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想守護他
第19章她想守護他
落到青丘國界之內時,天已近黎明,燭離徑直將蒲芳拉到了三王爺府上。
一則三王爺長嵐常年病弱,府中藥材一應俱全,二則蒲芳平日教養的醫藥童子也都盡數在此。
一行人未及到王府,前面便已有火把照亮了路,是長嵐已經帶着府中童子在路上等着了。他眼睛看不見,但其他感官卻比普通人敏銳許多,鼻尖一動便在尚且有段距離的地方聞到了血腥味。
“去給你們師父看傷。”他吩咐候在身邊的醫藥童子,“速速帶回府內。”
醫藥童子立馬涌了上來,接過燭離扛着的蒲芳,疾步抬了回去。
人群隨着蒲芳而去,雁回一直走在人群的最後面,也不湊上前,神情好似也不再着急。
天曜與她一同跟在後面,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注意雁回,只有他在看她:“你不要命的隻身敢去救她,現在救了回來,你卻不着急了?”
雁回連頭也沒轉,只答了六個字:“盡人事,聽天命。”
聽起來有些寡淡無情,但仔細一品,在這樣的時刻最蒼涼無奈的,也莫過於這六個字了。
她拼上性命,救的卻是一個“可能”。天曜默了一瞬道:“雁回,你有仁心。”
雁回這才瞥了天曜一眼:“有仁心的是聖人,我不是,我只是有人性罷了。”愛美色,貪財欲,會妒忌,會怨恨,也會熱血,會同情,會捨命相救。
對雁回來說,她覺得自己活得一點也不高尚,她只是像個俗人一樣活,拋不開七情六慾,舍不下塵世浮華,她也只願做個快樂的俗人。
天曜默默的看着雁回,不再言語。
蒲芳的傷治了整整三天三夜,她帶出來的那些徒弟,沒一個的醫術比得過她,最終她的大弟子終是在蒲芳病榻前哭道:“只有師父能救自己……”
但醫者如何能醫己。
終是在第四天清晨,陽光剛落入她房間的時候,蒲芳醒了,她看了看窗外的陽光,那方正映着三重山山脈的影子。蒲芳看了許久,到底是將眼睛閉上了。
片刻后,便沒了氣息。
三王爺長嵐坐在蒲芳床榻邊上,沉默的坐了很久,最後還是讓人將蒲芳葬了,葬在青草崗上。
蒲芳入葬的那日天曜與雁回也去了,青丘國入葬太簡單,棺槨入土,填土埋上,立上碑便算完了。送行的人一個個走掉,最終只剩下了天曜雁回和三王爺長嵐。
“這裏沒有樹木遮蔽陽光,只要不下雨,什麼時候都能曬到太陽,風也自由,她會喜歡的。”長嵐嘴角勾了一抹苦笑:“二十年前,我便也是如此,看着他們一個個離開,我以為回了青丘國,便不用再面對這樣的別離,不曾想時隔二十年,蒲芳……竟也要我看着下葬。”
天曜沉默不言。
長嵐微微一聲嘆息,似嘲似罵:“把野丫頭一樣的她撿回來,養了這麼大,眼睛沒給我治好就走了……”長嵐聲音一頓,竟已再無法開口。他一轉身,不繼續在墳邊停留,不發一言的離開了。
天曜陪着雁回靜靜站了一會兒,青草崗上的風確如長嵐說的那樣,東南西北都在吹,自由極了。只是將雁回的頭髮拉扯得有些凌亂。
“天曜。”雁回倏爾問了一句,“當年,素影害你,你到底是怎樣的心情?”沒等天曜回答,雁回便擺了手,“不不,我不該問的。你就當沒聽到吧。”
天曜也並沒有回答。
又靜立了一會兒,雁回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站一會兒。”
雖然有點不想走,但既然雁回下了這般明顯的逐客令,天曜便也沒再多言——
左右,他在這裏,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就是了。
四周再無他人,雁回望着碑后墳上的魂魄,開了口:“你不去投胎,是打算在這裏站成孤魂野鬼嗎?”
蒲芳影子在風中有些搖晃,她望向雁回,有點吃驚:“你還能看到我?”
