燎的時候,府上人給天曜遞上了雁回在屋子裏留下的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她去找青丘國主請教《妖賦》去了。明日早上回來。
然後天曜便又馬不停蹄的趕去了青丘王宮。
雁回已經事先也青丘國主打過招呼,青丘國主便給天曜隨意指了個巨木的屋子,天曜便在那屋門口靜靜的守着,不離開也不喧鬧。
他以為雁回在裏面煉功呢。
雁回在王宮之上錯綜複雜的樹木根系之上遙遙的忘了天曜一眼。然後隨着小狐狸們的引路,從另一個門入了那屋子。
待到天亮,便從正門推門出了來。
見了雁回,天曜神情也並無多大變化,只是迎上前去,輕聲問了一句:“修鍊進展可順利?”半分不提昨夜找不到雁回是他的心急如焚。
雁回咧開嘴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感覺心情極好。見她笑得開心,天曜便也好似被陽光照耀得明媚起來了一樣,他微微彎了唇角,“功法精進很快?”
“對呀。”雁回一把牽了天曜的手,領着他往王宮下面走,“這《妖賦》不愧是國主夫人寫的,青丘國主也不愧是夫人的夫君啊,他幾句指導讓我感覺茅塞頓開啊。”雁回語氣有幾分跳躍,好似當真開心至極,沒有半分其他憂愁一樣。
她演得那麼好,好得幾乎快要將她自己都騙了過去了。
好得就像,她可以永遠陪在天曜的身邊,像這樣達成他等待一晚上后的期待。
好得就像,她明天不用親自迷暈天曜,然後接着撒更大的謊去欺騙他一樣……
深夜,過了子時,天曜在房間了睡著了。雁回坐在他床榻旁邊,而在旁邊則是立了許久未曾下過青丘王宮的青丘國主。
“勞煩國主動手了。”雁回道。
青丘國主便接過了她手中匕首,眸光微微一垂,道了聲:“得罪。”匕首刃尖破入雁回胸膛,青丘國主眸光沉凝,幾乎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的,以匕首在雁回心口之中輕輕一挑。
雁回渾身一顫,臉上登時血色盡失,她疼得想握緊拳頭,卻發現自己手上儘是連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若不是此時有幻小煙在背後將雁回撐着,她恐怕是連坐也坐不穩了。
下一瞬間,一顆閃耀着炙熱火光的珠子便被匕首挑了出來,而與之相反的,雁回則像是瞬間被剝奪了色彩的布偶,臉色霎時灰白一片。
整個房間的溫度霎時高了不少。
離開了雁回胸膛之中的妖龍內丹,被天曜身體龍氣的吸引,在青丘國主的手中左右衝撞,像是一個躁動的毛頭小子迫不及待的要奔回屬於他的地方。
於是青丘國主一鬆手,只見那內丹宛如離弦的箭,瞬間便撞入了天曜胸膛之上,然後沒入他心口之中。
再無痕迹,房間溫度不一會兒便恢復如常,而天曜的臉色幾經輪轉,像是屬於他原本的內丹之力在與他身體之中的九頭蛇內丹互相爭鬥,最後結果自是不用說,他的臉色恢復如常,是屬於他自己的內丹戰勝了他身體裏的其他一切。
千年妖龍的天曜,終於完整了。
他終於變成了以前的他了。
而此時雁回滿是鮮血的心口之處也是光芒一閃而過,是青丘國主給她的靈珠起了作用了。
從現在開始,她的生命就要進入最後一個月的倒計時了。
她與天曜的這一場緣分,要開始慢慢往結尾倒數了啊……
在天曜清醒之前,幻小煙在天曜額頭上輕輕一觸,她道:“你清醒之後,什麼事都和昨天都沒有任何區別。”
雁回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天曜的臉上,此時或許是她的錯覺一樣,她好似看見一隻處於睡夢中,沒有清醒的天曜此刻好似若有似無的皺了皺眉頭。
雁回幾乎是用盡全力的伸出手,揉了揉天曜的眉心:“如果可以騙他一輩子就好了。”
幻小煙在她身後苦着臉道:“主人,我撐不了那麼久的。他內丹的力量好大……我怕自己連一個月都撐不住的。”
“你不是喜歡給人製造快樂的夢境,吃人快樂的情緒嗎。”雁回道,“接下來一個月,我都會讓你吃得飽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