“我不想再看到你。”雁回道,“你變成這樣就證明你心中尚有往事放不下,但那些事於你而言已是不該再去追的過去了。”
蒲芳垂了眼眸:“我走不了。”她頓了頓,“你不罵我嗎……那天你明明都那樣攔我了,長嵐也那樣說過我了,但我還是不聽,你不笑我嗎,你應該說,你看,我早跟你說過,活該你自己不聽……”
“說這些話能讓你活過來,我就坐在你墳頭日夜不停的念叨。”雁回上前兩步,拈下被風刮到蒲芳碑上的野花,“我笑你沒用,你笑自己也沒用,你能做的,就是理理頭髮,拍拍衣服,昂首挺胸的去下一個你該去的地方。”
然後,剩下的事,自然該交給活着的人來解決。
蒲芳聽了雁回的話只是搖了搖頭,並不再多言。
雁回心裏也知道,蒲芳既然已經變成了這留於時間的鬼,那她心中牽絆自然不是她開解一兩句就能放下的,於是她只靜靜的陪了她一會兒,便也擺手離開了。
不日,青丘國大醫師身亡消息傳了出去。整個妖族一片嘩然。
蒲芳身為醫者,在妖族當中地位極高,她救過不少妖的命,那些妖皆將她當做救命恩人,她死於三重山仙人之手的消息一出,邊界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更是緊張了起來。
挾帶着多年被三重山邊緣修道者壓制的憤怒,不少妖怪自行集結成了一隊,躍過邊界前的深淵,踏入三重山中,與修道者們大大小小起了不少摩擦。
雁回這兩天也沒閑着,天曜去與妖族的人共商奇襲斬天陣之事時,雁回便也跟了去,抱着手在一旁旁聽,看着他們訓練,不發一言,晚上回來的時候便也開始調息打坐。
天曜看在眼裏,也不說破,只是偶爾提點她一兩句,而天曜的提點對於雁回來說便勝過其他師父教上好幾年。
剛過了沒兩天,這日天曜給其他妖怪佈置了任務,每個妖怪都忙自己的事去了,他便在林子裏教雁回心法,雁回不願修心法,神色有些不耐煩:“天天都修心法,我內息不弱,你只要教我招式就夠了,足夠厲害的,足夠強大的,就行了。”
天曜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內息夠?”他語帶幾分嘲諷,“內息夠還會在運功的時候被人打斷?你若內息充足,便可直接將她的法術彈回去。”
提到這事,雁回微惱,輸給別人不是沒有過,但輸給凌霏,她便十分的不爽。
“那只是我一時大意!後來調息了一陣不就好了嗎!”
“那段時間足夠要你命。”
天曜話剛說完,倏覺林間漸漸瀰漫開了一股殺氣。雁回皺了眉頭,天曜便開口道:“邊界那方傳來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無需多話,自尋了過去。
趕到那方的時候雁回有點驚訝,妖族這方嚴正以待,為首的是面色寒涼的長嵐,而對面卻只有一人……
兮風。
許是剛才便已動過手了,兮風單膝跪地,唇角流着鮮血,想是傷了內臟。
“我只求見蒲芳一面。”兮風聲色沙啞,“之後,隨你們處置……”
“你沒資格見她。”長嵐的神色是雁回從未見過的冷,“若當真要見,你便去陪她吧。”說著長嵐周身殺氣又是一漲,方才他們在林間感到的便是這股氣息……
九尾狐的憤怒。
兮風跪在地上,沒有躲避,想來也是沒有力氣躲避了。
然而卻在這時,雁回倏見一道泛着陰氣的透明黑影擋在了兮風面前。雁回雙目一凝,立即動了身形,霎時攔在兮風身前,運足內息擋下了長嵐這一擊。
這一擊力道之大,四周登時騰起翻飛煙塵,待塵埃落定,雁回依舊靜立在兮風身前,毫髮未傷。
妖族之人皆是驚駭,他們都以為雁回只是個普通的修仙弟子,不過是運氣好救了燭離一命,這才來了青丘,誰都不曾想,她竟有能當下長嵐一擊的實力。
對於這樣的結果,雁回心下也是有點詫異,她本以為,自己在再怎麼也得受點傷的……
她看了天曜一眼,他教她的心法,即便在不日日打坐的情況下,也在她身體裏面慢慢的增長啊,之前在天香坊他教她的時候便說,呼吸行走皆是修行,當時她還沒不信,原來只是欠缺時間的累積,等時間久了,便會有這效果啊……
而這結果顯然是在天曜意料之中的,別人都在驚詫,只有他一人連眉毛也不動一下。
長嵐雖然看不見,但感覺卻十分敏銳,他微微側了頭,耳朵聽着那邊的聲音。雁回立即解釋道:“我不是幫他。”她看了看身邊的黑影,蒲芳的面容在裏面若隱若現。
“三王爺,我與蒲芳相處時日不久,但她卻將心事說了不少與我聽,且容我用女子心思揣度一下,若是蒲芳在場,我想,她是願意讓此人去見她的。畢竟最後,蒲芳也是望着三重山的方向的。”
雁回身後的兮風渾身一震,眸中恍惚間有隱痛劃過,痛得他久久的皺着眉頭,無法放鬆。
長嵐默了許久,終究是一拂衣袖,轉身離去:“我怎會不知她那脾性。”言辭中,即是無奈也是心疼。他到底還是心疼蒲芳,打算忍了怒火,放人去見她了。
雁迴轉身,將兮風拉了一把,然後便退開了幾步:“跟我來吧。”
她引着兮風,一路走上青草崗,蒲芳的魂魄已經飄到了她自己的墓碑之後,她看着他,而兮風卻只看着她的碑。
“她最後可有提及我?”
“沒有。”雁回看着形容沉默的蒲芳,道,“一句話都沒說。”雁迴轉身離開,“你好好看看她吧。”
兮風靜默的站了一會兒,便在她墳前跪了下去:“我自幼與師父修道,謹記修道之人教誨,斬妖除魔,不行有違道義之事……我從未覺得自己做錯,然而但聞你死訊那時,我卻恍覺,此生行了三大錯事。”
“一悔不該求仙論道,二悔,既入仙門,卻在初遇你之後未曾下狠手殺你。”他說著,嘴角微微一動,“三悔,明明動了心,卻未曾在那日,舍下命與道義,回護於你。”
蒲芳在碑后喉頭一哽,啞然無聲。
“我原想不負大義,不負真心,卻如今,竟是全都辜負了……”
他伸手撫上蒲芳的墓碑:“我既已什麼都找不回,那現在,便不如來陪你最後一程。”
雁回走到青草崗坡下,倏爾感覺周身大風一起,她回頭一望,只見崗上陽光謎眼,卻在日光之中,兩個黑影隔碑而立,對視許久,待得風平,兩個身影卻是擁在了一起。
然後漸漸消失在了光影之中。
雁回看得愣了一瞬,再跑上山坡之時,兮風跪在蒲芳墳前,額頭輕輕靠在她的墓碑之上,已經絕了氣息。
雁回推門進屋,門撞出了“哐”的一聲,屋中天曜正在喝茶,聞此動靜微微一驚,他轉眼看她,隨即皺了眉頭。
“你這一身泥,是幹嘛去了?”
“給人挖墳去了。”雁回走進屋,臉色嚴肅的坐到天曜對面,“你們什麼時候奇襲斬天陣?”
天曜放下茶杯,正色回答:“十天後,滿月之夜,龍筋會受我影響,令三重山下岩漿翻騰,彼時能引開仙門守山弟子的關注,我們子時入陣,一個時辰時間取回龍筋,丑時破陣而出。”
“你知道龍筋在哪兒了?”
“上次去三重山帶你與蒲芳回來之時,便順道探了一番龍筋的具體方位,約莫便在那處以東一里地的方向,只是藏得有些深,或許在地底之中。”
雁回眉頭微微一皺:“三重山地底皆是流動的炙熱岩漿,你是說你的龍筋或許被封印在了岩漿裏面?”
天曜不徐不疾的喝了口茶:“這不才是正常的嗎。”提到這事他的神態已比先前自然了許多,“岩漿乃極熱極火之物,將我龍筋在那處封印,豈不是方便。”
“你這龍筋要取,我幫你。”雁回這三字說得堅定,毫無猶豫。
“好。”天曜早便有雁回會與他一同去的準備,所以也並不覺得詫異,讓他覺得好奇的是,“為何突然便做了這個決定?”
他還以為以雁回的性子,怎麼也得磨蹭到出發那日,才一言不發的跟在他後面,隨他一起行動的。
雁回默了一瞬,語氣有些涼意:“兮風道長在蒲芳墳前自絕經脈了。”
天曜亦是沉默:“自盡了?”他好似也有點不敢相信,“那個仙人?”
雁回點頭:“對,那個修道者。”
於是天曜便沉默了下來。
“我願意隨你入斬天陣,甚至破了斬天陣,心頭血也給你取,龍筋也幫你尋回,只是……”天曜難得的看見雁回眸中閃過殺氣,“凌霏你也要幫我把她抓來。”
天曜眉梢一挑:“為何忽然要抓她?”
“她做錯事了。沒有她在裏面摻和,蒲芳不會命盡與此,那個道士也不該為心中所謂道義束縛。”雁回道,“我要讓她磕頭認錯。”
天曜望着她:“你要她認什麼錯。”
“我要讓她知道,妖怪是值得被真心以待的,任何人都值得被真心以待,除了心思惡毒之人,比如她。”雁回直勾勾的看着天曜,望着他漆黑眼瞳當中的自己,在天曜的眼裏,她的身影好像一直那麼清晰。她頓了頓,又開口道,“還有她姐姐。”
天曜眸光微動。
“她們都是做了錯事的人。有朝一日,我也要讓素影,給你道歉。”
他幾乎是有點逃避一樣的垂下眼瞼,看着杯中茶水,不讓雁回接觸到他的目光。杯中水有些震蕩,一如他此時好似被攪動了的心池一樣。
她竟是想要將他護在身後啊……
明明是那麼不切實際又天真的想法,但聽到她這句話,天曜卻在杯中茶里,看到自己唇角,不可抑制的隱隱勾了一下。
她想守護他。
像個英雄。
在一片長久的沉默之後,天曜卻只晃了晃水杯,搖散了杯中自己的影子。他道:“這五天,心法修鍊需得加緊。”
五天時間眨眼即逝,滿月之夜亥時三刻,青丘一行人已經潛伏在了邊界森林當中。
雁回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圓月,再一轉頭,看見了身邊額上滲有虛汗,唇色泛着發紫的天曜,雁回見過天曜在滿月之夜疼痛得渾身發顫的模樣,所以現在便格外能體會他忍耐得有多麼辛苦。
“要不,我割點血先給你喝?”她道,“可能緩解一點?”
天曜瞥了她一瞬,只見月光之下雁回雙眸出離的清亮,而她粉色的唇瓣看起來也帶着些許誘惑,在這具身體裏面,藏着可以讓他輕鬆許多的血液和力量……
天曜轉過頭,閉眼調理了片刻:“入三重山前不能有血腥味透出,以免被人發現。”
“那我牽着你?”
雁回伸出了手,天曜微微一怔,半晌未動,雁回等不耐煩了,一把將他的手抓了住:“以前不給你碰你非要又抱又咬的,現在主動給你牽小手了,還非得磨嘰,今天是看在辦正事的份上才給你牽的,待會兒你不是還要運氣引出龍筋的力量嗎。”雁回與天曜十指相扣,聲音正經了些許:
“如果有我在能讓你好受一點,那你就用我就好了。我們早就是一根繩上的蚱蜢了。”
是啊,他們早就結了那麼深的……緣分了。
“雁回。”天曜聲色有些沉,“我說過,我想過如果二十年前遇見的是你,現在會怎樣。”
雁回一怔,轉頭看他,心裏直嘀咕,這是要怎樣,在這種情況下和她表白嗎?她沉默着沒吭聲。
天曜也轉了目光:“你聰慧至此,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他頓了頓,隱忍下身體的疼痛,“若你明白,便不該如此。畢竟我不會再像二十年前那樣……”
雁回聽得這話,一愣,像二十年前那樣?
哪樣?
不會再像二十年前那樣對一個人動真心了是嗎?
雁回盯着他,皺了眉頭。敢情一開始他那樣強行的、不顧她意願的、死皮賴臉的跟着她,對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現在她稍微對他好一點,他自己把持不住動了心,就變成她的不是了?
雁回覺得自己被這個神邏輯冤枉了,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有點惱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啊。”她依舊拽着天曜的手不松,“可我對你好是我的事,你要動心那是你的事,咱們各管各的事,你的心情你自己克服一下,別賴在我身上。”
還不會像二十年前那樣喜歡一個人。雁回心頭冷哼一聲,誰稀罕你的好感和喜歡了。
說得好像,她會喜歡他一樣……
雁回別過頭不再說話,天曜便也沒再開這個話題的頭。
子時,月入中天。
天曜身體裏撕裂的疼痛似乎達到了頂峰,他握住雁回的手越發的用力。
與此同時,三重山邊界下的岩漿也開始躁動的翻騰。
雁回通過天曜握緊的手能感覺到他體內氣息的洶湧流動,她微微一側目,只見在蒼涼月色之下,天曜的雙瞳之中泛着肅殺的紅光,帶着三分嗜血的殺意,讓人不由感到膽寒戰慄。
不過片刻之後,三重山下翻騰的岩漿愈發洶湧。
待得天曜眸中血光大作之際,那方岩漿倏爾燒出了一條火龍的形狀,龍身躍出裂縫之上,在空中呼嘯出了威武的形態。
即便依舊隔了一段距離,但雁回依舊感到那方傳來的熱力。
守山的修道者們在漆黑的山上亂成一團,從火把移動的跡象來看,他們正在撤離岩漿火龍奔騰的地方。
“入陣。”
天曜一聲令下,四周風聲急動,連雁回都沒有看清楚四周妖族的人是怎麼行動的,只覺一個個黑影身影帶風,從她身邊穿梭而過,徑直撲過了前方邊界,入了三重山中。
天曜一起身,卻覺自己的手還拉着另外一人,他眸光幽深的看了雁回一眼,難得說了一句:“入陣有危險,保護好自己。”
雁回還帶了一點方才的情緒,她直接甩了他一個白眼:“左右也是要讓你在我心頭上捅刀子的,別的還怕什麼?”
天曜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說不出第二句話了。
天曜與雁回二人五行皆為火,對於現在已經拿回了大部分身體的天曜來說,岩漿的熱度已經不足以傷害他了。雁回更是不必說,在這幾日與天曜修習心法的過程當中,內息又提高了些許,對付岩漿熱力自是不在話下。
在先前佈置好的計劃當中,妖族之人各自去干擾斬天陣設在各地的陣法節點,而他與雁回則深入斬天陣中。
入了三重山,兩人路過上次蒲芳被困之地,此時這裏林間已經一個仙人都沒有了,大家皆被翻湧而起的岩漿熱力逼退,暫時是沒有人會擾亂他們的計劃了。
雁回不過在這地方停留了片刻,便又重新邁步上前,直到在山林當中尋到了一個微微冒着熱氣與紅光的地洞入口。
“是這裏嗎?”雁回問天曜。
“嗯。”天曜眼眸中映着地洞之中的火光,讓他一雙因為動用妖力而變得閃耀紅光的眼睛更加嗜血。
沒有再多言猶豫,兩人一同躍下地洞之中。
地洞垂直向下,越往下掉,熱力更甚,而雁回也感覺自己周身法力在漸漸流失。
是斬天陣的力量在發揮作用——斬闖陣者之力,以自然之力誅之。
雁回心覺不妙,在將要落地之際,一個騰翔術落下,堪堪在兩人着地之前給了個柔軟的支撐,讓他們不至於直接摔在地上,變成一灘肉泥。
落到地上,雁回此時不得不慶幸,還好這段時間天曜讓她抓緊了內息心法的修鍊,要不然,這一路落下來,恐怕到半路上,她的內息便撐不住使不出法術了。
地洞之內,是一個巨大的穹頂,宛如在銅鑼山小山村後面,雁回與天曜去破的那個水之陣法一樣。
只是相比於那遍地冰雪的地方,此處落足生煙,每一寸土地皆是鐵板一樣燒心。
即便五行屬火,但在這樣的地方,雁回也被熱浪熏得快要睜不開眼睛。
“你的龍筋呢?”
天曜望着面前奔騰的岩漿:“在裏面。”
雁回看着沸騰的“嘟嘟”冒泡的岩漿傻了眼:“裏面?”
天曜肯定的點頭:“裏面。”
“……”
能玩?
“這能下去?”
像是要印證雁回的質疑,翻騰的岩漿猛地噴躥出了一束極高的火焰,徑直燒上穹頂,將穹頂之上的泥石登時化為熔岩,隨着那火焰消失,也落了些許岩漿下來。
雖然早有準備,但雁回仍是為看到的這一幕感到心驚:“太熱了。”雁回皺眉,“我護身法術在此處撐着已是費力,若要竟了岩漿之中,只怕是不攻自破。”
“龍筋我自行去取。”天曜眸中血色升騰,“首先要取了陣眼長天劍,破此斬天陣。”
天曜目光盯着穹頂之下正中的地方。
雁回順着天曜的目光看去……這岩漿之中雖然時不時躥出火柱,但只有那方有一根火柱是始終未曾消失的。
先前她被熱氣熏花了眼,這下仔細往那方一看才恍悟,那方立着的,哪裏是火柱,那分明是被燒得通體鮮紅宛若流金的長天劍!
那便是名動天下的第一劍……
雁回尚有幾分愣神,忽然之間,一股熱浪竟橫向切來,徑直砍向她的頸項。
天曜眼睛一眯,反應極快推了她一把,雁回晃了身形,只聽“篤”的一聲,熱氣徑直撞向雁回身後的牆壁,在牆上斬處了一個閃耀着火光的裂縫。
雁回回頭一看,登覺后怕,若不是天曜那一推,她的腦袋恐怕都得掉在了地上,更甚者……直接給炸沒了。
此處當真兇險!
當即,雁回回神凝氣,不敢再隨意走神。
“它發現有人來了。”
“誰?”雁回反應了一會兒,“你說長天劍?”
夠沒給天曜回答的時間,又是一股熱浪迎面斬來,天曜一把拉過雁回,匍匐在地,熱浪再次重重撞擊在背後石壁之上,石壁裂出一丈長的縫隙,碎石消融,化作紅色岩漿落了下來。
這一擊,竟是比方才更猛烈炙熱!
而這方雁回也沒時間去關注身後的石壁被撞成了什麼樣。被天曜拉倒在地的雁回手心根本沒來得及拈起護身訣,只聽“刺啦”一聲,她的掌心烙在滾燙的地上,雁回一時竟聞到了烤自己的肉香……
“這什麼鬼地方!”她連忙爬起來,護身訣嚴嚴實實的將自己渾身裹了一遍又一遍。
反觀天曜,已經找回龍骨與龍角的他,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整與修鍊,好似對此處的灼熱已並不在乎,甚至對於這樣的灼熱,他還有幾分喜歡。
畢竟他的身體……冷得太久了。
忽然之間,不知是忽然發生了什麼事,洞內熔岩倏爾顏色微微一暗,洶湧噴出的火柱霎時平息。
天曜眸光一凝:“他們已控制住了外圍陣法。速戰速決。”他一聲令下,自己率先身形一掠,踏過雖然沒了火柱噴涌,但依舊炙熱的熔岩,徑直衝向了那中間的長天劍。
雁回見狀,眉目一肅,連忙跟上。待得她落到天曜身邊之際,這才看見長天劍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塊在周圍熔岩包裹之下,依舊完好的土地。這劍便插在土地之上,不知已獨守此處多少年。
天曜徒手握上了通體燒得泛白的長天劍劍柄。
長天劍霎時劇烈震顫,像是極其排斥。
天曜不為所動,雁回能看到他的掌心霎時生了一股煙,皮開肉綻,但他好似根本沒感覺似的,周身氣息翻飛,攪動了整個穹頂之中死寂的空氣,一陣陣旋風平地而起,與他一併拖拽着死死插在地中的長天劍。與這陣法的力量做着抗爭。
然而以天曜如今的力量要拔出長天劍似乎還是十分吃力。
“血。”天曜一聲剪短低喝。
雁回絲毫沒有猶豫,手下一翻,一把匕首出現在她掌中,眉頭也沒皺一下,雁回便將匕首送進了自己心口出,鮮血立即順着匕首的凹槽處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長天劍劍柄之上。
霎時間,劍柄光芒大作,四周風力也更加強勁,將雁回的衣服拉扯得發出烈烈聲響。
鮮血沒入長天劍之中,不一會兒,血跡消失,長天劍劍身的光芒亦是一暗。天曜催動周身氣息,使風力不減反增,那插入地底以不知多少年的長天劍就這樣被天曜一點一點拔了出來。
雁回收了匕首,將它一扔,飛快的給自己止了血,然後半點沒耽擱的就去觀察劍尖:“離開地了!”
她話音未落,長天劍徹底被天曜拔了起來,劍刃離地,這柄神劍登時沒了耀目的光芒,變得如同凡鐵一樣,被天曜周身未歇的氣息一卷,“錚”的一聲扎入了一面山壁之中。
陣眼已破,四周岩漿顏色倏爾更暗淡了幾分,這洞內灼熱的溫度也霎時降低了許多。
雁回看了眼岩漿的顏色,有些開心:“沒有法術壓制,也不再那般炙熱,這樣的話我也能拈個訣護着身和你下去好好找龍筋了。”
風波平定,天曜卻沒急着直接跳入岩漿之中,他看了眼雁回還在微微滲出鮮血的心頭。眸光微垂:“我去即可……”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倏爾一股殺氣溢滿洞穴之內,天曜與雁回皆是一怔,兩人剛放鬆了心情此時並未反應過來,雁回便見耳邊一道刺目白光劃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擊殺到天曜胸膛之中。
比起劍的速度,雁回的目光有些遲鈍的轉了過來,然後她便看見,天曜被那把沒了光芒的長天劍一劍扎穿了胸膛,鮮血都沒來得及滲出多少,天曜便被那劍有力的來勢徑直從這一方着腳的土地上推入了岩漿之中。
“咕咚”一聲,天曜整個身體沒入岩漿之中。
雁回雙目驚駭的撐大,她喚着:“天曜!”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都破得有些嘶啞了。她下意識的伸手要去撈他,可在指尖快要觸到岩漿的時候,方才剛剛平息下來的熔岩霎時又噴出了一記火焰,將雁回逼退回去。
緊接着,那長天劍好像有意識一般,從岩漿之中自行飛出,劍身依舊閃耀,不見半點血跡,然而天曜卻沒了聲息。
死了嗎?身體被徹底融化了嗎?
一想到天曜會有這樣的結果,雁回登時便感到無比心慌。
正惶然之際,長天劍上隱約凝出了一個人影的模樣。身影若隱若現,但聲音卻那麼清晰:“犯吾斬天陣者,殺無赦。”
劍靈!
雁回驚愕不已,千算萬算,誰能算到這劍居然有劍靈!
它並非死物一把的劍!它是活的!它懂思考,懂偽裝,懂出其不意制敵致勝!所以它方才佯裝被打了出去,所以他找到了時機便給了天曜致命一擊!
然而長天劍劍靈卻不僅僅只滿足與殺掉天曜,他隨即便將矛頭指向雁回,二話不說,劍勢如虹,徑直向雁回而來。
雁回雖然方才破了心頭留了不少心頭血,然而血已經止住,這些日子以來她在天曜的督促之下勤修心法,此時內息充盈,只是天曜的失蹤讓她心頭牽挂,是以她草草以手中匕首接了長天劍兩記殺招。
形勢頹敗。
雁回心裏清楚,與人對戰最忌心有不安,若這樣下去,她被長天劍捅個透心涼也是遲早的事。
她強迫自己穩住心神,打算與長天劍劍靈好好一戰。因為她知道,只有勝,她才可能有機會將天曜從岩漿裏面撈出來。
哪怕只是具被燉爛了的骨頭,她也要知道,這個和她走了這麼長一段路,歷經過這麼多生與死的妖龍,到底是不是死在了這裏。
雁回眸光凝神,面露殺氣,目光如鷹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長天劍劍靈。天曜先前教她令五感變得聰慧的心法她用上了,以前在辰星山學的劍法招數她也擺了出來。
妖術與仙術同時使用,雖然是第一次,但雁回卻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
長天劍哪怕是只有一絲一毫的挪動,雁回也能看得清楚。
忽然間,長天劍一擊殺向雁回,便似剛才刺穿天曜的那樣,速度極快,去勢洶洶,雁回手中匕首那麼短,對付長劍本是不利,但匕首在她手中卻像是能玩出花來一樣,她以匕首側身擋住劍刃。
劍刃與匕首之間摩擦出火花,雁回一個太極陰陽手,順勢將力道一倒,來勢洶湧的長天劍登時變成了她匕首上的玩偶,三兩下一轉被她握在了手中。
劍柄上立即閃出火花,給雁回劇烈的灼痛感。
方才天曜……竟是忍耐着這邊灼痛將長天劍拔出來的嗎……
雁回一咬牙,愣是沒有鬆手,渾身的護身訣似乎都拈在了手上了一樣,她握着長天劍,直到劍靈放棄了在她手中掙扎。
雁回握住了它之後,別的都沒說,先就在地上狠狠敲了兩下以示泄憤:“還有什麼花樣?你來啊!”
長天劍上忽隱忽現的劍靈被雁回這往地上敲的招數打得有點愣神,待緩過神來,似有覺得極為恥辱:“你這宵小之輩!”
他剛罵了一聲,雁回又將他狠狠敲了兩下,只是這次敲完,劍靈還沒說話,穹頂右方倏爾傳來:“咚”的一聲,是一道機關石門被打了開,緊接着一連串仙門守山弟子用棉布掩着口鼻魚貫進了這裏。
走在中間的,便是讓雁回一見就寒涼了目光的凌霏。
“呵,雁回。”那邊也是一聲冷笑,“竟然又是你。”
當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雁回握着長天劍沒有說話。
倒是旁邊的仙門弟子有的眼尖,看到了雁回手中的劍:“她!她破了斬天陣!她要盜取長天劍!”
雁回目光寒涼的盯着那喊話的弟子:“舌頭長的人死得快,你師父沒教過你嗎?”她面容森森,看得那本未經歷多少磨難的仙門弟子微微往後一退。
凌霏一把手將退了一步的弟子從自己面前推開:“你這叛徒,先前私通妖族,而後又闖三重山欲救妖孽,如今,竟是來幫妖族的人,盜取長天劍了嗎!”
雁回皺了眉頭:“話我直解釋一次,長天劍,我從來沒有動盜取的念頭,是誰的,它依舊是誰的。”
“背叛者的滿口假話。”凌霏說得有幾分咬牙切齒,“真是聽着便也讓人覺得噁心!今日,我便要讓你為此前做過的惡事而付出代價!”
言罷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凌霏手抓拂塵一把掃向雁回。
雁回握着長天劍一舞:“該為惡事付出代價的是你,還有你那姐姐。”她已不是一個月前在小客棧里,被凌霏出其不意的軟劍毀掉臉的人了。
雁回此時正巧五感十分靈敏,雁回幾乎看葉不用看凌霏,一手抬劍,硬生生的接下了凌霏的拂塵,隨即拂塵消失,凌霏立即抽了腰間軟劍,徑直與雁回近身斗在一起。
兩人爭執,誰也沒有吝惜着力氣,將四周磚石打得紛紛掉落在岩漿之中。
然而待得塵埃落定,眾仙家弟子定睛一看,在那中間只夠立足的平台之上,凌霏竟被雁回踩在了腳下。
炙熱的泥土讓凌霏發出了驚呼。
雁回眸色寒涼:“燙嗎,痛嗎,你為難人的時候,便也該想想現在的感覺。
凌霏恨得咬牙切齒:“你這無恥之輩!你有何資格說此話!”
凌霏受困,眾仙家弟子皆想上前去攔,然而所有人都被雁回腳踩凌霏的姿勢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各自膽子怯怯的不敢上前。
雁回嘴角一勾,也是冷笑:“還你一句話,你以為我還會敗在你手下嗎?”
語音剛剛落下,忽然之間腳下冰雪法陣倏爾大起。寒氣登時溢滿整個灼熱的洞穴之內。
雁回看着腳下熟悉的陣法圖案,心頭血霎時湧上大腦,又像在半途當中凍成了冰一樣,讓她整個腦袋立即處在了一片死寂當中。
這法陣……
是凌霄來了。
(本章完)